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匡民和郭文云也骑马回转过来,一看车里坐着程世昌,也跳下马帮着推车,但车依然不动。郭文云看到程世昌仍抱着仪器坐在车里,恼了,说:“程技术员,你他妈是老爷啊!”说着要去拽程世昌。程世昌说:“仪器要被淋坏了怎么办?”
钟匡民脱下自己的雨衣,让程世昌包住仪器,这时钟槐也赶着毛驴车来到车旁。
坐在车上的刘月季撑着雨伞。
钟匡民说:“月季,让程技术员在你雨伞下避避雨。”
程世昌抱着仪器到刘月季伞下,他看到了钟柳,钟柳也看着程世昌。程世昌看到钟柳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眼睛突然一亮,情不自禁地摸摸钟柳的脸。
程世昌说:“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钟柳说:“我叫钟柳。”程世昌说:“大嫂,是你女儿?”刘月季说:“对。”程世昌说:“你女儿长得好漂亮啊!”
大家继续推车。钟槐也卷起袖子上前帮忙。郭文云喊:“一、二、三!”钟槐很有劲地把车往上一抬,车子开出了洼坑。郭文云赞赏地说:“小子,你好有劲啊!”钟槐不好意思地笑笑,但心里很得意。程世昌跳上车,道奇车又在雨中往前行驶。程世昌回头看着朝后退去的毛驴车。程世昌望着雨幕,回忆起自己的家。在一间布置讲究的客厅里,程世昌把一条挂着长生果坠子的金项链套在不满周岁的女儿的脖子上,依依不舍地在女儿脸上亲了一下。
道奇车在雨中行驶。程世昌又回头望望。远处除了茫茫的雨幕外,什么也看不见了。程世昌心中说:“我女儿也该有这么大了……”眼里饱含着眼泪。
道路变得越来越泥泞,雨也越下越大。孟苇婷坐的马车上装满了粮食,这时已用油布卷了起来。孟苇婷没法再坐上去,于是披着个雨衣腆着肚子跟着车走着,道路泥泞,她越走越吃力。
她朝钟匡民在的方向喊:“匡民,匡民……”
小毛驴拉着小车在泥泞的路上走得很艰难,钟匡民换下了小毛驴,套上他的马。在雨声中,孟苇婷的叫声他没听见,但刘月季听见了。孟苇婷发现钟匡民没理她的叫声,气得是满眼的泪。刘月季拉拉钟匡民说:“苇婷在叫你呢!”钟匡民赶忙迎上去,孟苇婷赌气地往回走。钟匡民追上孟苇婷说:“怎么啦?你不是坐在马车上的吗?”孟苇婷说:“你看看还能坐吗?”已盖上油布的马车上雨水在哗哗地流着。钟匡民说:“我不是叫你不要跟来的么。”孟苇婷说:“是呀!我是不该跟来的,那我现在就回去!”说完转身往回走。已经赶上来的刘月季一把拉住孟苇婷说:“苇婷妹子,坐我的小毛驴车吧,你这身子哪能这么走呢。”
孟苇婷撑着伞和钟柳坐在毛驴车上。钟槐扶着刘月季在雨中行走,一脸的不悦。
夜。甘海子。荒原上,繁星四射,万籁俱寂。程世昌三人在帐篷外架起了一堆篝火。篝火上烧着一壶水。程世昌把烧开的水倒在每人的搪瓷茶缸里:“小王、小张,喝上口热水就休息,明天我们得早起干活。”小王是个瘦高个,说:“程技术员,听说你太太让土匪杀害了,女儿也失踪了?”程世昌只是忧伤地叹了口气,点点头。
小张个儿不高,但挺壮实,说:“程技术员,你应该到你太太坟前去祭奠一下。”程世昌说:“我太太死在甘肃来新疆的路上,我是想去看看,但时间不允许啊,出事的地方,交通又很不方便,来回一趟起码得一个月。开荒造田的任务这么紧,我们做的又是第一道工序。你看,部队都是两条腿走路,师首长特地派了一辆车,赶早把我们送过来。就是要我们在大部队来前,先把部分测绘工作做好。”小张说:“程技术员,你这也是公而忘私啊!”程世昌说:“我是个知识分子,大学毕业后,在当时那个社会里找不到一份像样的工作。原来我的一个校友给我写了封信,他在新疆迪化市自己办了个勘察设计院,让我来帮他忙,其实也是让我有一份工作做。但到新疆后,也没有大的事情可做,只能勉强维持个生计。全国解放了,我们知识分子就可有所作为了。现在领导这么器重我,让我当勘察组的组长,我能不好好为新社会出力吗?”小王说:“可你女儿会在哪儿呢?”程世昌喝了口水,说:“不知道,但我觉得她还活着,可能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程世昌满眼是痛苦的思念。
清晨,霞光万道。程世昌与小王、小张竖起标杆,用测绘仪在勘察着土地。他们汗流浃背地在勘察过的土地上打上木桩。
中午,烈日炎炎。几株野生沙枣树拥在一起,投下一片阴影。程世昌他们坐在树阴下休息。程世昌抽着烟,眼睛呆滞地看着荒原。他眼前又出现他与妻子、女儿告别时,给女儿戴金项链时的情景。但他猛地想起什么,马上站起来自语:“对!她脖子上应该有条金项链!我怎么不看一看呢?”但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天真,“我一定想女儿想疯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那小姑娘明明是人家的女儿么。”他自责地失望地摇摇头,脸上的表情很痛苦。他把抽了一半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小王、小张咱们干活吧,任务太紧了,耽搁不起啊。”
荒原的夜。四下里燃起了一堆堆的篝火,连绵一大片。战士们都露宿在火堆旁,由于几天的行军,疲惫不堪的战士们都沉沉入睡了。一望无际的荒原上,只有两棵树孤零零地长在荒原上。乌云在夜空中涌动。风把树枝吹得哗啦啦响。
郭文云看看树,对王朝刚说:“你干吗把我的铺铺在树下?”王朝刚说:“你是政委么,你看天,会下大雨的。”郭文云说:“那团长呢?”王朝刚说:“钟团长和孟苇婷在大车旁铺的铺。”郭文云说:“我不搞这特殊!”看到不远处正在架篝火的刘月季他们,说:“让月季大姐到树下休息!把我们遮雨用的油布也给他们!”王朝刚想劝,说:“政委……”郭文云厉声地说:“月季大姐带着孩子呢,你没看到吗?”王朝刚一听郭文云发火了,忙说:“是!”风越刮越大。
郭文云、王朝刚、钟槐和钟杨用力拉扯着油布,把四角绑在了树上,架起了一个顶篷。郭文云拍拍手上的土,对刘月季说:“月季大姐,你们休息吧。你这么拖儿带女地跟着我们急行军,也难为你们了。现在老钟又要当团长,又要顾那头,你这头可就顾不上了。”刘月季说:“郭政委,千万别这么说。我们这么给你添麻烦,心里有多不安啊。”郭文云说:“快别这么想,说句直话,月季大姐,我心里是特别地同情你!”远处钟匡民的警卫员在喊:“政委,团长叫你呢!”
郭文云和王朝刚一起朝大车旁钟匡民的那堆篝火走去。郭文云说:“朝刚。”王朝刚说:“是,政委。”郭文云贴在王朝刚的耳边说:“钟匡民要提副师长的消息可靠吗?”王朝刚在郭文云的耳边嘟哝了几句。
郭文云说:“我说呢。这家伙就是有野心啊!”王朝刚说:“政委,咋啦?”郭文云说:“没啥,他钟匡民有本事啊,同张政委靠得紧哪……”
刘月季的篝火旁。钟柳已在刘月季怀里睡着了。钟杨也已睡下。钟槐打来一桶水,架在了篝火上。钟槐抱怨说:“娘,你听听刚才郭政委说的那话,我听了感到又心痛又丢脸!不但是郭政委这么看,别的人也这么看。他们对我说,钟团长啥都好,就这件事做得有点那个。别人都同情我们,可我们干吗要别人的这种同情!我一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做的这种事,就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刘月季说:“钟槐,这事娘一时也很难跟你说清楚,但娘心里清楚。我说了,娘和你爹的婚姻是包办婚姻,两个人没感情,咋生活在一起?”钟槐说:“以前在农村大多数人也都是包办婚姻,为啥人家都能生儿育女在一起过一辈子,他为啥不能?”刘月季说:“人跟人不一样。”钟槐说:“不一样他就可以撇下你另娶新欢?”刘月季为难地含着泪说:“那我这个娘你还认不认?”钟槐说:“我谁都可以不认,但不会不认你这个娘。”刘月季说:“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娘,那你就得认他这个爹!”钟槐说:“娘,我不!……”说着,站起来走了,他眼里满是不平的怨恨。
刘月季望着儿子那高大的背影,感到一阵说不出的痛苦,她知道,儿子是在同情和心疼自己。
钟匡民的篝火旁铺着张地图。郭文云与钟匡民两人争吵着。郭文云说:“我的意见是,团直单位放到最艰苦的地方去,干吗要放到瀚海市的边上。”钟匡民说:“我们团部放在师部的边上,不但联系工作方便,而且对团的经济发展也有好处。”郭文云说:“可我觉得领导机关放到最艰苦的地方,别人就不会有什么意见,而且还可以鼓舞士气呢。”钟匡民说:“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都是荒原。条件都很艰苦。我把团部设在瀚海市边上,是为我们团的将来的发展考虑的。”郭文云冷笑了一下说:“钟匡民,不是我说你,你的目的不在这儿。”钟匡民说:“怎么?”郭文云说:“你有野心啊。是不是张政委给你暗示或者许诺了什么?”钟匡民说:“老郭,你这话可说得有点儿出原则啊!”郭文云说:“老钟,你别发火,你是团长,这事你决定,但我保留意见。”钟匡民说:“我不是在跟你商量么。”郭文云说:“我尊重你团长的意见,这总可以了吧?”钟匡民说:“老郭,你是政委,有件事我想跟你提个醒。”郭文云说:“说!”钟匡民说:“政委啊,清官难断家务事。我们家的事,你可千万别搅进去。我已经很为难了。”郭文云说:“老钟,这话你可差了。批准月季大姐和钟槐参加工作,那是张政委的指示。我认为张政委指示得对!一碗水得端平哪!再说在这件事上受到伤害的是月季大姐而不是你,你总不能不让我同情月季大姐吧?”
刘月季把烧热的水倒在木盆里,对钟槐说:“钟槐,给你爹送去,让你爹泡泡脚,解解乏。”钟槐说:“我不去!”刘月季说:“你不去,那就娘端去。”钟槐说:“娘,反正我不去!”
刘月季端起木盆就走。钟槐跺脚:“娘!”刘月季没理他。钟匡民来到炊事班。孟苇婷躺在马车上。钟匡民的警卫员小秦也为钟匡民在马车边铺上了铺。钟匡民走到孟苇婷身边说:“咋样?”孟苇婷说:“没什么,你快休息吧,以后你会更忙。”这时,刘月季端着盆热水朝他们走来。刘月季走到钟匡民跟前说:“匡民,你和苇婷妹子都烫烫脚吧。”钟匡民说:“端回去你们自己烫吧。”刘月季说:“我们都烫过了。匡民,有句话我想跟你说,咱俩分手的事,我是想通了,但孩子们还想不通。请你捺着点性子,别跟孩子们较劲,孩子们有个啥,你就忍着点,算我刘月季求你了,行吗?”钟匡民看着刘月季远去的背影,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回过头来说:“苇婷,你也过来烫一下脚吧。”
深夜,瓢泼大雨倾盆而下,所有的人都醒过来。被淋了个透湿,所有的篝火都被雨水浇灭了。只有刘月季油布下的篝火还在燃烧着。雨越下越大。
刘月季对钟杨说:“钟杨,快去叫你苇婷阿姨来这儿避雨烤烤火。”钟杨睡眼惺忪地说:“干吗?”钟槐不满地说:“娘,你啥都顾着她。”刘月季说:“她肚里怀着你爹的孩子呢!不是你弟弟就是你妹妹,钟杨,你还不快去!”钟杨在雨中奔到钟匡民、孟苇婷跟前。钟杨说:“爹,苇婷阿姨,娘叫你们去油布下躲雨去。”钟匡民看着被雨淋湿缩成一团在浑身哆嗦的孟苇婷说:“苇婷,去吧。”孟苇婷说:“我不去,前几天路上下雨,我坐车,月季大姐都走路,我到现在心里还过意不去呢。”钟匡民说:“为你肚里的孩子,你也该去呀!来,我陪你去。”钟匡民把孟苇婷领到油布下。刘月季热情地把她拉到身边说:“就挨着火堆烤烤火吧。这么淋着雨对胎儿不好。”靠在刘月季身边的钟柳看看钟匡民,怯怯地喊了声:“爹。”钟匡民蹲下身子摸摸钟柳的脸说:“月季,我觉得钟柳长得跟苇婷有点像,很漂亮啊。”钟槐撇了撇嘴说:“她像我娘!”
钟匡民看看钟槐,为难而气恼地叹口气,他不知道怎么同这个对他充满怨恨的儿子处理好关系,显得有些尴尬。钟槐拉着钟杨的手说:“钟杨,咱们走。”钟杨说:“干吗?”钟槐说:“我不想跟他们挤在一起!”刘月季搂着钟柳和孟苇婷坐在火堆旁。
孟苇婷看着刘月季,感动地说:“月季大姐,这些天来,你这么照顾我,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刘月季说:“你怀着匡民的孩子呢,照顾好你,也就在照顾他。再说,既然在一个团里总是和睦相处才好,咱们见面老瞪着个乌鸡眼,那又有什么意思!……”孟苇婷说:“月季大姐,我要说几句心里话,你千万别介意。我爱上钟匡民,是因为他是我值得爱的人。听说自他参军后,打仗勇敢,人又聪明能干,所以提升得也快。他在当营长时,我也已参军到了师部。一次在攻打敌人的一个山头时,他冲在最前面,头部负了伤,流血过多,需要输血,那时我正在医院帮忙,医生正急着找可以给他输血的人,我刚好是O型血。”刘月季说:“啥叫O型血?”孟苇婷说:“月季大姐,这我一时也没法同你说明白,反正我的血可以输给匡民,匡民活过来了。他在住院治疗时,我又常去看护他,这样,我们之间就产生了感情。……”熊熊篝火在风中摇曳。
孟苇婷说:“匡民伤好后,就被任命到师里作战科当科长,我又回到秘书科当秘书,我们就有了往来。当我把我对他的感情告诉他后,匡民说:‘这事不谈,因为我是个有妻子的人,月季大姐在你没同他解除婚姻前,在他和你的事没解决前,他一直就没在我和他的事上松口。所以我就更加地敬重他……’”刘月季望着篝火“噢”了一声。
一阵阵雨过后,天空放晴了,月亮与星星又使夜空显得充满诗意。钟槐回到刘月季身边,孟苇婷已经走开。钟槐对刘月季说:“娘,他们伤害了你,你干吗还要待他们这么好?”刘月季说:“娘是要让你看看,做人该怎么懂得对别人宽容!”钟槐嘟着嘴不再吭声,但心里也有点被触动。
四下里又遍地燃起了篝火。突然在散落的人群中间,一盏盏“天灯”升上了夜空,那是用纸扎的灯笼,里面燃着蜡烛,里面的空气烧热后,灯笼就往上升,部队人把它叫做“天灯”,一共升起八盏天灯,一盏灯上一个字,上面写着“开荒造田,建设边疆”。
天灯升上天空,四下里是一片鼓掌声和欢叫声。声音震荡着整个荒原。
钟杨奔回刘月季身边,兴奋地说:“娘,看,天灯!这是爹出的主意,大家都说,钟团长用这种办法鼓舞士气,真绝!”
早晨,部队集合好准备出发。钟匡民翻身上马,对郭文云说:“我和三营的刘营长王教导员去六棵树,那儿条件艰苦,路程又比较远。你带着团直单位去甘海子吧。高协理员带着勘察小组和先遣队在那儿已经有好几天了。”郭文云说:“你放心走吧。你老婆是跟你走还是跟我们走?”钟匡民说:“我留下小秦照顾她。卫生员小张也让她多费点心。我十天后就回来。”
郭文云骑着马,带着团直各单位朝甘海子进发。
刘月季、钟柳坐在小驴车上,行进在队伍中,而钟槐在前,钟杨在后。孟苇婷仍坐在队伍后面的马车上,小秦走在马车边上。
黄昏,郭文云领着部队来到甘海子。先遣组已在荒原上搭起了两顶帐篷。
团机关协理员、先遣队队长高占斌带着几个人在帐篷前迎接他们。高占斌,三十岁,大个子,满脸的络腮胡子,为人热情、豪爽而又很有心机的一个人。
高占斌与郭文云握手。
高占斌说:“郭政委,你们辛苦了。你们好快啊,我们以为你们明后天才会到呢。”郭文云说:“这开荒造田的事一天都不能耽搁,这么大的一个部队吃饭问题亟等着解决,不快马加鞭往前赶能行?”
夜幕已降临。
程世昌和小王、小张仍在打桩子。已显得筋疲力尽的小王说:“程技术员,回吧。天都看不见了。”程世昌说:“把这些木桩打完了再回吧,再坚持一会儿。”
小王看看小张,脸露不满,小张也叹了口气,这些天干得都太累了。
帐篷内。郭文云不满地看着勘察图。高占斌站在一边摁着图纸。
郭文云气急地说:“勘察组的组长叫什么名字?是叫程世昌吧?”高占斌说:“是。”郭文云不满地说:“唉!张政委怎么找了这么个家伙来。我们是两条腿往这儿赶,他是屁股冒烟来的,可工作效率也太低了,他对得起谁呀!”高占斌解释说:“政委他们天不亮出去,天黑透了才回来,也很辛苦。”郭文云说:“你跟着他们啦?”高占斌说:“没有,一是我不懂,二是这儿还有一大堆事要做。”郭文云说:“高协理员,你是监督不力啊!大部队到了,到现在连个具体开荒的方案都没拿出来!我们怎么向师里汇报!我以为我们今天到,明天就可以投入战斗呢。”
高占斌惭愧地笑笑。
郭文云说:“你去把那个程世昌给我叫来!”高占斌说:“政委,人家是个大学生,听说张政委和郑科长为了找这么个人,跑遍了迪化市。”郭文云说:“最难缠的就是这样的人,自以为有学问,又是我们请来的,身上有资本了,工作起来就会磨磨蹭蹭,吊儿郎当的,我了解这种人。”
在临时伙房里,又累又饿的程世昌、小王、小张狼吞虎咽地啃着玉米馍。
高占斌进来说:“程技术员,大部队到了。郭政委找你呢。”程世昌说:“好。”程世昌一面啃着馍一面跟着高占斌走。高占斌说:“程技术员,郭政委批评你时,你可千万别顶撞他。”程世昌不解地说:“他干吗要批评我?”高占斌出于好心说:“你别同他争就行了。”程世昌满脸的疑惑,说:“不,高协理员,你得给我讲清楚,这个郭政委干吗要批评我?我做错什么了?”高协理员说:“他嫌你们进度太慢。”程世昌说:“可我们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高协理员说:“我已经解释过了,但他是个急性子。”程世昌说:“急性子就能不了解情况随便批评人吗?”高协理员说:“我是告诫你,他发火时,你别发火,慢慢跟他解释啊。要不顶起牛来,会对工作不利的,你听我的吧。”
程世昌来到郭文云帐篷内,高占斌紧张地站在一边。
郭文云不满地说:“是啊,我听高协理员说了,这几天你们工作得很辛苦,但工作效率是不是太低点了?”程世昌说:“郭政委,我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力量了。”郭文云说:“那好,我现在要问你们,你们勘察到什么时候才能拿出个具体的规划方案来?”程世昌说:“最快也得十五六天。”郭文云说:“那我就得让部队这么闲上十几天?”程世昌说:“可以先搞营地建设。”郭文云说:“挖个能避风雨的地窝子,一两天的时间就够,哪用得着十几天。这样吧,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拿出个初步方案来!”程世昌说:“郭政委,我们恐怕做不到。做不到的事我们不敢答应。”郭文云说:“同志,我跟你讲清楚,开荒造田的任务太紧了,明年我们一定要解决部队的吃饭问题,那就得多开荒多打粮。那就得抓紧每一天的时间,知道吗?像你们这种磨磨蹭蹭的老爷作风要不得,你们得有高度的政治责任心!知道吗?”程世昌说:“郭政委,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政治责任心?我程世昌是你们师张政委请过来的。我很尊敬张政委这么看重我。我也很想好好地为新中国出力,我可以告诉你,在我来荒原的前一天,我知道我爱人在从甘肃来新疆的路上被土匪杀害了,我八岁的女儿是死是活还不知道。但一听到开荒的任务那么紧急,我没去我妻子的坟地看一看,也没要求给我时间找女儿,郑科长一句话,我们就赶来了。这几天天一亮就下地,天黑透了,干不成活儿,才收工。这不是政治责任心是什么?郭政委,你是团里的领导干部,不能这样冤枉人哪。”高协理员说:“政委,程技术员讲的情况是属实的。”郭文云说:“那我们这些人火急火燎、风雨无阻地赶到这儿来干啥?来坐冷板凳?干革命是会牺牲人的。你妻子被土匪杀害了,女儿找不到了,那你就更应该化悲痛为力量,化仇恨为动力,把工作干得更好才是!不说这些了,刚才我说的话是有些过头了,程世昌你也别往心里去。但你们的工作不能耽搁,我还是那句话,三天时间,你们把初步方案拿出来。”程世昌说:“我们就是二十四小时不休息,三天时间也拿不出来,郭政委,做不到的事,我无法承诺。”郭文云说:“三天,就只能三天,三天后大部队必须投入开荒,绝不允许往后拖,需要冲锋的时候,你冲不上去,那算什么战士!就三天,这是军令,是政治任务!就这么定了。”
高占斌把程世昌拉出帐篷,程世昌也显得很激动。
程世昌说:“这简直是军阀作风嘛,怎么能这样?”高占斌说:“程技术员,你听我说,大部队接连几天急行军赶到这里,是想马上投入开荒造田的战斗。结果到这里来,发现暂时什么也干不成,整个大部队一呆就是要十几天,作为领导他能不急吗?”程世昌说:“但也不能这样下死命令啊!这是开荒造田,不是打仗冲锋。”高占斌说:“程技术员,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三天里,你暂时找到一块能立即就可以投入开荒的土地。”程世昌说:“那当然可以,这儿平坦一点的土地都可以开荒,问题是在整个地形没有测绘清楚前,就很难拿出科学的规划。这会对今后土地合理规划留下难题,还会留下很大的后遗症。”高占斌说:“咱们摸着石头过河吧,要不,我这个先遣队长也脱不了干系啊。”程世昌说:“高协理员,你既然这么说,那我们就努力试试吧。”
一堆篝火旁,钟槐已沉睡。他身边拴在小车上的毛驴前堆着一堆青草,毛驴正在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时地喷着响鼻。刘月季在火堆旁,为钟柳缝制着衣服。钟杨睡在刘月季身边,钟柳依偎着刘月季,也已瞌睡。刘月季说:“钟柳,睡吧。”芦苇滩被风吹得哗哗着响,不时传来野猪和狼的嚎叫。
钟柳说:“娘,我怕。”刘月季说:“那就睡到你钟杨哥哥的身边去。”钟杨掀开被子说:“妹,来,睡到我这儿来。”钟杨搂着钟柳说:“现在还怕不怕了?”钟柳说:“不怕了。”刘月季笑笑。钟杨搂着钟柳,很快就睡着了。
刘月季抖开缝制好的衣服看了看,打了个哈欠,在火堆上加了几根柴,然后抽出件夹袄披在身上。虽已是初夏,但荒原的夜晚依然很冷。
为了解决营区问题,整个部队都在营区挖地窝子。钟匡民的警卫员小秦和孟苇婷也在挖。个儿不高,长得胖墩墩的小秦挖得很快很有劲。由于孟苇婷是个没干过重体力活的人,而且又有身孕,因此挖得很慢也很吃力。孟苇婷实在挖不动了,只好停下来歇口气。劳动人民出身的小秦显然对孟苇婷的这种娇气有点看不惯。小秦说:“孟大姐,我不是说了吗?这点活儿我一个人干就行了。你歇着吧。等团长回来,看你这样,会剋我的。”孟苇婷微笑着说:“小秦,你是不是看我不是劳动人民出身,不会干活?我主动要求来这儿,就是要来好好锻炼自己的!我非要干出个样子来给你们看!”小秦不以为然地偷偷地一笑。
孟苇婷咬着牙关,继续吃力地挖着,额头上沁出一片汗珠,但她眼睛却含着委屈的泪。干这种活真的是好苦啊!
钟槐和钟杨也在挖地窝子。
刘月季身边堆着几捆苇子。她用几根木棍架起架子,在熟练地编着苇席,钟柳不时地把苇子递给刘月季,而且递一次亲热地叫一次:“娘,给。”刘月季看着钟柳的眼神,比疼自己的亲孩子还要疼爱。
郭文云朝她走来,说:“月季大姐,你的手可真巧啊。”刘月季说:“编上这席子盖顶,上面再压上草泥,这地窝子日光晒不透,淋雨也漏不了,不也挺好?政委,你找我有事?”郭文云说:“大姐,我想分一个重要的工作任务给你。”刘月季说:“啥任务?”郭文云说:“让你上伙房烧水。从明天开始,战士们就要投入开荒造田的战斗了。天气这么干燥这么热,几百口人,得有水喝啊。”钟杨在一旁转溜着眼睛,笑着说:“郭伯伯,这事我帮我娘一起干吧。捡柴禾,拉水,我们还有个好帮手呢。”他指指小毛驴。毛驴突然扬起脖子,啊啊地叫了几次,表示赞同。郭文云笑着说:“这头毛驴你们可是买对了!行,就这样,到时候也给你钟杨记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