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熬了一夜的郑君小睡了一会儿,然后洗漱完准备去试验室。走过月亮的房间时,他停住了脚步。红柳此次的意外让他也担心起月亮来,他走上去敲了敲月亮的门,听见里面应声了,便推开门站在门口。
月亮看看郑君,想迎上去,但又坐回到床边上说:“找我有事?”郑君说:“对。”月亮说:“不是说好了嘛,这段时间你不要再来我屋里。”郑君说:“我有话要对你说,就站在门口,开着门说不就行了?”月亮说:“哪有大冬天开着门说话的?关上门,就在门口说吧,说了就赶快走。”郑君走进门说:“下次齐场长来这儿,你就跟着回场部吧。”月亮说:“干吗?”郑君说:“你看红柳这次多玄乎,差点出事!场部条件好,你们住的地方离卫生队只有几步路。”月亮说:“急什么,我还有两个多月呢。等红柳姐满月后我再走吧。”郑君说:“就这段时间怕出事,还是早点回齐场长那儿住吧。这样,我也好放心。你肚里,毕竟是咱俩的孩子。昨天晚上我还对林凡清说起,说我是为你而到这儿来的,我要永远永远地爱你。”月亮听着这话,心里又甜又酸,眼眶里也满是泪花。她低头说:“那谁给你们做饭?总不能让红柳姐在月子里给你们做饭吧?”郑君说:“我们自己也能凑合,做啥吃啥,没你们女人,我们男人就不活了?”
过了几日,得到消息的齐怀正来试验站看望红柳和孩子。月亮便收拾了一下东西,跟着齐怀正回场部。雪原上,齐怀正赶着马车,月亮坐在马车上。
月亮说:“郑技术员怕我也会像红柳姐那样出事,所以非要让我跟你回场部去住。”齐怀正说:“你是该回家去住了,再不回去住,我也会挨人骂的。毕竟,现在你还是我老婆嘛。”月亮突然哭了,说:“怀正哥,我越想越对不住你,逼着你要我,结果我又喜欢上了别人。反正我觉得,不管咋说,我也不是个好女人。”齐怀正说:“世界上的道理都可以掰开分成两头说。有一头可以这样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棒槌抱着走。你嫁给我了,我就是个棒槌你也得抱着走。起码我还是个人吧?那你就不该再喜欢别人。但这事掰到另一头也可以这样说,男女结婚就该相亲相爱,生儿育女,恩恩爱爱地过着幸福的夫妻生活。可要是你给不了人家这样的幸福,总不能拖着人家不放,跟着自己一起不幸福。用林凡清的话来说,这也是种不道德,也是损人利己。我齐怀正不是那种人,所以我觉得后头掰的那个理对!”月亮说:“怀正哥,你越这样,我就越觉得对不住你。”齐怀正开玩笑说:“那咱俩就别离了。”月亮羞赧地一笑说:“那郑技术员咋办?”齐怀正说:“你不是说对不住我吗?所以这种话以后就别再说了,听着让人心烦!”
雪花纷纷扬扬地飘着,刘世棋和蒋进江顶着风雪,正赶着羊群去试验站。
产羔棚里,林凡清、郑君和蒋有友正在打扫卫生,铺着麦草。趁蒋有友出去倒垃圾的空儿,郑君对林凡清说:“凡清,你能不能给我一天假?”林凡清说:“干吗?”郑君说:“月亮带信来说,她就要生了。”林凡清说:“你这样去看她合适吗?你俩的事现在只有小范围内的几个人知道,再说,接羔工作马上就要开始了。”郑君说:“不还没开始吗?”林凡清说:“据我估计,第一羔今晚就会生下来!”蒋有友探头进来说:“林站长,刘世棋他们的羊群到了。”
林凡清说:“那赶快让他们把羊群赶进圈里。”然后对郑君小声说:“你的这个假我不准!”郑君央求说:“就半天行不行?”林凡清说:“你就是一个来回半天也不够呀!”郑君说:“那就晚上去,晚上行不行?”林凡清说:“羊产羔可不分白天黑夜,说不定晚上更忙!”郑君急了,说:“凡清,你太没有人情味了!”林凡清说:“不是我没有人情味,我知道你是个性情中人,但你太感情用事了。你得理智点,你这样去看月亮绝对不合适!”
郑君在一旁生着闷气。
蒋有友拉着蒋进江进来,走到林凡清跟前。林凡清见蒋进江和蒋有友虽然是父子,模样也有些像,但却是两种气质,蒋进江显得非常文静。蒋有友说:“进江,这就是林站长。你的工作全靠林站长帮的忙,快给林站长鞠躬。”
蒋进江朝林凡清深深地鞠了一躬。
林凡清忙摆手说:“不必这样,不必这样。这全是因为工作需要,跟我个人没什么关系。”
场部的卫生队产房里,火墙烧得热热的,助产的护士陪在月亮身边。风雪在窗外呼号着。
临产的月亮痛苦得满头是汗,她想喊,但不知该怎么喊才好。月亮看着身边的护士。
护士问:“齐场长就在产房门口,你想叫他吗?”
月亮摇摇头,泪忍不住流了下来。她想看到的当然是郑君,虽然消息已经送去给红柳了,她也知道红柳肯定会告诉郑君,但她心里清楚得很,郑君不可能来也不该来。
夜幕低垂,外面的风声似乎停了一会儿,雪花慢悠悠地飘落着。齐怀正坐在产房前的长条凳上,不断地抽着烟。虽然不是自己的,但不知为什么,齐怀正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一直揪着心。护士一从产房里走出来,齐怀正忙紧张地站起来问:“护士同志,杨月亮生了没有?”护士一笑说:“还没呢,但一切都很正常,最多再过两个小时,你就可以当爸爸了。”
齐怀正先是一愣,但随即不自主地就绽开了笑容,他心里也是在这么对自己说,是啊,你可以当爸爸了。
深夜的产羔棚里,羊羔的叫声已是此起彼伏。窗外风雪漫天,产羔棚里羊羔一只一只地生下来,林凡清、郑君在忙碌着。郑君已经把月亮的事抛在了脑后,他此时显得比林凡清还要紧张兴奋。
郑君刚接生完一对儿双羔羊,大声朝林凡清喊:“凡清,你快过来看呀,这儿产的一对双羔真的很棒!”
已显得疲惫不堪的林凡清跑到郑君跟前,看着两只湿漉漉的羊羔咩咩地叫着。林凡清抱起那两只羊羔看了又看,小心地揣进了怀里,满脸的幸福。
林凡清激动地说:“郑君,琴带了没有?”郑君说:“带了。”林凡清说:“快拉上一曲,一定要欢快点的。”
漫天的雪花在飘舞着,产羔棚里传来郑君热情洋溢的琴声。
郑君在热烈地拉着琴,满脸的陶醉。林凡清坐在草堆旁,抱着那对双羔闭着眼睛哼着郑君拉的那首曲子,他脸上洋溢着笑容,在琴声中睡着了。郑君拉着拉着身子也不由自主地滑坐在地上,头一歪,靠着墙板也睡着了。
林凡清和郑君那疲惫的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
等到半夜,齐怀正在产房门前突然听到了一声啼哭,他心里一紧,猛地从长凳上站了起来。护士从产房出来,朝齐怀正喊:“齐场长,你女人生了,是个女儿!好漂亮啊,像你!”齐怀正拿烟的手都有些抖了,他扔掉烟头,问护士说:“我能不能进去看看?”护士一笑说:“可以啊。”
在产房里,筋疲力尽的月亮已经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齐怀正从护士手里抱过那婴儿看了又看。
护士说:“齐场长,当爸爸了,你是啥感觉?”齐怀正满眼是泪说:“啥感觉?就是想哭呗!我没想到我齐怀正还能当爸爸啊!”
齐怀正真的流泪了:“是呀,我当爸爸了!我有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激烈的战斗场面,冲锋、厮杀、坚守阵地、急行军,一幕幕往事都展现在他的眼前。齐怀正感慨地自语说:“活着多不容易啊!能当爸爸就更不容易了……可我真的可以当爸爸了。”他轻轻地抹去了兴奋与激动的泪。
天已经蒙蒙亮了。榆木老汉走进产羔棚,看到睡得死死的林凡清和郑君,叹了口气摇摇头,把两件皮大衣盖在他们身上,又把郑君的琴从他手上拿下来,装进琴盒里。
红柳提着饭筐走进产羔棚,问榆木老汉:“榆木大爷,他们人呢?”榆木老汉指指棚角说:“几天几夜没合眼了,让他们睡一会吧。”红柳说:“让他们吃了饭再睡吧。”榆木老汉说:“现在可是睡觉比吃饭还重要。”红柳说:“不过,我得把郑君叫醒。”榆木老汉:“为啥?”红柳说:“你别管了。”
红柳看着榆木大爷走开,这才推着郑君说:“郑技术员,郑技术员,你醒醒,醒醒啊!”郑君半睡半醒地眯着眼睛说:“怎么啦?”红柳在郑君耳边说:“月亮生了!”郑君依然在睡梦中说:“生了,是单羔还是双羔?”红柳说:“什么单羔双羔?是月亮生了!生了个女儿,听说齐场长高兴得又是流泪又是咧着嘴一个劲地乐。”郑君这才全醒过来,说:“红柳?你说什么?月亮生了个女儿?!”说着披上皮大衣就往外跑。
清晨,郑君骑着马在雪地上飞奔,大雪在天空中飞扬。
郑君突然勒住马,他耳边响起了林凡清的话:“你这样去看月亮,绝对不合适。”郑君犹豫了好一阵,叹了口气,拨转了马头。
郑君垂头丧气地回到产羔棚。林凡清、榆木老汉、蒋有友、刘世棋、蒋进江正围在一起吃饭,红柳在一旁张罗。
林凡清看到郑君说:“你去哪儿啦?”郑君说:“出去透透新鲜空气。啊,我也饿了。好香的面馍啊!”说着,伸手从饭筐里去抓了个馍,然后狠狠地咬了一口。林凡清喊:“洗手去!哪有接过羔不洗手就吃东西的,你不怕染上病啊!这点起码的常识都没有,还当什么畜牧技术员!”郑君觉得很没面子,强词夺理地说:“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林凡清说:“郑君,我这是对你负责!也是对……”他把话咽了下去,这后面的话当然不能说。
红柳听明白了,说:“郑技术员,凡清说得对!快洗手去吧。”然后使了个眼色,悄悄伸了两个指头晃了一下。
天放晴了,湛蓝的天空纯净光滑得如缎子一般覆盖在积雪上,和煦的阳光照耀着雪原。羊圈里满圈的羔羊跟着母羊在咩咩地叫着。
柴广元和李国祥在齐怀正的陪同下来视察试验站新产下的这批羊羔。林凡清、郑君、蒋有友、刘世棋、蒋进江和榆木老汉也都站在羊圈边上兴奋地看着。
柴广元笑呵呵地说:“看看,多好的羔羊啊!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这么漂亮健壮的羔羊。”李国祥说:“林站长啊,你们这第一步走得很漂亮,但后面的步子,你们得迈得更大更结实,咱们总场牧业的发展,就拜托你们了。”柴广元说:“是全师畜牧业的发展,拜托你们了!”
林凡清还没说话,边上一直是满脸自豪的郑君已按捺不住,抢着说:“请首长们放心,我们一定努力!”
试验站院门前的小路上,停着辆小车。齐怀正陪着柴广元和李国祥朝小车走去,齐怀正说:“这些日子,林凡清和郑君真的是累坏了,没有好好睡过一个囫囵觉。郑君表现得也很不错!那时,要是真的把他弄到水利工地去,林凡清可顶不下来。”柴广元说:“小齐,你这是在批评我是不是?”齐怀正说:“我不敢。”柴广元说:“而且还在自己表扬自己。”齐怀正说:“那我更不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李国祥瞪了齐怀正一眼,说:“齐怀正!”柴广元一笑说:“让他说吧,他这么刺刺我对我有好处,我就喜欢他这脾气。”齐怀正笑着说:“老领导就是老领导!”
送走了柴广元等人,林凡清和郑君一起从羊圈往试验站的院子走,刚走到将近一半的路,郑君突然脚一滑,一头栽倒在雪地里。林凡清吓了一跳,赶忙扶起郑君喊:“郑君,你怎么啦!”郑君恍惚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他一看林凡清那副紧张的样子,忙站起来说:“没什么,就是感到有点儿累,想好好睡一觉。”林凡清松了口气,说:“那你赶快回去好好休息。”郑君摇摇头说:“我还是回产羔棚休息吧,还有最后几只母羊也快要生了。师长不是说了吗,全师畜牧业的发展全靠我们了。”林凡清一笑说:“郑君,你是属毛驴的吧?”郑君说:“这话怎么说?”林凡清说:“毛得顺着摸。”郑君说:“对,没错!我就喜欢听好话。”
又是一个不眠的夜晚,但产羔棚已经空荡荡的没有几只羊了。给最后一只母羊接产完,郑君抱着羊羔瘫倒在了地上。
林凡清用力扶起郑君说:“行啦,羔都接完了,你回去休息吧。好好睡上两天,放你两天假。郑君,我觉得你有点发烧!”郑君放下羊羔对林凡清说:“凡清,现在我反而不觉得那么困了,只想拉一会儿琴。”林凡清说:“那你就拉吧。”
悠扬的琴声从产羔棚里传了出来,在寒冷的夜空中飘扬。
林凡清抱着羊羔,听着琴,靠在板墙上睡着了。
这天下午,齐怀正拉着个架子车来卫生队接月亮出院。女护士扶着月亮坐上架子车。齐怀正抱着婴儿舍不得放下,看了又看。
女护士小梁笑着说:“齐场长,你咋看你女儿都看不够啊!”齐怀正乐呵呵地说:“小梁,你不知道,现在女孩儿有多金贵哪!”月亮伸手要接婴儿,齐怀正说:“让我再看看。”月亮说:“回家你不可以看个够了!”
齐怀正把婴儿送进月亮怀里,然后悄悄地问小梁:“小梁,你说我女儿是不是很像我?”小梁笑着说:“你是她爹,怎么会不像!女儿像爹的多的是,而且都有好福气!”齐怀正自语:“是啊,这是我女儿,多像我呀!”
月亮看看怀里的婴儿,又看看齐怀正,脸上顿时笼上了一层阴影。
蒋有友在雪原上放牧着羊群。小羊羔跟着母羊,在积雪上欢快地蹦跳着。齐怀正骑马正往试验站方向走,看到这些羔羊,忍不住又跑来看。
蒋有友迎上去说:“齐场长,你来啦。”齐怀正欣喜地看着活蹦乱跳的羔羊说:“你看看这些羊羔,又健壮又漂亮,多心疼人哪!”蒋有友说:“而且一胎双羔的母羊特别多。”齐怀正说:“这就叫科学的力量啊!”蒋有友说:“齐场长,你别看林站长和郑技术员,两人没有一天不叮当的,有时候吵得脸红脖子粗!可干活时,两人的劲儿就全拧在一起了。”齐怀正说:“那你就在这儿好好把羊群给我放好喽。红柳生了孩子不能再让她放羊了,杨月亮呢,也不可能再回这儿来了。”蒋有友说:“对!齐场长,你当上爹了,我还没向你道喜呢!女儿一定长得很漂亮吧?杨月亮长得就漂亮。”齐怀正说:“医院里的人都说,女儿长得像我!”蒋有友也会卖乖地说:“女儿像爹,黄金成山。”
林凡清和齐怀正一同走出试验室。林凡清说:“齐场长,你找我肯定是私事吧?”齐怀正说:“你怎么知道?”林凡清说:“公事你不会把我叫出来说,又是这么冷的天。”
试验室的窗口可以看见郑君的脸,他朝他俩看了一眼。
院前的小河边。河面上已经结了冰,但冰下依然有水在流动。
齐怀正对林凡清说:“林凡清,关于月亮和郑君之间的事,除了你和我,还有团里的两位领导知道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连红柳都不知道是不是?”林凡清说:“红柳知道,因为月亮把你们的事都告诉她了。但她肯定没有对任何其他人说,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齐怀正说:“那好,那么从法律上来讲,我现在应该是月亮生的女儿的爹,是吧。因为我同她现在还是夫妻呀。”林凡清说:“应该是这样。”齐怀正说:“所以,我不同月亮离婚了,我要当我女儿的爹!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我的女儿,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还像我!我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当爹,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女儿能管我叫爹。”
林凡清有些蒙,但他提醒齐怀正说:“这是你们的私事,我不好说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但齐场长,我想提醒你的是,郑君可是为这事受了行政警告处分的。”齐怀正说:“他犯了错误还能不受处分吗?这跟我当爹没啥关系吧?”林凡清很为难,不知说什么好。齐怀正说:“就这样了,你可以跟郑君通个气,不通也没关系,反正我跟月亮再不会离婚了。月亮也不上你们试验站来上班了,劳力不够,我另外再调两个人给你!”
沉默了一会,林凡清说:“顺便问一句,孩子叫什么名字?”
齐怀正说:“叫齐美兰,我给起的名。”他把“我”字说得特别重。
冰冻的河边,满是积雪的枯草地。母羊群用前蹄扒开积雪,吃着里面的枯草,羊羔在雪地上又蹦又跳。蒋有友在放牧着羊群。林凡清同郑君离开羊群往回走。
郑君问:“凡清,我想去场部看看月亮。”
林凡清摇摇头。
郑君说:“怎么啦?还不合适?月亮和我们共过事,她生孩子,作为同事去看看也不行?何况那孩子是我女儿!”林凡清无奈又坚决地说:“不行!”郑君说:“为什么?那是我的女儿呀!”林凡清说:“是你女儿?不假!但能摆到桌面上来吗?郑君,这事憋得我心里也挺难受,可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才好。”郑君说:“你有话就直说,别卖关子!”林凡清说:“好吧,那我就直说,齐怀正决定不同月亮离婚了。”郑君呆了,缓了半天才说:“怎么会!这是真的?”林凡清说:“齐怀正亲口跟我说的!”郑君说:“我去找齐怀正去!”林凡清一把拉住郑君说:“你有什么理由去找他?齐怀正和杨月亮是合法夫妻!月亮生的女儿就是他俩的女儿,你算什么?”
郑君沮丧而痛苦地捂着脸蹲在地上,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的天哪!”
西边,乌云从山那边黑压压地爬了过来。
夜色深沉,原本一入夜就开始哀号的风声突然变得寂静无声,黑漆漆的天空中,大团大团的乌云在汇集。齐怀正回到家,月亮正在给孩子喂奶。
孩子甜甜的吃得很香。齐怀正走到月亮身边,出神地盯着孩子看,脸上的笑容里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和满足。
齐怀正对这孩子的态度,让月亮感到不安。她小心翼翼地说:“你咋啦?看孩子看不够似的。”齐怀正轻轻地摸摸孩子的脸说:“我就是看不够,这是我的女儿!”月亮看看齐怀正,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说:“这是谁的女儿,你心里清楚。”
齐怀正急了,说:“她就是我的女儿!她姓啥?姓齐,叫齐美兰,报户口时就是这么写的!”
月亮听他口气,愈发觉得有些不对,追问说:“怀正哥,你这话是啥意思?”齐怀正说:“啥意思你没听出来?”月亮摇摇头说:“没。”齐怀正一本正经地说:“女儿是我齐怀正的,你是我齐怀正的老婆,我们这个家就齐了。我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月亮愕然地说:“可……可郑技术员呢?”齐怀正说:“郑君还有他什么事?他的错误已经处分过了,这事不也就了了?好好跟我过日子吧,你也不用再去试验站工作了,我跟林站长已说过了。”月亮心里有什么东西顷刻间崩塌了,她傻了,忽然间她大喊一声说:“怀正哥!”
婴儿一惊,松开奶头哭了起来。
齐怀正慌着夺过婴儿,抱怨说:“你看你,把孩子都吓着了!”
月亮的泪哗地流了下来。
齐怀正哄着婴儿,又回头严厉地对月亮说:“月亮,你给我记住,美兰自生下来那天起,就注定是我齐怀正的女儿!”
乌云阴沉沉地压迫着大地,夜空中开始纷纷扬扬地下起雪来。
大雪已经下了两天两夜,地上厚厚的积雪把天空映得透亮。榆木老汉走出屋外,屋外没风,雪花也飘得很大。他抬头看看天空,脸上罩满了忧愁。抬眼望去,大片大片的雪花依然捺着性子在不屈不挠地下着。
大雪没日没夜地下着,夜里天空也透着亮,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月亮坐在屋子里看着窗外的雪还在不紧不慢地飘着,她看看孩子,想着郑君,泪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孩子的脸上。齐怀正披着雪花走进屋,看到月亮又在抹眼泪,有些不高兴地说:“月亮,你又怎么啦?”
月亮鼓足勇气说:“怀正哥,我能不能去见见郑技术员?”齐怀正说:“你想去见他是什么意思?”月亮说:“我只是想见他一面。”齐怀正说:“去见他干吗?你跟他再去犯作风错误?你这不是又在害他吗?”月亮说:“怀正哥,我求你了。”齐怀正说:“不行!你不能去见他,因为你去见他已经没有啥意义了。我问你,你能离开孩子吗?”月亮含着泪,坚决地摇摇头说:“不能!”齐怀正说:“那我也明确地告诉你,我也不能离开女儿!咱俩现在都不能离开女儿,那咱俩就只能跟女儿生活在一块儿!所以我也不会再跟你离婚,我想了,我这辈子还能有机会当爹,这是连做梦都没想到的事,我要当爹!我这个出生入死的人真的很想当爹呀!”月亮说:“怀正哥,咱俩不离,就像你说的那样,咱俩和女儿好好地生活在一起。可是让我去见见郑技术员吧!要不,也太伤害他了。”齐怀正说:“这是原则问题,不能去也不许去!我不会同意的,这事就到这儿为止,你不要再提了!”
清晨,雪还在稀稀疏疏地下着。月亮背着孩子,从家里出来。地上的积雪很厚,月亮顶着雪花艰难地踩着厚厚的积雪朝试验站的方向走去。
月亮背着孩子刚走出场部,齐怀正就从后面骑马追了过来。齐怀正跳下马厉声地问:“月亮,你去哪儿?”月亮坚定地说:“去试验站!”齐怀正严厉地说:“不许去!”月亮把心一横,说:“我偏要去!怀正哥,你总得让他看看孩子吧?”
齐怀正看着月亮那带着愤懑和不屈的神情,把口气放软了些说:“回去吧,这么大的雪,倒春寒的风雪是最毒的,你还在坐月子呢!再说,这么远的路,雪又那么厚,你走到天黑也走不到呀!就算你熬得住,可孩子受不了呀!”月亮含着泪说:“我不!为了孩子,我不同你离婚了,但总得跟人家说一声 ,让他另外再找吧!总不能让他永远等下去吧!”齐怀正说:“他已经知道了。”月亮说:“你跟他说的?”齐怀正说:“我让林站长给他捎的话。”月亮真是没想到齐怀正居然会做得那么绝,她绝望地说:“但我一定要见他一面!”齐怀正没耐心再蘑菇下去,他心疼孩子,这么大的雪,孩子冻坏了咋办?他恼怒地说:“但今天你不能去!要见也要等以后再说!我再说一遍,你还在月子里呢,尤其是孩子受不了,出了事怎么办!我命令你,回去!如果你还认我这个丈夫,认我这个怀正哥的话!”
下了几天的雪,羊圈的围栏都很难打开。蒋有友费力地清出一条道,想把羊往山坡上赶,但羊群出了羊圈就怎么也前进不了,积雪已经埋过羊的膝盖,贴着羊肚皮,小羊羔更是走不动了,羊群咩咩叫着乱成一片。
蒋有友急得光吆喝。
榆木老汉走了过来。他站在羊圈边上,心疼地看着被厚厚的积雪挡着前进不了的羊群咩咩乱叫。小羊羔们转回羊圈,母羊也转身回羊圈。蒋有友跳下马,束手无策地看着羊群回到羊圈。羊群朝着蒋有友在咩咩地叫着要吃的,叫得很可怜。蒋有友只好再次把羊群往圈外赶。
榆木老汉说:“别赶了,羊群上不了坡,就是上去了,这么厚的雪,羊也找不到草吃。”蒋有友:“那咋办?羊吃什么?你瞧,羊都已经饿成这样了!还都带着羔呢!”雪花还在飘散,榆木老汉看着天空心事重重地说:“遇到雪灾了,不好办哪。”
蒋有友把林凡清和郑君叫到羊圈边上说:“林站长,你看怎么办?”林凡清看着饿得叫成一片的羊群说:“动用备用草吧。”榆木老汉在一边说:“林站长,不能动啊,那点备用草,只够羊群吃两天的。吃完了,种羊吃什么?这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呢。”蒋有友说:“榆木大爷,你不能只顾你的种羊呀!”榆木老汉说:“种羊是试验站的命根子,当然要先保证种羊的料!”蒋有友看着林凡清说:“林站长,你说咋办?”林凡清说:“只好找齐场长求救了。”郑君自告奋勇地说:“我去吧!”
林凡清把郑君送到院门口。林凡清看到郑君仍背着琴,说:“这种时候你还背着琴干什么?把琴留下吧。”郑君说:“琴是我的伴儿,啥时候我都不想离开它。而且,我今天一定要带琴!”林凡清想了想,又说:“郑君,本来这事该由我去,但我知道你想去的意思。齐场长愿意让你见月亮和孩子,你就见;如果齐场长不愿意,你可不能强来。这事本来只有几个人知道,所以这事影响面越小越好!”林凡清压低声音说:“我再说一遍,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郑君含着泪点点头:“凡清,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但现在我知道了你的心,你是为了我好,不让我再惹麻烦。我向你保证,我不会乱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