“郡主如此聪明，又何须我再多言？”
师云清苦笑，从小到大，见过她的人，必会夸上一句——聪明过人。
可再聪明又有什么用呢？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她救不了父亲的命，更是识人不清。
她忽然觉得，自己那是聪明，根本就是愚昧，这天下，怕是没有比她更愚昧的人了吧？
她早该料到的，荆儿的行事作风，婉秀儿的处处挑拨，还有荆儿以前，是从厨房那里调过来的，自然，对厨房也更熟悉。
还有谁，比荆儿更适合去贿赂一个厨娘的孩子呢？
看似不和，实则却暗度成仓，这师府的两个大丫鬟，才是最聪明的，把所有的人都耍的团团转。
心乱了，解毒都解不下去了。
师云清潦草地收回那几根银针，劲道不稳地扶住木桶：“王爷，今日便到这里吧。”
木桶之中还余下些许药力，可她，却是没那个力气再去替卫玄逼毒了。
卫玄听她气息不稳，也不强求：“我送郡主回去。”
他从水中跨出，出言开解：“答案已经找到，你不该如此沉闷。”
师云清愣神，对啊，她找了多日的凶手，还一连揪出了两个。
可是，这真的该高兴吗？
她不知道，等到卫玄换好衣物，也只是心不在焉地跟在他的身后。
两人刚一踏出门槛，迎面就匆匆过来一个人，那人带着獠牙面具，穿着一身夜行衣，在这虫鸣鸟叫的夜晚有些骇人。
师云清恰巧与那人对视，那人拱拱手：“郡主。”
他故意压抑了声音，师云清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见过这人，她颔首：“我先行一步，王爷随后。”
王府里面都是卫玄的心腹，她也不需要躲闪，便是大摇大摆的，都不曾有人拦住她。
一路走到庭院之中，她正巧见着两个暗卫架着一个女人走过。
这夜晚，无风自动，暗香浮沉。
师云清猛然转身，喊住那两个人：“等等。”
两个暗卫看了眼师云清，有些犹豫地停下了脚步：“郡主有何吩咐？”
那女人应该是被严刑拷打过了，双脚无力地耷拉着，蓬头盖面的，身上还有不少的血迹。
师云清想起，对方掳走师暄的那一日，身上漂浮的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也就是在那一日，那种香味，她曾闻到过两次。
一次，是在这人身上，而另一次，便是在观星台上，那个凌波而来缥缈若云的女子。
皇宫的人！
所有的悲愤像是在那一瞬间爆发，她一把捏住女子的下巴，迫使对方扬起头：“你是皇帝的人，对不对？”
女子的眼皮慢慢地睁开，无神，疲惫，却又含着一丝愤怒，她不做声，便也不承认。
师云清一把掀开她破碎的衣衫，从肩头，一直游走到手肘，忽而，她手在对方的曲池穴上一按，温和的内力瞬间冲进其中。
“嗯。”女子闷哼一声，脸上青筋像是树根一样蜿蜒着。
两个暗卫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阻止，正好看见卫玄同獠牙面具的人一同过来，他阻止了暗卫的动作。
师云清按捏得十分认真，从他的这个位置，能够十分清晰地看见，随着师云清内力的注入，那女子身上，一个东西正在慢慢浮现。
蛇身，兽腿，鹰爪，马头，赫然是一条青龙的样子。
果然！
卫玄心中早有猜测，却是不意外。
他从未与师云清说，只不过因为，皇帝宠爱郡主，是人尽皆知的。
只是，师云清为何又会知道？而且，看她的脸上，似乎并无多少诧异，反倒是和自己相似的意料之中更多上一些。
师云清稳住身子，嗓子嘶哑地询问：“他为何会这么做？”
身份败露，女子的眼神陡然见变得凶狠起来，她像是一只被锁住的厉鬼，恨不得将师云清撕碎：“没有想到，主子千算万算，却算漏了你”
她突然尖锐地反问，歇斯底里地往前面挣：“你问为何？主子待你们师家不薄，待你更是极好，可是你们呢？师渊居然想要去帮战王，而你，而你更是可恶，竟然早就与战王勾结……”
“够了！”师云清颓然地退后，眼睛通红，咬牙切齿，“弑父夺位，残害兄长，谋杀忠臣，毫无人性，又怎配得到我师家的忠诚。”
卫玄脸色忽变，目光如刀刃锋利，锐利地落在她的身上。
女子凄厉地大笑，又大叫，嘴里喊着识人不清，最终不暗卫带了下去。
她已经没有任何价值，不难以想象她的下场。
师云清在这庭院里站了良久，忽而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便是剧烈的咳嗽。
“噗——咳咳咳！”她捂着嘴，另一只手擦拭掉那些滚落的眼泪，“王爷，师家，师云清咳咳咳咳……龙卫之主，愿归顺王爷，助王爷……夺得这，天下江山……”
说完，他便一头栽倒了下去。
卫玄眼疾手快地接住她，抱着往回走：“去把欧阳先生请来。”
他伸出手探了探师云清的脉，眉头皱得更紧了，就连侧脸的疤痕，都显得异常难看。
欧阳老先生是从军医的位置上退下来的，和卫玄关系要好，这会儿听到要医治的是郡主，还忍不住打趣了两句：“王爷莫不是看上了？”
卫玄不搭话，把他往床边一推：“先生快给她看看。”
老先生一探脉，顿时吓得手都缩了回来。
隔会儿，他又伸手去探，好在，这次探到了。
师云清悠悠转醒，手腕动了动，便听得一声呵斥：“不要动。”
她头疼地闭眼，瞪了好一会儿，才听到有人说话了。
“郡主怒极攻心，伤了根本，得好好养着了啊。”战王府的老大夫收回手，又忍不住道：“郡主可否能听老朽一言？”
师云清睁开眼睛，面无血色：“老先生请说。”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
师云清轻咳了两声，心中却是无法平静，这句话，在她及笄之时，归元主持也曾说过，她忧思过重，所幸有杏林中的长生诀养着，否则一看就是短命之象。
卫玄此刻就在她的身旁，及时出言打断了她的思路：“你刚才，说的是龙卫？”
这屋子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人，师云清便是放下了几分戒心。
“父亲被皇帝谋害，我便成了这龙卫之主。云清知王爷不甘于此，毕竟那个位置，本来就该属于您。”皇帝不仁，就休怪她不义。
父亲的仇，她就是上刀山，下油锅，都得报！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卫玄紧紧盯着她，似乎是在等着她返回。
然而，师云清却是毫无惧意地同他对视，一字一句地道：“我愿效忠王爷，成为王爷的左膀右臂。”
卫玄忽然笑了：“你效忠我？拿什么，光是一个龙卫吗？”
虽然不得不说，先皇的这支龙卫确实厉害，但是他的身边，并不差这一点人。
这是师云清第一次见卫玄笑，她目光灼灼地道：“用我。”
“安秀一介女子，不问朝政，只求声望，王爷可出去听听，这皇城之外，谁人不知安秀郡主？”师云清眼中充斥着一股自信，便是那天上光芒，能够穿透一切。
当初父亲便告诉过她，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世间，唯一能够俾倪权势的东西，那边是声望。
当她的声望达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便是皇帝知道了她的身份，便也不敢轻易拿她怎样。
卫玄伸出手：“战王，卫玄。”
师云清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龙卫领袖，师云清。”
至此，协议达成！
丞相师渊，是一个不拘泥于正统的人。
他曾游历过江湖，后来又三元及第，行事风格潇洒不羁，其中最为人说道的，便是将女儿当作男子养。
他不要求女儿学绣花，却必须习得一手好字，他不愿女儿尽会那些三从四德，便寻了不少野史杂记给她看。
师云清还记得自己豆蔻之时，父亲寻了本禁书，兴致勃勃地想要给她看看，母亲却说道父亲，带坏了女儿。
可那书，本就是自己让父亲替自己搜罗来的。
父亲尊重母亲，便不敢再将那书当着母亲的面交给自己。
后来，父亲发现自己的书房与外界有个小小的狗洞，于是，堂堂的当朝丞相，居然舍下身段，钻了狗洞。
她还记得自己那时同母亲一样哭笑不得的神情。
当时的父亲蠢极了，浑身灰扑扑的不说，脑袋上面还顶了两根草，鬼鬼祟祟地摸到自己的书房，把书藏了起来。
当时她与母亲顾及父亲面子，便装作不知道。
那时，师云清的心中，幸福得像是泡在蜜罐里。
可如此宠她爱她的父亲，却是死在了皇帝的阴谋之下。
她恨，恨自己无能为力，更恨皇帝，心狠手辣！
晨光微曦。
外面的阳光透过缝隙钻进来，一直攀爬到无人卧榻的床上。
师云清坐在床边，忽然之间就将手中的玉佩扔了出去。
啪！
玉佩应声而碎。
她站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任由阳光落在身上：“荆儿，备车，去觉云寺。”
仇，要一个一个地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