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门之外,十里长亭。
“我等参见郡主!”
三千精兵铁骑,声音浑厚震天。
师云清撩开帘子,一眼就看到了领头的卫玄。
这男人实在是生得高大,连坐骑,似乎都比别人的高大了一倍。
两人视线匆匆交汇,又匆匆闪开,连同在一边的太子都没有看出半分异常。
他熟稔地介绍:“安秀,这是我皇叔,卫玄。皇叔,这是安秀郡主。”
卫玄颔首:“郡主大义,我等深感佩服。”
师云清的手骤然缩紧,她眼中闪过一丝无奈:“百姓有难,我等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听这语气,卫玄怕是对她的冲动十分不满啊!
她避开卫玄的视线,对着太子道:“不要耽搁了,一定要追上前面的人。”
屠城的命令已经下了,他们必须及时追上。
命令一下,卫玄的三千铁骑,还有太子的带的人,快马加鞭,向着泷水疾驰而去。
师云清坐在马车之中,一直抱着自己的包袱,闷不吭声。
咚咚咚!
车窗忽然被敲响,外面传来卫玄的声音:“郡主可有什么事情?”
“没事。”师云清压下恶心的感觉,尽量平稳着声音,“我还好,继续赶路吧。”
切不能因为她一个人而坏了大局。
卫玄没有吭声,用剑柄戳开了车窗,露出一小个缝隙,一个小小的瓷瓶落了进来,在马车里咕噜咕噜地滚了两圈。
小小的瓷瓶,玉白色的,和师云清给卫玄的似乎没有什么两样。
她好奇地捡起来,一打开,一股清凉的味道就冲了出来。
凉悠悠的,有点像是橘子。
味道很浓,一瞬间就压制了那股恶心的感觉,师云清轻轻揉着额角,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
卫玄啊……
五日行程。
快马加鞭之下,泷水近在眼前。
流民都被先行军赶回来泷水,所以一路上可谓是人烟罕至。
而就此时,泷水!
李德是这次屠城的领命人,他心中虽有不忍,但是却明白,皇命不可违。
这泷水的瘟疫,也绝对不能再蔓延。
他所带的军队,很快就将泷水团团围住。
原本修建堤坝的壮丁,也被赶到了泷水城之中,挖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成千上万的尸体,都被扔在了坑中,一把火燃尽。
到最后,白骨竟是堆满了深坑,再也装不下一具尸体。
黑烟笼罩在泷水的上空,,漂浮不散,城中的贫民百姓聚集在一起,哭泣呜咽。
他们的亲人,朋友,就在里面。
或许,下一个就是他们。
东南西北四道城门皆被重兵把守,利刃尖茅,对准了城中的百姓。
“将军,将军,求你放过我们吧,你放过我们吧。”
“我还不想死,我还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激发着这群民众,他们想要冲出重围,想要离开。
一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率先冲了出来。
嗤——
血肉入骨。
男人瞪大着眼睛,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洒在空中的鲜血。
李德举起军旗:“屠城,开……”
“咻——”
一支利箭划破长空,穿透军旗,狠狠地定在城墙之上。
“住手!”
卫青玄手持圣旨:“我乃蜀国二皇子,皇上有令,停止屠城。”
李德是见过太子的,犹豫之后行礼:“微臣参见二皇子,只是这圣旨,恕臣不能接。”
“这是为何?”
“这泷水大部分人已经染上瘟疫了,如果不及时制止,到时候若是传到皇城,惊了圣上龙体,是万万不行的。”李德死忠、愚忠,但也就是因为他这股忠诚,所以皇帝才会将这件事交给他来办。
师云清也从来没有想过,用这样的一份圣旨去制止对方。
她眼角瞥向卫玄,对方剑如闪电,瞬间就擒住了李德。
也就是此时,三千铁骑团团将士兵围住。
师云清站在马车之上,朗声道:“我乃蜀国郡主,此次前来,是为了医治瘟疫,也许你们会疑惑,行医多年的太医都医不好,我又有什么办法,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会尽全力,也有信心,去医好你们。”
“各位将士们,你们也有亲人,或许在你们之中,就有人是从泷水出来的,这里有你们的亲人,你们的朋友,这里是你们的家,你们能够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去吗?”
“放我们进去,让我们为他们医治,只要我们万众同心,一定会度过这场劫难,我以郡主的名义担保,瘟疫一日不好,安秀一日不出,势与泷水共存亡。”
她目光坚定,清亮的言语回荡在四周,紧接着是一片寂静。
唰!
有一个士兵默默地收回了长矛。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所有的士兵都收回了长矛。
挣扎的百姓纷纷退后,为这位年轻的郡主让路。
一行三人,身后跟着百位士兵,一路畅通无阻。
“泷水的太守前一阵子刚刚过世,现在管理着泷水的,是代理太守。”李德被挟持着一起,一边走一边介绍着泷水的现况。
“为何今日没有看见代理太守?”卫青玄出言询问。
李德看了眼这位废太子,叹了口气:“这个代理太守是前任太守的姑爷,前几个月,朝廷一时间没有合适的人选,后来又发生了水患和瘟疫,才让对方在这个位置上待了这么久。”
他们一边走着,就有百姓为他们让路,师云清忍不住出言问:“哪里的疫情最严重?”
“西边……那是离水患最近的地方。”
一旦水患,处理不当,就会爆发出瘟疫,虽然整个泷水都被包围,其实西边才是真正的疫区。
“我去看看。”
卫玄拦住她:“先去太守府,再去疫区。”
“可是……”
“你若现在去,可没有人帮你做什么。”
师云清抿嘴:“那好吧。”
不让她去,她……她不去还不成么!
泷水局势复杂,但兵力不足,以他们的能力,完全可以在这里横着走。
太守府地势拔高,他么一路走去,原本漫至小腿的水位也不过鞋底薄薄的一层。
“这就是太守府?”
“这就是了!”
这一座府邸似乎将瘟疫隔绝在外,里面隐隐有着丝竹之乐,推杯换盏的声音。
师云清忍不住眯着眼睛,下意识地转过头去看卫玄,只见他拿着长剑,就劈开了府邸的门。
这劈门的样子有些熟悉,师云清默默别开眼。
这个时节,梨花已落,桃花也败,然而一推开门,他们嗅到的,竟然是冲天的花香。
一路走去,牡丹,芍药,栀子,蕙兰,在这个时节能够见到的花,几乎都囊括在其中。
这些花要么装在盆中,要么栽种在土里,但是都不难看出,是最近才移植过来的。
琴声越来越近,还带着些许的欢声笑语。
几人随声音而去,就看到了一群官员,怀中皆是抱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时而上下其手,时而喝酒交谈。
“太守,来,咱们干了这一杯,下辈子,咱们还过得这样潇洒。”
“来来来,干杯干杯。”
师云清这才看见,坐在主位上的男子约莫三十岁的样子,形态消瘦,脸色带着不正常的红晕。
“来人,给我拿下!”卫青玄眼中燃烧着熊熊怒火,“当真是我蜀国的败类。”
官员们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你们是谁,你们想干什么?”
男子提着酒壶也随即站起来,他一脚踢翻了桌子,拱手道:“泷水,代理太守,文锡容在此,几位……是来屠城的?”
他的语气有些怀疑,或许是因为看到了师云清,一个女子,也来屠城?
“我乃当朝二皇子,此番同郡主前来,是来治理水患,医治瘟疫的,你作为代理太守,不顾民生,居然在这里享乐,该当何罪?”卫青玄沉声询问。
文锡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下一刻,他就扑到了卫青玄的面前,嚎啕大哭:“二皇子恕罪,二皇子恕罪,臣,臣也是迫不得已啊。”
“你有何迫不得已?”
文锡容抹了一把眼泪,哀声诉说:“太子不知,臣自老丈人死后,就一直战战兢兢,等着下一位太守前来。”
“可是没有想到,泷水大坝决堤,发生了水患,臣本想带人治理,可是死的人越来越多,又发生了瘟疫,太医来了之后,也无能为力啊,臣听闻皇上要屠城,明白臣也逃不掉,就拿出太守府最好的东西,打算过了这一顿,就上黄泉路,去找我那逝去的妻儿,还有我的老丈人!”
文锡容说到伤心之处,已是泪流满面,突然,他又仰天大笑:“没想到,天不亡我,天不亡我啊。”
卫青玄皱眉一脚踹开他:“真是废物,起来说话。”
“谢二皇子,谢二皇子。”
撇开这最后一顿黄泉宴不谈,文锡容到真的是个尽忠职守的代理太守,他吩咐丫鬟将东西收拾好,精心准备了饭菜,讨好之意十分明显。
“安秀怎么看这件事?”卫青玄忍不住询问。
虽说男女七岁不同席,可是情况特殊,三人也没有顾忌这么多了。
师云清喝下一碗粥:“不可信。”
只不过,现在最主要的不是这些官员,而是这里的疫情。
等瘟疫好了,再来慢慢处理这种事也不迟。
卫玄显然也是此意,于是三人兵分两路。
卫玄保护师云清,前往疫区,太子视察水患。
城中大部分的人都被赶到了西边,所以一路上很是萧瑟。
可等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又全是黑压压的人头。
里面闹哄哄的,臭味熏天,卫玄的眉头都可以拧成面疙瘩了。
他侧身挡在师云清的面前:“我先进去看看。”
“你进去看看有什么用。”师云清嫌弃地想要推开他,“进去杀人吗?”
卫玄截然不动地挡在她的身前。
师云清恼怒:“你让开。”
这人脾气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过分!
“卫玄,你要是不让开,我以后就住这里不出来了。”
她到底要看看,谁拧得过谁。
果然,听到她这话,卫玄的脸色一瞬间就沉了下来。
师云毫不惧他,反而冷笑嘲讽:“你虎着脸干什么,你以为你多长了几条疤就能吓死我吗?有哪个医者不是隔着栅栏看病的,你还想让我在这里悬丝把脉不成?”
她又不是神仙,还能这么做。
卫玄眉头拧得更紧了。
两人对峙!
最后,男人默默挪开了脚步,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出一个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