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下。
钟槐、钟杨他们挖的地窝子已经封顶。钟槐把最后几锹草泥盖在顶上,说:“娘,你下去看看咋样?”
刘月季看到地窝挖得很宽畅,而且用土墙隔成两间,里间和外间。
钟槐和钟杨也跟着进来。钟杨得意地说:“娘,你和钟柳住里间。我和哥住外屋。这是我出的点子。”刘月季说:“好!你聪明。可没你哥的力气,你有再好的点子也是白搭啊!”
夕阳下。小秦和孟苇婷仍在挖着地窝子。
小秦说:“孟大姐,你不能再硬撑了,你要出了事我没法向团长交代啊!”孟苇婷说:“小秦,咱们再努力一把,就要完工了。”孟苇婷笑笑,但笑得有些凄然,她真的已经是筋疲力尽了。
刘月季已经把地窝子收拾干净,床铺也都已铺好。一盏小煤油灯搁在墙上挖的小圆洞里,闪着黄幽幽的光。
钟杨说:“娘,我和哥到河边去洗个澡。”刘月季说:“这儿还有河?”钟杨说:“离这儿只有半里地,早晨我牵毛驴出去溜达时看到的。”刘月季说:“钟杨,你先上你孟阿姨那儿去看看。”钟杨说:“咋啦?”刘月季说:“看看你爹的地窝子挖得咋样了?”钟槐说:“娘,爹是团长,地窝子有人帮他挖。钟杨,走,咱们洗澡去。”刘月季说:“钟槐,你要还孝顺你娘的话,你和钟杨一起去,能帮把手就帮把手,我说,他毕竟是你们的爹!再说你爹带着三营到六棵树去了,又不在,你们更要去帮把手!别人的事得帮也得帮,何况是你们爹呢!娘这心还牵着你爹呢!”钟杨看到母亲生气了说:“哥,走吧。”
钟槐也不愿意娘生气,只好跟着钟杨一起走。
孟苇婷在地坑里甩出一锹土,但她再也支撑不住了,于是人一软,就跌倒在地上。小秦慌了喊:“孟大姐,孟大姐你咋啦?”孟苇婷挣扎着想站起来,但一下又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小秦喊:“孟大姐!孟大姐!……”小秦铆足劲朝帐篷方向奔去,冲进帐篷。
小秦对着郭文云喊:“政委,钟团长老婆累倒了,我劝她不要干了,歇着吧,可她就是不听……”郭文云打断小秦的话,说:“肚子里的娃娃没事吧?”小秦说:“现在看来没事。”郭文云说:“走,去看看。钟团长把你留下来是干啥的?要是真出事,我看你怎么对钟团长交代!”
小秦一脸的委屈。钟槐、钟杨来到孟苇婷挖的地窝子前。脸色仍有些苍白的孟苇婷强忍着站起来看着他俩说:“你们来啦?”钟杨想回话,但钟槐瞪眼拉了他一把,钟杨不敢说了。钟槐拉着钟杨跳进地窝子,埋头往外挖土。孟苇婷的脸色有些尴尬。
刘月季把编好的芦席驮到毛驴背上。刘月季说:“钟柳,咱们走,把这芦席给你苇婷阿姨送去。”刘月季牵着驮着芦席的毛驴,朝孟苇婷挖的地窝子走去。钟柳跟在她身边。
小秦领着郭文云来到地窝子前,见到刘月季、钟槐、钟杨正在地窝忙活,孟苇婷坐在一边喝着水,面色好多了。
钟槐和钟杨在对已挖好的地窝子做最后的清理。刘月季把盖顶的芦席捧到地窝子边上。
郭文云说:“孟苇婷,你没事吧?”孟苇婷说:“没事。就是有点累,现在月季大姐给我喝了缸糖水,已经好多了。”郭文云看到钟槐用力扛起根粗树干开始架顶,便松了口气说:“没事就好,要是你出什么事,老钟回来我可没法向他交代。不过有月季大姐一家帮忙,也出不了什么事了。”刘月季笑着说:“郭政委,你忙你的去吧,这儿有我们呢。”郭文云赞赏地说:“钟槐,你可真有劲啊!年纪不大,干活可真是把好手啊。”钟槐憨憨地一笑,说:“那当然,我从四岁起,娘就手把手教我干活了。”
月亮在荒原上洒下一片银光。地窝子已盖好,压好顶。孟苇婷满眼流露着感激之情。刘月季走进地窝子看了看,然后又出来。刘月季说:“小秦,后面的事你帮着收拾一下。”小秦说:“月季大婶,我会的。”刘月季说:“我们走了,你们歇着吧,要再有啥事,小秦你来叫我一声。”小秦说:“哎。”孟苇婷站起来说:“月季大姐,难为你们了,月季大姐……”刘月季说:“苇婷妹子,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说了,你想想,再怎么说,我和钟匡民毕竟做了十几年的夫妻,这两个也是他的亲儿子。我们跟着他,不是想来为难他,为难你们的。磕磕碰碰的事是会有的,牙齿还会咬舌头呢,但牙齿和舌头,总是相互帮衬的时候要长久得多。做人哪,眼光得往远里放。”孟苇婷感动地点点头说:“是。”孟苇婷、小秦目送着刘月季、钟槐、钟杨、钟柳和那头小毛驴消失在黑暗中。
大部队已进入开荒工地,工地上人群涌动,尘土飞扬。钟槐也在开荒的人群中。孟苇婷腆着快临产的大肚子,在拾着被挖出来的枇杷柴、芨芨草根,为开出的荒地清地。郭文云走到她跟前,关切地说:“孟苇婷,我不是跟你说了,你用不着再到荒地上来干活了。你要是有个啥,我可没法同老钟交代。”孟苇婷一笑说:“政委,你没瞧见,在这工地上可没闲人。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知道。肚里怀的可是我自己的孩子,祖国的未来,我会对他负责的。”郭文云感叹地笑笑说:“你们家老钟,可真有艳福啊!”
在营地伙房,刘月季用锄头在伙房后面的荒地上开出了一片菜地。钟柳跟在刘月季身后,学着刘月季的样子在点种菜籽。钟杨赶着毛驴车,车架上搁着一个上面开了个小口的汽油筒,朝河边走去。母毛驴已大腹便便。钟杨在河边熟练但仍有点吃力地用木桶舀水,往汽油筒里倒。湍急的河水清澈见底。河底有许多花花绿绿的卵石,像无数只贝壳在蠕动。
远处,一群黄羊伸长脖子好奇而惊恐地看着他。钟杨新奇而兴奋地朝黄羊地叫了几声。黄羊群骚动了一下就又不动了,怔怔地看着他。有两只野兔从他脚下一前一后地飞奔而过。钟杨往汽油筒里装满了水。钟杨赶着车往回走。伙房边上的炉灶上架着两口大铁锅。钟杨把车赶到炉灶前,说:“娘,我把水拉来啦。”刘月季满意地笑笑,觉得自己的小儿子不但聪明,而且也挺能干。汽油筒的下方有一木塞堵住的小孔,拔出木塞,水就从小孔里喷流出来。刘月季用木桶接上后,就往铁锅里倒。
张班长也走过来接水说:“月季大姐,你每天都得烧十锅水,也真够辛苦你了。钟杨,你多大了?”钟杨说:“十四岁了。”张班长说:“才十四岁啊?每天要到河边去拉三趟水,累不累?”钟杨说:“就这样。”张班长竖着大拇指说:“嗨,不愧是团长的儿子啊!”
钟匡民扛着砍土镘风尘仆仆地来到开荒工地。小秦看到忙迎上去说:“团长,你回来啦?要不要叫郭政委?”钟匡民说:“现在不用叫,白天开荒,有事到晚上再说。”
孟苇婷看到钟匡民,腆着肚子走来,钟匡民忙迎了上去。钟匡民问:“怎么样?我真后悔同意你来,腆着个肚子干活,像什么!”孟苇婷说:“干点轻活,没事。”
烈日当空的荒原。钟槐光着膀子,用钢钎把一棵粗大的枯树吱吱嘎嘎地连根挖了出来,掀倒在地。郭文云也在他身边干活。他看到钟槐干活时那股劲,笑着走到钟槐跟前,欣赏地拍拍钟槐那冒着油汗已被烈日晒脱皮的肩膀。郭文云说:“小子,你可真行。来,咱俩比试比试,看看你到底有多大劲。”钟槐憨憨地一笑说:“政委……”郭文云说:“咋,不敢?”钟槐说:“那有啥不敢的。我怕你的手臂吃不住我的劲,折了咋办?”郭文云说:“吹牛,你爹在这方面可是我的手下败将。”钟槐说:“我爹,他算个啥……”
其实这时钟匡民已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开荒,一听到儿子这么说,心里顿时老大的不快。
郭文云与钟槐在一棵倒下的枯树上比试手劲。战士们在他俩四周围成一圈。开始郭文云与钟槐两人相持不下。双方的拉拉队在不断地喊加油。“政委加油!”“钟槐加油!”荒原似乎充满了生机。孟苇婷也挤进来看,并给钟槐加油。钟槐慢慢占了上风,把郭文云的手腕压了下来。钟槐说:“郭伯伯……”抓抓头皮:“我忘了让让你了。”郭文云说:“你小子,得了便宜还会卖乖!”孟苇婷笑着说:“政委,你这下可是棋逢对手了,老钟输给了你,儿子为爹把面子扳过来了。”郭文云说:“可惜啊,他不是你儿子。”钟槐敌意地看了孟苇婷一眼说:“自从我爹撇下我娘后,我就不再认他这个爹了,我才不会为他扳面子哩!”
孟苇婷尴尬委屈得满眼含泪。钟匡民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郭文云说:“嗨!老钟,你啥时候回来的?”钟匡民说:“刚回来。先干活,工作上的事到晚上再说。”然后对钟槐说:“钟槐同志,我看我们得谈谈了。”钟槐说:“谈就谈,那有什么。”郭文云说:“干活!干活!”
荒原上人声鼎沸。钟槐又用钢钎挖倒一棵粗大的枯树。郭文云看着赞赏地点点头,若有所思。
太阳西下,月亮接着升了上来。开荒的人群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回营地。可依然可以听到欢快的笑声。
郭文云问宣传干事小田:“田干事,今天开荒个人的成绩统计出来没有?”小田说:“基本上统计出来了,最高的还是钟槐,三亩二分。”郭文云说:“天哪,用牛开一天的荒才两亩八分,他每天都在三亩以上,那不气死牛了?”小田朝着钟槐喊:“钟槐,政委说你干活气死牛!”
钟槐不无得意地憨憨地一笑。但钟匡民听着,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钟匡民、郭文云、程世昌走进帐篷。小秦赶忙把两盏马灯点上。程世昌把图纸摊开在桌面上。
郭文云说:“怎么样,全面规划图出来了没有?”程世昌说:“还需要四五天的时间,郭政委、钟团长,我只能说这片土地从局部上看,可以适合开垦,但从全局来看,合适不合适,还不能下定论。”郭文云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推卸责任?”程世昌说:“不是推卸责任,我是实话实说。因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们对这儿的整个地形不可能作全面的勘察和规划。”郭文云看看钟匡民说:“程技术员,你先回去吧。钟团长今天刚回来,我们有事情需要沟通和商量。”
程世昌向钟匡民点了点头,走出帐篷。郭文云很不高兴地看了程世昌的背影一眼,递了支烟给钟匡民。郭文云说:“那边情况怎么样?”钟匡民说:“从六棵树出来,我又去了一营、二营。那儿也全部安好营扎好寨了,开荒造田的工作可以全面展开了。这儿情况怎么样?”郭文云说:“部队已经开荒造田好些天了,可程世昌那家伙,全面规划到现在还没拿出来,真他妈急人哪!这个人怎么这么个工作作风!”钟匡民说:“勘察规划,那是科学,科学上的事不能太急。”郭文云说:“我们在火里,他却在水里,这些个旧知识分子,我知道他们,都是这么个刁样子!气得老子都想把他赶走!”钟匡民说:“老郭,团结好知识分子和我们一起工作,这可是党的政策啊!你千万别胡来!”说完,便往外走。钟匡民来到刘月季的地窝子前,喊了两声:“月季,月季。”刘月季披着衣服走出来:“匡民啊,啥事?”钟匡民说:“你把钟槐给我叫出来。”刘月季说:“开了一天荒,睡得死死的,叫他干吗?”钟匡民说:“你把他叫出来。我有话要同他谈,非谈不可。要不,我这个团长就没法当了。”
月光似水照在荒原上。钟匡民与钟槐坐在一个高包上。钟匡民说:“钟槐同志,今天我不以爹的身份同你谈,因为你不认我这个爹了。但我以团长的身份同你谈总可以吧。如果你连我这个团长的身份都不认,那你就离开我这个团!”钟槐只是黑着个脸,不吭声。钟匡民说:“今天你的表现有多恶劣!挖苦我,挖苦孟苇婷同志,这在战士们中造成多坏的影响!孟苇婷同志怎么啦?她就因为嫁给了我钟匡民,你就这么仇恨她?她有什么错?毫无道理么!”钟槐说:“如果你的爹把自己的娘撇下,再同另一个女人结婚,你会咋看?”钟匡民说:“在这件事上,你娘比你明理得多。”钟槐说:“就因为这样,我才恨你呢!我娘是个多好的娘啊!她明理,她懂得对别人宽容,她跟你离婚了,她还在想着你,不但关照你,还关照那个女人,这么好的一个娘,你为啥要抛弃她!”钟匡民说:“是的,你娘是个好女人。就因为这样,你爷爷才带着病一次次往你姥爷家跑,去求这门亲,逼我把比我大六岁的你娘娶回来。你爷爷没看错你娘,但感情上的事是没法强迫的。所以你娘才很明智地同我分了手。我才同有了感情的孟苇婷结了婚。所以,从今天起,你可以不认我这个爹,但你不能对孟苇婷同志有什么不好的表示!撇开这一层关系不讲,她总还是你的同事和同志吧?还有,我是团长,是团领导,你是我手下的一个兵,在公开场合,也不许你做和说有损我形象的事,这是纪律!你的劳动表现不错,这点我很满意!可我再说一句,你不认我这个爹可以,但得认我这个团长。你问问其他战士,他们是怎么对待团长的,你也得同他们一样!回去休息吧。”
钟槐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钟匡民看看自己这个壮实憨厚的儿子,心情很复杂。
钟槐气狠狠地走进地窝子,钻进被子蒙着头就睡。一直在等着他的刘月季问:“咋啦?你爹批评你啦?”钟槐用力掀开被子喊:“我就不认他这个爹!咋啦?”说着又用被子蒙着头。刘月季说:“钟槐,你不能再跟你爹这么闹下去了。娘都谅解你爹了,你还有啥可以跟你爹过不去的呢?”钟槐又掀开被子说:“我不愿看到娘这么低三下四地受委屈!”说完又用被子蒙住头。刘月季也恼了,说:“钟槐,你再跟你爹这么闹,娘可要生气了!”
这天,钟匡民和郭文云朝开荒工地走去。郭文云说:“老钟你去师里开了几天会,什么精神?”钟匡民说:“精神只有一条,加快开荒造田的进度。”
开荒工地上尘土飞扬,机声隆隆,人群涌动。十几台拖拉机正在严整着已开垦出来的大片土地。钟匡民看后,感到很振奋。钟匡民说:“老郭,机械化一上,你们的进度可真快啊!”郭文云得意地说:“干工作,就该这么雷厉风行啊!老钟,前一阵子,你不在,要不是我给程世昌这家伙下死命令,说不定今天大部队还窝在家里呢,哪有现在这场面。程世昌这家伙虽说是张政委亲自找来的,但他身上那种臭知识分子毛病重得很,我郭文云就有办法治这种人。”钟匡民说:“老郭,再次警告你,你这种情绪可不太对头啊。”郭文云说:“我这也是在充分地发挥他们的才能,发挥他们的积极性么。方法是简单粗暴了点,但有实效!你瞧,眼前的这些开垦出来的荒地就是实效。”钟匡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傍晚。小秦疲惫地打了一盆水来到孟苇婷的地窝子前,喊:“孟大姐,水打来啦。”孟苇婷腆着已下垂的肚子,有些艰难地从地窝子里出来,她看看那盆水,犹豫着。孟苇婷说:“小秦,这水你端回去洗吧。”小秦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啦?”孟苇婷说:“没什么,你端去洗吧。”
钟匡民也从工地上回来了,说:“小秦给你端来的水你咋不洗呀?”孟苇婷为难地说:“匡民,今晚我想洗个澡。”她看看自己已下垂的肚子。小秦说:“团长,伙房已经没水了。要不,我到河边去挑一担水,重新烧点。”钟匡民看着小秦那疲惫的眼神,叹口气说:“每天要开十几个小时的荒,都很累啊。小秦,你回去吧。吃过饭,早点歇着。”小秦说:“团长。”钟匡民坚决地说:“回去!这事我来解决。”小秦犹豫了一会,拖着发软的腿走了。
孟苇婷抱怨地说:“匡民!”钟匡民说:“小秦又要参加开荒,又要服侍我们,已经够辛苦了,天这么晚了,你还忍心让他到几里地的河边去挑水,再重新给你烧?那我这个团长不成了地主老财了?”孟苇婷委屈地说:“这我也知道,可我觉得我这两天可能就要生了,想好好洗个澡,因为月子里就不能洗澡了。”钟匡民说:“当初我不让你跟来,你偏要来。现在的工作那么多那么紧张,今晚上我还要开会,你就凑合着用这盆水擦擦身吧。”
孟苇婷不甘心,拎着个桶朝伙房走去,她想去碰碰运气。刘月季用最后一点水,把沉淀着泥沙的两口大锅洗干净,用芨芨草捆成的锅刷把脏水刷了出来。孟苇婷拎着桶走来。孟苇婷看看已刷干净的锅,失望地看着刘月季说:“月季大姐,没水啦?”刘月季看着孟苇婷说:“小秦不是给你打水回去了吗?”孟苇婷犹豫着。刘月季说:“有啥事?说!”孟苇婷忍不住地说:“我想洗个澡。”刘月季看了看孟苇婷下垂的肚子,明白了,一笑说:“好吧,你先回去。我给你想办法。”孟苇婷说:“月季大姐。不用麻烦了,没水就算了。我就用小秦帮我打的那盆水擦擦身吧。”刘月季说:“我说了,你回去等着。”
孟苇婷犹犹豫豫地往回走。刘月季看着她的背影,同情地叹了口气。刘月季走进地窝子。钟槐、钟杨已熟睡在外间的床上。刘月季走进里间,钟柳也已睡下,但睁着眼睛在等着。看到刘月季进来,忙坐起来。
钟柳说:“娘。”刘月季说:“钟柳,你先睡,娘还有点事。”刘月季走到外间,摇醒钟杨。钟杨说:“娘,干啥?”刘月季说:“你起来,赶上毛驴车,跟娘一起到河边打水去。”钟杨说:“今天我已经去打过四次水了,明天再去嘛。”刘月季说:“听娘话,再去一次。你要学你哥,政委表扬你哥干起活来都会气死牛。来,起来,听话,我知道你挺累,但不管是啥朝代,创业都很艰难。啊?”
月光洒在河边。钟杨用桶在河边舀上水递给刘月季,刘月季往汽油筒里倒。钟杨说:“娘,就是那女人,爹才撇下你的,你为啥还要这么帮她?”刘月季说:“你孟阿姨怀的是你爹的孩子,不是你弟就是你妹,要是出个意外,你不心痛娘还心痛呢。”钟杨说:“娘。”
月光如水。刘月季开始烧水,说:“钟杨,你回去歇着吧。剩下的事,娘来做。”钟杨说:“娘,我陪你。”钟杨从车上卸下毛驴,毛驴突然冲着月亮叫了声卧了下来,然后不住地喘着气。钟杨喊:“娘,你看毛驴咋啦?”刘月季走到毛驴边,发现毛驴的尾巴翘了起来,笑了,说:“毛驴要生崽了。”钟杨冲进地窝子,兴奋地摇醒钟槐说:“哥,快去看,毛驴生娃了。”钟柳也醒了,说:“哥,我也要去看。”
刘月季提着两桶热水,敲开孟苇婷地窝子的门。孟苇婷吃惊地说:“月季大姐。”刘月季说:“我烧了两桶热水。你这身子就这两天的事了。今晚就好好洗个澡吧。匡民呢?”孟苇婷说:“开会还没回来呢。”刘月季说:“你这儿有浴盆吗?”孟苇婷摇摇头。刘月季说:“我给你拿去。”
钟槐、钟杨、钟柳守着正在生产的毛驴。月亮挂在芦苇丛的梢尖上。刘月季在往浴盆里倒水,说:“苇婷妹妹,你要不嫌弃的话,我帮你洗吧,你这身子也不方便了。”孟苇婷感激地说:“月季大姐……”
刚生下的小毛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钟杨兴奋而得意地喊:“哥,我没说错吧?买了一头,现在变两头了。”钟槐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算是奖赏。然后说:“我要去睡了,明天还要开荒呢!”
孟苇婷坐在木盆里。刘月季用浸湿的毛巾轻轻地擦着孟苇婷的背。孟苇婷因感到舒适,眼里含着感动的泪。她好长时间没有这样洗过澡了。孟苇婷说:“月季大姐,这儿这么艰苦,匡民让你留在城里,你干吗一定要跟来呢?”刘月季说:“你不是也来了吗?”孟苇婷说:“我不一样……”刘月季说:“一样的。苇婷妹妹,我要讲一句会惹你心酸的话。我虽跟匡民离婚了,但我这心就没法离开他,因为他是我那两个孩子的爹。”孟苇婷说:“月季大姐,我现在感到真的很对不起你。”刘月季说:“你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比匡民大六岁,长得又不咋样。是双方的父母把我们硬捏在一起的。要是我俩都是泥巴,那倒是可以捏在一起,和些水就行了。可我是泥巴,他却是块玉,捏不到一块的,再和水也不行,迟早要散的……”孟苇婷说:“月季大姐,你讲的这些话,让我感到很羞愧。我是白喝了十几年的墨水了。”刘月季说:“我讲的是实话,既然捏不到一块儿,那就散。我心里清楚,匡民是个志向很高的人。今后我还能帮衬他点儿什么,我也感到宽心了。”孟苇婷愧疚地说:“月季大姐,我……”刘月季说:“苇婷妹妹,你别怨自己。匡民有你,就像玉有了个好托盘,很配的。我呢?有了两个懂事的孩子。那是匡民赐给我的,后来老天又给了我一个漂亮听话的女儿,我真的知足了,你千万别把我的事搁在心里,好好地跟着匡民过……”刘月季眼里含着泪,孟苇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不自禁地一把抱住刘月季说:“月季大姐,当初我有私心,怕你们会妨碍我和匡民的生活,所以老想动员你们回老家去,现在看来,我错了,月季大姐请你原谅我。”她感动得泪流满面。刘月季说:“我不是说过了吗,舌头和牙齿也有磕磕碰碰的时候,但总是相互帮衬的时候多。好了,不提那事了……”
在帐篷里,钟匡民和郭文云相对坐在一张简陋的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有一架老式电话机。
郭文云刚看完一份公函,拍拍公函说:“老钟,这件事你怎么看?”钟匡民说:“师里把程世昌他们的勘察小组归属到我们团,这是件好事嘛。”郭文云说:“对我们团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把程世昌划归到我们团,你不觉得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吗?”钟匡民说:“我没看出还有什么别的意思。”郭文云说:“老钟啊,你的政治敏感性太差了。程世昌是个工程技术人员是吧?师里不也很短缺吗?让他在这儿工作上一段时间再回去不也行吗?为什么要归属到我们团来?”钟匡民说:“你说是为什么?”郭文云说:“我们对这些旧知识分子的政策是什么?利用,改造。把他从师里下放到团里来。是为了让他更好地接受改造!”钟匡民摇摇头说:“我不这么看!我只是认为师里考虑到这样做便于工作,便于领导,便于协调。”郭文云说:“老钟啊,你的思想有点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