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四章：罪人
天色昏黑，英灵塔里燃起了油灯，墙上投映着细长摇曳的影子，仿若鬼魂。
人群散尽，就连段誉和贺兰氏的尸体也被众人离开时一起拖走了，唯有地上的血迹一时难以清除，仅用稻草随便遮盖了事。
月怜君跪在爹娘的灵位前，脑袋低垂，背脊挺直，似已睡着。
白泽从后面看到她的背影之时，脚步一僵，踌躇了一会才走到她的身边，与她并排跪下。
“你来了。”
月怜君仍然垂着头，轻声说道。仿佛害怕自己说话的声音会惊扰到这塔内徘徊不去的亡灵。
“我来了。”
白泽亦低声回答。
他在外边等她祭拜完爹娘后出去，从清晨一直等到了夜晚。等到日落西山，等到月隐君他们吃完晚饭去宫中当值，等到皎月升空，她却一直没有露面。
所以，她不出去，他便进来陪伴她。
“你本不该进来的。”
月怜君的声音里泛着丝丝寒意。
跪在地上久了，冬日夜晚的凉气顺着地板渗进她的身体之内，她却听之任之，没有运转内功抵抗寒气。
因为她跪在这里，原本就是为了向爹娘他们祈求谅解，请他们原谅她未将所有实情告知于哥哥和门中弟兄。
“但我还是来了。”
白泽说道。
他知道她不愿意在这英灵塔里见到他，但是，他却也有非来不可的理由。
月氏冤案，虽然他自问并未参与其中，做出不利于月怜君的事情。但是，他却不能说自己是清白无辜。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虽然她的爹娘并非因他而死，但是他却明知道月氏有难，而坐视不理，未伸出援手。
所以，他应该向故去的月氏一族表达心中的歉意。
“那个女人说的没错，害死爹娘的人确实不是别的什么人，而是他们的女儿——我！”
月怜君抬头望着爹娘的灵位，神情悲痛地说。
“所有的事情都因我而起，要不是因为我，他们怎么可能会死！”
月怜君眼神空茫，喃喃说道。
“所以，最该死的那个人，是我啊！”
贺兰氏也好，云姬望也罢，或者十万大山，这些人都是因为她的缘由，才会对月氏一门赶尽杀绝。
“你……”
白泽扭头望着月怜君，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口。
因为，没有人会比他更能对她此刻的心情感同身受。
当年，若不是他在路过救下云姬望，然后通过她的话语中得知还有另一个小女孩处境危险，央着父亲去救人。之后，父亲也就不会被害死，长生山庄也不会遭到十万大山的报复，几欲覆灭。
这许多年来，白泽几乎从不主动踏足长生山庄，只有在上次山庄有难时回去呆了一段时日，等危机暂缓后他又立即离开了。这其中固然有庄内之人不容于他的原因，但也因为他心中愧疚这个原因。潜意识里，他将自己当成长生山庄的罪人。
虽然，他知道如果上天给他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仍然会选择去救下当年那个素不相识的小姑娘。而他亦相信父亲，不会后悔他自己的选择。
同样的，他也深信以月怜君的性格。如果命运能重来一次，她仍然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做她认为正确的决定。
“你以为月前辈和夫人用自己的性命来维护你，就是为了让你陷入自责，在这里自怨自艾？”
白泽终于也冷声说道。
“你这个样子，是他们想要见到的后果吗？”
他知道道理她都懂得。只是，身临其境，易地而处，任谁都会难免乱了方寸，困入悲观自责的情绪之中，难以走出。
何况，还是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
“可是，我却连真相都不敢对哥哥说清楚。”
月怜君仍旧哀楚地说道。
“哥哥不会知道，我们的仇人除了今天死在这里的两个人，还有一名元凶。”
白天当着哥哥的面，她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说他们还有一个仇人在十万大山，那个人就是她的亲生姐姐云姬望。
月氏的灭门之祸，是云姬望和贺兰氏共同策划的结果，两个人都是主谋。
可是，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口。
她心知自己无法对云姬望下手，更不愿见到从小疼爱自己的哥哥仍然背负着仇恨，与十万大山的云姬望为敌。到时候他们若是打了起来，她这个做妹妹的该帮谁？
她更担心哥哥不是云姬望的对手，会因为复仇而赔上了性命。他好不容易开始的新生活，难道又要因为复仇而毁掉吗？
所以，她宁愿自己背负着所有的秘密，什么也不说。
“你不说出来，反而是为了他好。”
白泽叹息道。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会更快乐。”
“嗯。”
月怜君应了一声。
此时的她想问身边人，他知道的事情那么多，岂非很不快乐？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问出口。
“她也是一个可怜之人，命运多舛，从未得上天眷顾。”
白泽叹了一口气，又说道。
“嗯，我知道。”
月怜君应答道。
她知道他说的“她”，是指云姬望。
她能理解云姬望不择手段将她带回十万大山，但是，并不代表她也可以谅解她。有时候理解是一回事，心结是另一回事。
她希望姐姐能诸事顺宜，但也时常在心里诅咒害死养父母的亲生姐姐最好死于非命！
虽然，云姬望若是真的死了，自己应该也是会难过的吧！
月怜君心想。
“时候不早了，我们出去吧！”
白泽轻声说道，语气里有着央求的意味。
她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未进，又跪在寒气刺骨的石板地上，精神也经受着大起大落，他担心她的身体会吃不消。
“嗯，出去吧！”
月怜君轻声说道，仿若一声叹息。
白泽从地上站起来，伸出手打算拉月怜君起来。只怕跪了这么久，她的腿早已经麻木了。
月怜君看了她一眼，摆手示意她不用人搀扶。习武之人，哪里就那么娇弱了。
可是，她刚站直了身体，还未行走便觉脑中一片轰鸣，眼前昏黑，四肢软弱无力，向前栽倒下去。
白泽见状，赶紧伸手把她扶住，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