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大娘,让我看看你的病可好?”
走到一半,师云清忽然抓住一个妇人。
妇人瑟缩着想要离开,又畏惧于她身边的官兵,只能将满是泥泞的手伸出来。
师云清轻探她的脉搏,脸色沉重,直到放人之后对着卫玄摇摇头。
“怎么样?”
“还要再多看看。”
光凭一个人,她自然不可能确定这个瘟疫该怎么治疗。
因此,他们每走一段距离,便要抓住一个人把脉。
“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啊,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我愿意化身为您最虔诚的信徒,侍奉在您的身前。”
“我不想死……”
师云清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病痛所带来的折磨和绝望,她最能感受到。
“这些病,我可以医治。”她仰头看着卫玄,“我在杏林之中专门研究过这一方面,只要处理好周围的环境,再配上汤药,应该可以治疗。”
她不敢说得绝对,又担心卫玄不答应,只能一直看着他。
两人不过一尺之距,师云清仰着头觉得不舒服,又往后退了点。
卫玄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脚步稍稍往前移动:“好。”
“泷水的人都要用上药,只怕我人手不够,还要劳烦王爷给我找几个大夫。”
“好。”
“药材的需求量也大,王爷还得替我一起找找。”
“好。”
师云清:“……”
这种有求必应的语气,莫不是卫玄被掉了包不成?
她有意缓和气氛,便打趣他:“王爷,这可不像你刚才的作风。”
刚才也不知道是谁死活不让她进疫区。
卫玄面无表情:“不准睡在疫区。”
疫区外的一时冲动,怕是又要给这丫头笑上几天了。
师云清握拳抵住鼻尖,转移话题:“咳,既然这样,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准备。”
这泷水还有几个太医,应该也可以帮上忙。
带着这样的想法,两人回了太守府,却从文锡容那儿听到了一个不大好的消息。
“郡主有所不知,几位太医染了瘟疫之后,就一直养在太守府之中,只是……仍旧没有什么好转。”文锡容弯腰端着几种草药,“这是我太守府里面珍藏的药材,不知郡主可有用得上的?”
师云清细数过去,不过八样药材。
虽然难得,但是如此稀少的数量,在这场瘟疫之中起不到什么太大的作用。
她摆摆手:“不必了,等会儿我写个方子,你按照方子上的药材,有多少就收购多少。”
文锡容面色为难:“这……”
“怎么,做不到?”
“是这样的郡主。”文锡容拱手,“瘟疫发生之后,城中的富商就大肆收购药材,现在,怕是没有多少了。”
“大肆收购?”师云清眉头一拧,心中愤怒。
卫玄适时开口:“抄了便是。”
按照蜀国律法,敢在水患的时候恶意谋利,是要抄家问斩的。
卫玄说做便做,立刻就带着属下去抄家。
师云清无事可做,就借此机会去看了看几位太医,几人都躺在床上,高热不退,神志不清。
她无奈地退了出来。
本以为这几人可以帮上忙,但是现在看来,还是要在外面找几个大夫了。
在路过花园的时候,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哭泣,刚想过去看看,就被人叫住了。
“郡主,郡主,不好了不好了,外面那些人闹起来了。”
师云清脚步一转,匆匆离去。
说是闹起来也不尽然,不过是有几个难民跑了出来,想要闯进太守府,很快就被府内的家丁抓住了,等师云清出去的时候,闹事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卫玄恰好此时赶回来,他抓住师云清肩头:“没事吧?”
师云清盯着他身后的战利品:“我没事,怎么这么多?”
“这些富商怕死,将整个泷水的药材都收购了大半,成日就在家里面熬制药草。”卫玄带人过去的时候,这些人的府上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臭味。
“这些人,死不足惜。”蜀国并非重农轻商,只是贪婪,也应该有个底线。
师云清当即开了个方子,让人熬制药材,又带着太守府原本的士兵去收拾疫区。
洒雄黄,洗衣物,焚烧尸体,这是个重大的工程。
原本不配合的人,也都被一一镇压下来。
等到第二日的时候,卫玄就替她寻来了几个大夫,为她打下手。
这件事就这样如火如荼地干了起来,而师云清答应卫玄要回太守府休息的事情,已经丢到了天边。
几日之后。
卫玄一手撩开门帘,步步生风地往里面走:“说好的回去休息,你怎么还在这里?”
师云清抓了把甘草丢在锅里,指挥着侍卫用棒子搅动,揉了揉眼睛:“多一个人手就多一份力量,而且我要是不在这里监管,若是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她头也不回地又扔了几把沉香。
眼看着这几日疫情有了起效,她要手把手地将药方传下去,自然不能离开。
身后的人没了声音,师云清还以为卫玄被她的不守信用给气走了,也没往心里面去,只吩咐着侍卫小火熬制。
清瘟败毒散已经用了好几天了,这紫雪丹要耗费药材一些,也更不容易制成,她想着制成丹药太过麻烦,倒不如直接做成药剂。
毕竟,用量太大了。
等了约莫有个把时辰,等到药性兼容之后,师云清吩咐侍卫:“将这些药混入三大缸开水中,每人一碗,每日两次。”
她悄悄打了个哈欠,头往后一偏,登时看到一张阴云密布的脸。
师云清一惊,惊呼一声:“你怎么还在这儿?”
他该不会是一直站在这里吧?
卫玄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本王有事找郡主商议。”
“什么事?”师云清下意识地跟出去,一路都有人问好,等她一一回答过去,卫玄脸色又沉了几分。
师云清小跑着追上:“你找我什么事?”
“回太守府再说。”卫玄将她送上马车,自己当起了车夫。
师云清无奈掀开车帘:“你这是想要做什么,我还要熬制药材呢。”
这急匆匆的,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
卫玄没说,他一甩鞭子,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就跑,师云清又跌坐回了马车里面。
一路回了太守府的屋中,卫玄拿出两个白玉瓷瓶往桌上一放:“喝。”
“这是什么?”师云清好奇地拔开瓶塞,眼睛忽然一亮,“这是……归元的暖玉酒?”
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就抿了一小口,顿时,一股热流从喉头一直蔓延到全身,驱走了这几日的寒意。
泷水的天气一直阴沉,湿气又重,她虽然穿得厚实,却还是觉得寒冷,直到这一口酒下去,浑身都舒畅了许多。
“这你是从哪里来的?”她好奇地问。
要知道,暖玉酒酿制的条件极为苛刻,一年之中也就那么几小瓶,去年的,早就被师云清喝完了。
卫玄也不告诉她,这是自己让人快马加鞭去抢来的,只是一个劲地让她喝。
喝醉了,就好好睡一觉。
畏寒的人对温暖的东西总是欲罢不能,师云清小口小口地抿着,舒服得眼睛都眯起了。
女孩儿的脸颊漫上两丝酡红,温顺的样子像是一只家养的猫。
只是卫玄心中清楚,这可不是什么猫,这是一只会咬人的狐狸,精明着。
师云清有些醉了,她迷迷糊糊地放下小酒瓶,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只是一个不慎,又坐了下去。
如此反复了三次,她累了,只能耍赖般地趴在桌上,伸出食指轻轻地将空瓶子给戳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才没有醉,她还能,去看病。
瓶子咕噜噜地滚向卫玄,师云清便忍不住抱怨:“你快接住啊。”
卫玄拦住瓶子,递给她。
师云清拿不稳,丧气地趴在桌子上抱怨:“卫玄,你是不是,知道我上次,在城隍小坡骗你,你才故意来灌我?你真小心眼。”
小心眼!
卫玄思绪飘忽,忽然就先到了那一日,他送女孩儿回去之后,又从郡主府里拿了把铁锹,挖了不知道多少个坑,都没有发现那坛酒。
等到晨光微熹的时候,他才隐约觉得,自己被骗了。
伴着漫天飘落的花瓣,卫玄的心情可谓是五味杂陈。
从来没想到冷冷清清的安秀郡主还会骗人。
从来没想到战功赫赫的卫大王爷也会被骗。
师云清伸出食指摇了摇:“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在那里埋了一坛酒,不过,不是给你的……”
她愁眉苦脸地讲解着自己的顽劣史记:“那是,我从师父那里,偷来的花酿,是给,楼星的,她……爱喝酒,我和她打赌,输了,她就让我去偷师父的酒……”
师云清看似温温和和的,其实却一点也不比那些师兄弟们省心。
尤记得她当初偷个酒,还不小心把师父的丹炉给弄炸了,差点没把房子给烧了。
师父气得不了,还想罚她去扫学堂,可惜因为她身体不好,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只是这件事落了笑柄,让楼星嘲笑了好久。
卫玄认真地听着,又时不时地应和上一句,等到看她真的睡着了,才小心地将她抱去床上,而后出门落锁。
他撩开袍子坐在门外面,一坐,就等到了漫天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