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韩天航2018-05-29 17:279,322

  刘月季坐靠在床上,钟柳已在她身边睡着了。她透过小窗看着窗外天空上在眨着眼的星星。睡在她对面床上的钟槐、钟杨也已经入睡,刘月季望着两个孩子,又望望天外。

  她想起了一路上的艰辛:火车上的拥挤,汽车上的颠簸,小路上艰难的跋涉,丢失的钟杨满脸是血地晕倒在井边,公路上土匪的袭击。她又想到钟匡民见面时的冷漠……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又一串串地流了下来。

  睡在对面床上的钟槐,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说:“娘咋啦?”刘月季忙抹去眼泪说:“没事,你睡吧。”钟槐说:“娘,是不是爹跟你说啥了?”刘月季:“……”钟槐说:“娘,你到底咋啦?是不是爹又给你气受了?我要找他去!非要他把这事给我说明白!”

  钟槐翻身跳下床,朝门口走去。刘月季严厉地喊:“回来!我啥事也没有。睡觉!我说了,就是有事,那也是你爹和你娘的事,你别掺和!你不是说你十六岁了吗?那你就应该懂事。”

  钟槐不满地看着刘月季,不解地喊:“娘!”钟柳突然从噩梦中惊醒,哭喊着:“娘,土匪!土匪!”刘月季搂着钟柳拍着她说:“没事,没事,娘在呢!”

  师部驻地。钟匡民和孟苇婷在一家小饭馆吃着拉面。

  孟苇婷说:“没想到,这位农村妇女会这么现实。我还以为,为这事,她一定会跟你大吵大闹,寻死觅活。”钟匡民说:“这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当时我父亲相中了她,就是因为她们家的家教好,在我们那儿是远近闻名的。虽然我父亲明明知道她要比我大六岁,但父亲还是往她家跑了十几次,这才感动了她爹,答应了这门亲事。”孟苇婷说:“钟科长,但我现在还有点担心,她会不会只是这么说说的,是想留在这儿,真要办离婚手续,她又反悔了。”钟匡民叹了口气说:“不会的。她不是那种人。”孟苇婷说:“既然这样,你们就赶快办,我真怕夜长梦多。”钟匡民说:“你干吗比我还急?”孟苇婷一笑说:“我是怕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钟科长,你要知道,当我知道我们的结合将会很快变成现实,我有多幸福啊!”

  这一天,刘月季来到部队驻地。在钟匡民的办公室兼卧室,钟匡民倒了杯水给刘月季。

  刘月季接过水,笑了笑说:“匡民。”钟匡民说:“怎么了?”刘月季一笑说:“我俩一起生活了几年,你这是第一次给我倒水喝。”钟匡民说:“是吗?这我倒没想到。不过那时候我对你的态度,现在想起来是有些过火了,希望你能原谅我。”

  警卫员小秦送来了一只西瓜,说:“钟科长,西瓜买来了,这里的西瓜可真甜。”

  小秦把西瓜放到桌子上,切开。钟匡民拿了一片西瓜,递到了刘月季跟前。

  钟匡民说:“月季,别喝水了,吃瓜,新疆的西瓜比我们老家的西瓜甜多了。”刘月季微笑着接过西瓜,吃了一口说:“哟,好甜。”钟匡民说:“小秦,你忙你的去。”

  小秦很乖巧地离开了。

  钟匡民看着刘月季,很严肃地问:“月季,你那天跟我说的话,只是说说的,还是真这么想?”刘月季说:“咱俩离婚的事?”

  钟匡民点点点。

  刘月季严肃而诚恳地说:“这种事是说着玩的吗?匡民,那天我就告诉你了。我是有自尊的女人。我带着孩子上这儿来,你第一次见面就是那么个态度,我就很明白。咱俩的夫妻关系已经不再存在了。我绝不会再跪下求你恢复这种关系。那次我给你跪下,全是为了爹,我不能让爹给我下跪啊!要是真这样,让我爹知道了,我爹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了,因为他会感到丢不起这个人,教育出这么个女儿。但现在我不会了,绝不会再给你下跪了。我会活我自己的,我不会硬挂在你的脖子上不松手的。我不是那种没皮没脸的女人!离婚手续,我们这两天就可以去办!时间由你定。”钟匡民说:“月季,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但你也知道我为什么要参军离开你,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刘月季长叹一口气,不无伤感地说:“看来,这次还是来对了。”

  几天后,在师部民政科里,钟匡民和刘月季从办事员手中接过离婚证,那时的离婚证是两张油印纸。

  钟匡民向刘月季鞠了个躬,说:“月季,真对不起你,你千辛万苦从老家赶到这儿来,为的却是办这么件让你伤心的事。”刘月季说:“夫妻的缘尽了,就尽了,强扭不到一块儿的,匡民,我有个要求,今晚你就和孩子们一起吃个饭吧。我们来到这儿后,你还没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夫妻可以离,离了就不再是夫妻了。但两个孩子毕竟是你的,你就是不认,他们还是你的儿子。”钟匡民说:“你说得对,是该这样,就今晚一起吃个饭吧,你想得比我周到,我这个人,做丈夫不像丈夫,做爹不像个爹。”

  钟匡民和刘月季坐在马车上赶回部队的驻地。

  刘月季说:“匡民,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钟匡民说:“说吧。”刘月季说:“你在师部是不是已经有个相好的了?”钟匡民沉默了一会说:“你听谁说的?”刘月季说:“你别管是谁说的,你只说有没有?我们离婚手续已经办了,所以我才问你,要不,在这事上我就不会吐一个字。”钟匡民点点头说:“但不是我们老家说的那种相好,那也太难听了。只是感情上比较合得来,但绝没有……”刘月季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们啥时候结婚?”钟匡民说:“不知道,月季我也不瞒你,我们总有一天要结婚的。”刘月季说:“叫啥名字?”钟匡民说:“叫孟苇婷,师机关秘书科的秘书。”刘月季说:“多大了?”钟匡民说:“再过几个月,就二十五岁了。”刘月季说:“漂亮吗?”钟匡民点头说:“是个大学生。”刘月季说:“该称心了。”说完背过脸去,快速地抹去眼角上的泪水。钟匡民内疚而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月季,晚上我们去县城里找家饭馆一起吃饭吧。”

  刘月季捂着脸点点头。

  马车在灰蒙蒙的尘土中从公路上消失了,留下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份人间感情上的纠葛……

  天色已经昏黄。刘月季感到痛苦失落,但又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她回到屋里。钟槐、钟杨、钟柳焦急地在屋里等她。

  钟柳撒娇地扑上去:“娘!”钟杨就抱怨说:“娘,你咋到现在才回来呀?”刘月季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说:“钟槐、钟杨、钟柳快收拾收拾,今晚,爹让我们一起到饭店去吃饭。”

  刘月季翻出干净的衣服给钟槐、钟杨、钟柳穿上。钟槐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刘月季:“娘,我咋也想不通,爹为啥不肯让我们跟他住在一起。”钟杨说:“是呀,娘,为啥?”刘月季说:“我不是说了,爹的工作很忙,住在一起会影响他的工作的,这点道理你们都不懂,走吧。”

  夕阳抹着天山的山顶。

  县城虽小,但用干打垒围起来的院子围墙上到处贴着红红绿绿的标语。有些民族同志坐在毛驴车上,打着手鼓唱着歌,四处是一片充满着生机的欢歌笑语。

  钟匡民穿着整齐的军装,满面笑容地在一家饭店的门口迎接刘月季他们,他与刘月季的婚姻解除了,他也感到了一种愉悦与轻松,不和谐的婚姻让他沉重了近二十年。

  钟杨完全相信母亲的解释,于是上去热切地叫了声“爹”。钟槐虽有疑惑,但也叫了声“爹”。钟柳还不太懂事,一声“爹”也叫得很亲热。

  刘月季搂着钟柳,坐在四方桌的一边,其他人一人坐了一边。大家都显得很高兴。

  钟匡民说:“今晚我想好好请你们吃顿新疆饭,你们想吃什么就点什么!”钟杨看看自己英武的父亲,既高兴又得意地说:“爹,那天我见你骑着马,手举着长枪,一枪一个准,一枪一个准,爹你是这个。”钟杨竖起大拇指说:“爹,你教教我打枪,再过几年,我也参军,像你这样。”钟匡民笑着摇摇头:“全国都解放了,不会再有那么多仗要打了。爹也要解甲归田,去搞生产建设了。来!吃什么,你们点,手抓羊肉、抓饭、烤肉、薄皮包子都好吃。”

  桌子中间放着一盘手抓羊肉,一盘抓饭。每人跟前还放一大碗羊肉汤。

  钟槐、钟杨吃得满嘴是油。钟匡民说:“钟槐、钟杨,好吃吗?”

  钟槐、钟杨边吃边点点头。

  钟匡民说:“钟槐,你的名字是你爷爷给你起的。钟杨的名字是你娘给你起的,起的好名,你娘虽识的字不是很多,但肚里也是个有点墨水的人哪。”钟槐说:“爹,我想问你件事,行吗?”钟匡民说:“说吧。”钟槐直白地说:“你为啥不让我们跟你住在一起?”

  钟匡民突然感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刘月季说:“我不是说了吗,你爹的工作忙。”钟槐说:“我不信,爹,我老觉得你待我和钟杨,不像爹待儿子的样子。”钟匡民说:“那该怎么样待?”钟槐说:“我也说不上,反正不像。”刘月季说:“钟槐,今儿好好一起吃顿饭,你说这些干吗?”钟槐执拗地说:“娘,这事我在肚子里已经憋了很长时间了。我今天一定要问个明白。”钟匡民一咬牙,下了狠心,他觉得这件事长痛不如短痛,于是很直爽地说:“钟槐、钟杨,我想用不着瞒你们了。瞒着你们,这件事我是没法向你们解释清楚的。我和你娘今天已经办了离婚手续了!”刘月季喊:“匡民!”

  钟槐、钟杨蒙住了。

  钟槐很快就醒悟过来了,立马站起来,说:“娘、爹,你们今天让我们吃的是你们的离婚饭啊。这饭我不吃了。”钟槐踢开凳子,转身冲出饭店,钟杨也学钟槐说:“这饭我也不吃,爹你干吗要跟我娘离婚,干吗!”钟柳吓哭了,喊:“娘!”

  师部驻地。

  一栋陈旧的土木结构的大礼堂里,正在召开全师生产建设动员大会。钟匡民、郭文云等一些团级领导干部都在前排就座。

  张政委正在讲话:“所以我们还是要发扬过去我们三五九旅的光荣传统,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家热烈鼓掌。

  钟匡民、郭文云、张政委等人走出礼堂。张政委说:“你们这两位打前站的团长和政委,一定要合作好哦!”钟匡民说:“政委放心,我一定会同郭政委合作好的。刚参军时,我和老郭就在一个班。”郭文云耿直地一笑说:“不过,咱俩可没少抬杠。”张政委说:“在工作中有不同的意见那是正常的。但一定要本着团结的愿望从大局着眼。”郭文云说:“政委,你放心,我就那么一说,匡民和我是老战友了。”

  张政委一笑,这一笑透出了他对部下的熟知,也透出了他在领导上的成熟。

  张政委说:“我们的原则是,先建设,后生活。只有把粮食尽快地生产出来,我们才能在这里生存下来。”钟匡民说:“张政委,我们知道上级的意图,我们无非是多吃点苦,多受点罪,但我们会克服一切困难,完成上级安排给我们的生产任务的。”张政委说:“好吧,就这样。”他又想起什么说:“小钟,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话问你。”钟匡民跟着张政委走进办公室。

  张政委严肃地说:“钟匡民。”钟匡民立正说:“有!”张政委说:“你坐下吧。怎么,我听说,你老婆带着孩子从老家来找你,你反而同你老婆离婚了?”钟匡民说:“有这么回事!但是,是她主动提出来的。”张政委严厉地说:“为什么?我不相信,她千里迢迢带着孩子从老家到这儿来找你,就是为了来同你离婚?世上会有这样的事?”钟匡民说:“政委,我不会骗你。我和刘月季是包办婚姻。从结婚那天就没什么感情。”张政委说:“没感情,怎么生了两个孩子?”钟匡民沉默了一会,说:“政委,有些事情单独从感情上去理解,恐怕就很难说清楚,但许多事情的发生都是有多方面的因素造成的。你听我慢慢给你解释。”

  郭文云与王朝刚朝团部走去。郭文云说:“朝刚,你知道政委为啥要单独找钟团长去谈话吗?”王朝刚说:“不知道。”郭文云说:“因为他和孟苇婷的事闹得有些不像话了。”王朝刚说:“他不是已经和刘月季离了吗?”郭文云说:“这头刚离,那头就要准备同孟苇婷结婚了。”王朝刚说:“这么快?”郭文云说:“在我看来,这年头能有个老婆就很不错了,可他钟匡民还不满足,还想要个好的!他奶奶的,人有时候就这么不知足!如果张政委真为这事找他,那他非挨训不可!张政委跟我一样,心里最容不得这样的事!”

  在师政委办公室里,钟匡民说:“政委,情况就是这样,当她主动提出跟我离婚时,我也很吃惊。但她很务实,她说,既然咱俩已没有夫妻的情分了,干吗还要担着夫妻的名分呢。她说,要是我死拽着你,耽搁你,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张政委很感慨地叹了口气说:“看来,这是个懂事理的女人。是个好女人啊。”钟匡民说:“政委,我也知道她是个不错的女人,但感情上的事是不能勉强的。”张政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点点头说:“是呀,是呀,感情上的事是不能勉强,这我理解,但这并不等于我支持你这么干。而且我还要在会上严厉地批评你,你这样做的影响有多坏,如果大家都像你这么干,成什么样子了!我听说刘月季同志要求留在部队里?”钟匡民说:“她舍不得两个孩子。”张政委说:“那当然,把两个孩子撂给你,自己一走了之,这哪像个当娘的?既然这样,那就让她留下,就在你们团给她安排个工作吧。你一定要把这事处理好,既然她这么通情达理,你也要把她关照好。不然我处分你!”钟匡民说:“是!”

  钟匡民正与刘月季在办公室里谈话。

  钟匡民说:“月季,师里已经同意让你和钟槐留下来工作了,你看,你是在我们团工作呢还是到别的单位去?”刘月季说:“我说了,孩子不能离开他们的爹!我不能离开孩子们,你也是答应了的。”钟匡民有些为难地说:“我知道你的心,可是……”刘月季说:“上次你不是说你有个相好叫孟苇婷吗?那你们就赶快结婚吧。”钟匡民说:“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我怕你和孩子们会不自在。”刘月季说:“我不会有啥的,对孩子们我也会做工作的,但我和钟槐就在你这个团工作。这儿的人都熟了,尤其是那个郭政委。”

  灰色的土房群中耸立着一棵棵粗壮的白杨树。树叶在初秋的黄昏的阳光下闪着粼光。郭文云满脸严峻地从团部驻地的院子里走出来。王朝刚从后面追上来。

  王朝刚说:“政委,钟团长的婚礼你不参加啦?钟团长和孟苇婷同志不是亲自来请的你吗?”郭文云不平地说:“革命胜利了,当上领导干部了,就把结发夫妻抛弃了。不管他钟匡民有多大本事,工作能力有多强,立过多少战功,在这一点上,我绝对不能赞同!这是原则问题。他这个婚礼,我不会去!去了就等于我支持他,赞同他了。张政委怎么也不阻止他!”王朝刚说:“政委,那我也不去了。”郭文云说:“你要想去就去!”王朝刚卖乖地说:“我向政委学习,真的不去!”郭文云说:“对,做人,就是要有个原则性!”

  钟匡民的新房,也是一间简陋的土房子,门口贴着大红喜字。依然有很多人参加了钟匡民与孟苇婷的婚礼,因此屋里人声鼎沸。看着娴雅而漂亮的孟苇婷,许多人的眼里满含羡慕。钟匡民与孟苇婷胸前都戴着大红花,并肩站着。钟匡民虽笑着,但心中仍含着一份内疚,因此笑得不是很踏实。孟苇婷却笑得羞涩而灿烂。

  在他俩身后,有一位军人拿着根吊着块哈密瓜干的筷子,凑到他俩的嘴前。

  周围的人又喊又叫:“要同时咬!一块儿咬!光一个人咬不算数!”屋里笑声炸成一片。

  县城郊外。一条清澈见底的小河哗哗地从县城边流过。王朝刚在河边洗衣服。小河边有几间无人居住已成废墟的土房。钟杨正站在钟槐的肩上,饶有兴趣地掏麻雀。王朝刚朝他俩喊:“嗨!你爹又结婚了,你俩咋不去喝口喜酒啊?”钟杨吃惊地从钟槐肩上跌落下来。钟槐转过身也吃惊地问:“你说啥?”王朝刚一面洗着衣服一面同钟槐和钟杨说:“啥叫陈世美?陈世美的故事你们知道不?”钟槐、钟杨摇摇头。

  王朝刚煞有介事地说:“古时候有一个叫陈世美的人,上京赶考中了个状元,皇帝要召他当驸马。驸马你们知道不?驸马就是皇帝老儿的女婿。为了当皇帝老儿的女婿,这个陈世美就隐瞒自己有老婆孩子的事实,当上驸马后,他老婆孩子千里迢迢从老家赶到京城来找他,他不但不认,还派人要杀他老婆和孩子。后来包公伸张正义,把陈世美用狗头铡给铡了。所以世上把那些自己升官后,不要旧老婆另娶新老婆的人,都叫做陈世美!”钟杨说:“这么说,我爹也是陈世美?”王朝刚说:“这你们自己去想吧。是不是,我可没下结论噢!”钟槐一把拉着钟杨说:“走!找钟匡民去!”

  郭文云正朝刘月季的土屋走去。钟槐、钟杨匆匆与他擦肩而过。郭文云说:“钟槐、钟杨,你们上哪儿去?”钟杨说:“上我爹那儿。”郭文云笑笑说:“去参加你爹的婚礼?”钟杨说:“才不是呢!”钟槐说:“钟杨别理他,咱们走!”钟槐气狠狠地说:“娘带着咱们这么千里迢迢、千辛万苦地来找他,可他却跟娘离了婚,就这么把娘甩了,现在倒好,不到两个月,就跟个狐狸精结婚了,我看这个钟匡民比陈世美还坏!”钟杨说:“我看也是。”钟槐说:“这算个什么爹?钟杨,我们不能没个表示,得给咱娘出口气!”钟杨说:“哥,我们去爹那儿,我就喊,钟匡民你是个陈世美。”钟槐说:“对,就这么喊!让他知道他是个什么人!这么个爹,从今天起,我不认了!不配当爹的人,就不能叫他爹!”钟杨想了想说:“可不认,他还是咱们爹呀。”钟槐说:“别叫爹,就叫他钟匡民!”

  郭文云敲开刘月季的土屋。刘月季正在给钟柳试穿她新缝的衣服,她一看郭文云,忙含笑着说:“郭政委,你怎么来了?”郭文云说:“我是来看看你呀。老钟又结婚的事你知道了吧?”刘月季说:“听说了。”郭文云说:“弟妹,喔,现在可不能这么叫了。听说你比老钟大六岁,我跟老钟是同岁的。所以我现在该叫你月季大姐吧。”刘月季一笑说:“怎么叫都行。”郭文云说:“你不会有什么吧?”刘月季说:“自我同钟匡民办离婚那天起,我就知道这事迟早会有的。”郭文云说:“我来的那天就跟你说,老钟这个人心花。他同那个孟苇婷,早在师部的时候就有传闻,老钟那时是师部作战科科长,孟苇婷是秘书科的科员,漂亮,年轻,才二十四岁。不过成分高了点,是个资产阶级家庭的小姐。对老钟的这一点,我是很有看法的!”刘月季说:“政委,你没去参加他们的婚礼?”郭文云说:“老钟这样做太不像话,所以我没去。我特地要来看看你,怕你会一时想不开。”刘月季说:“我不会想不开的。离婚的事还是我主动提出来的,我也希望他能再找一个,他也可怜,他跟我结婚后,同光棍也没啥两样。”郭文云说:“那两个孩子不是他的?”刘月季说:“是他的,我会是那种女人吗?”郭文云自责地说:“你瞧我这张嘴!”刘月季说:“这事你别多问了。”郭文云说:“可你两个孩子去了。”刘月季吃惊地说:“钟槐、钟杨去了?”郭文云说:“对。”刘月季说:“不好,会出事的。尤其是钟槐,直肠子一个!钟柳,你在家待着,娘去去就来。”

  新房里。钟匡民和孟苇婷仍在一片喊笑声中咬哈密瓜干。由于拿筷子的军人存心来回摇晃绳子,钟匡民和孟苇婷怎么也咬不上。周围的人越喊越起劲:“加油,加油啊!”孟苇婷此时已羞得满脸通红,不肯再咬了,而钟匡民乘大家注意孟苇婷时,一口把瓜干咬上了,然后往孟苇婷的嘴上送。一位军人一语双关地喊:“哈,还是钟科长有手段!”屋里又炸开一片笑声。

  “哐啷”一声响,一块石头从玻璃窗外砸进来,碎玻璃散落一地。“谁呀?”卫生员小赵打开窗户。

  院门口,站着钟槐与钟杨。从架势上看,石头是钟杨扔的,因为他正在拍手上的土。钟槐怒视着新房。钟匡民从屋里出来,孟苇婷也跟了出来。门前与窗前挤满了那些正在参加婚礼的人。钟匡民看到是他的两个儿子,想发作,但忍住了。钟杨却冲着钟匡民喊:“我爹钟匡民,是个陈世美!”钟匡民感到恼怒而伤感。他想发作,但站在他身后的孟苇婷一把拉住他。孟苇婷劝说道:“匡民,回屋去吧。别计较他们,他们毕竟是你的儿子啊。而且他们年纪还小……”钟匡民说:“小什么,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二岁了。”孟苇婷情感复杂,眼里涌上了泪,她说:“他们对我们的事有看法,那也很正常!”而钟槐这时愤怒地在喊:“钟匡民,从今天起,你就别想让我们叫你一声爹。你这样待我娘,你太没良心了!”孟苇婷说:“钟槐、钟杨,进屋吧,进屋来咱们慢慢说。”钟槐说:“你别说话,你这个臭婆娘、狐狸精。这事全是因为你,才闹成这样的。”孟苇婷感到好难堪。

  钟匡民恼怒地大喊:“钟槐、钟杨,你们……”刘月季匆匆朝院门走来。刘月季在院墙外,听到了钟槐、钟杨说的话。刘月季走进院子,她气恼地在钟杨的脑袋上拍了一下,说:“钟槐、钟杨,他是你们亲爹!你们不认,他也是你们的爹,什么陈世美,儿子哪能这样说自己爹的!太没规矩!这话要说,也该由你娘来说。”钟槐气急地说:“娘!可你就是不肯说,不肯说爹的一个不字!你不说,我们当儿子的就要说!娘,你说,你现在就说!”院子里顿时一片寂静。

  新房前站着钟匡民、孟苇婷以及来参加婚礼的人。院门口站着刘月季、钟槐、钟杨。双方对视着,场面有些尴尬。

  刘月季看了钟匡民一眼,鼻子一酸说:“孩子们,你们硬要娘说,娘就告诉你们,你爹这事做得就没错!你爹也根本不是陈世美!要说错,那都是娘的错!……”所有在场的人都感到一阵震撼。

  刘月季说:“钟槐、钟杨,跟娘回家去。让你爹好好地把这婚结了。你爹结这个婚,娘是赞同的,走吧,别再跟你爹闹了。”刘月季向钟匡民、孟苇婷点了一下头。领着钟槐、钟杨走出院门。这时,钟匡民的表情复杂,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回到刘月季的土屋里,刘月季、钟槐、钟杨、钟柳围坐在小木板桌前吃饭,桌上搁着两小碟咸菜。钟槐不服地说:“娘,你有啥错,这事全是爹的错!”刘月季叹了口气:“看来这事,我得往细里跟你们说。我和你爹的婚姻是父母包办的,那时你爹只有十八岁,还只是个读书娃,我比你爹大六岁。”

  在刘月季眼前,往事一幕幕闪回:

  洞房里,红蜡烛在淌着泪。钟匡民一把掀开刘月季的红盖头说:“没人要的老姑娘,跑到我们家来干什么!”猪圈边,刘月季在喂猪。钟嘉慎说:“月季,你求求他,怎么也得给咱们钟家留下个一男半女的。你就给他下跪,求他。”刘月季为难地说:“爹!”钟嘉慎说:“你只要能给钟家续上香火,爹就给你下跪磕头。爹活不了多久了……”

  钟匡民书房。屋外在下着瓢泼大雨。一声霹雳。刘月季下跪在钟匡民跟前,眼泪滚滚而下。刘月季软中带硬地说:“匡民,不是我要给你下跪,是爹让我给你下跪的!……”

  刘月季说:“……这才有了你钟槐。”

  ……

  钟槐、钟杨怔怔地看着母亲。

  刘月季说:“你爹二十二岁的那一年,八路军路过老家,你爹为抗日参了军,临走的那天晚上,你爹同你娘告别,说,这一去不知是死是活,家就交给你了,从此咱俩的事也就这么了了吧……这一夜才有了你钟杨……”刘月季搂着已睡着的钟柳。她的眼睛看着屋顶。

  刘月季听到外屋的钟槐在说:“他甩掉我娘,跟那个女人结婚了,就不对!就因为那个女人年轻漂亮!”钟杨说:“我也恨死那个女人了,她就是个狐狸精!”刘月季也感到心情特别地沉重与痛苦,她此时的心被扎疼了,她气急地拍着床板:“钟槐、钟杨,你们不要再说了!”

  刘月季突然捂着脸,大哭起来。她想把这些日子心中埋的痛苦与委屈从哭喊中全部宣泄出来。她比谁都更痛苦。

  第二天早晨,县城外小溪边,溪边上有着几棵柳树。孟苇婷满脸幸福地在溪边洗衣服。

  钟杨偷偷地在通向小溪的小路两旁的柳树上绑了根绳子,然后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孟苇婷洗好衣服,端上脸盆朝小路走去,钟杨用力拉绳。孟苇婷被绳绊倒,脸盆与衣服甩了出去,脸在地上磨去一块皮,嘴巴也跌肿了。

  钟杨飞也似的跑了,被已站起来的孟苇婷看到了,她看着满地滚脏了的衣服,眼里顿时涌上了泪。钟匡民的警卫员小秦也刚赶来,他也看到了。

  孟苇婷蹲在溪边重新清洗衣服,小秦在一边帮忙。孟苇婷对小秦说:“小秦,这事千万别告诉老钟!啊?”小秦说:“钟杨这小子也太不像话了。”孟苇婷说:“他是个孩子,又毕竟是老钟的儿子,我咋能跟他计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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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壁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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