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韩天航2018-05-30 09:2111,280

  早晨,齐怀正穿好衣服对月亮说:“月亮,这些日子过下来,你不觉得咱俩都过得挺别扭吗?”月亮说:“咋啦?”齐怀正说:“唉!别扭不别扭,咱俩心里都清楚。我不该答应跟你结婚,我太自私了。”月亮说:“怀正哥,你干吗要说这样的话呀?是我硬逼着你结的。我说了,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齐怀正愧疚地说:“月亮,你别这么带着情绪说话。这些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想,男女为啥要结婚?结婚就是要过夫妻生活,就是要养儿育女,可我根本做不到,为啥还要跟你结这个婚呢?这不是白白地在耽误你的青春吗?所以我说我自私了。”月亮说:“怀正哥,你别再说了,我不想听!”虽然这么说着,但她的眼里却满含着泪。齐怀正后悔而自责地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这些天心里也不好受,我也不是个榆木疙瘩,你夜里偷偷地抹泪,我感觉得到。昨晚你不又哭了?这样吧,你看看有没有你合适的男人,只要你喜欢上一个男人,我随时都可以跟你离婚。就这么说吧,只要你啥时候想离,我就跟你离。”月亮喊:“怀正哥,我不是那样的人!”齐怀正说:“我说了,我现在真正感到我在这件事上,犯了错了!”

  月亮捂着脸哭了。

  齐怀正往外走了两步,但想了想,回过身来对杨月亮说:“月亮,你看我每天早出晚归的,把你一个人撂在家里,你也孤单。场机关,也没有你可干的工作。要不,你还是回试验站去工作吧。”月亮想了想,说:“那你咋办?”齐怀正说:“我一个人过惯了,你去吧。每个月,我接你回来住上几天,你看咋样?”

  月亮点点头。齐怀正说:“我今天就去试验站,你就跟着我去吧。”

  初秋,草已开始变黄,红柳正在放牧着羊群。

  小路上齐怀正同月亮骑着马朝他们走来,月亮的马上还驮着行李。红柳看见了,高兴地策马迎了上去。红柳同月亮迎面而至,两人跳下马,月亮情不自禁地拥抱了红柳。月亮含着泪,有些伤感地说:“红柳姐,我好想你们啊!”

  齐怀正看着拥抱在一起的红柳和月亮,心里也触动了一下,说:“你们聊吧,我去试验站。”

  红柳和月亮坐在山坡上。红柳说:“你们怎么啦?齐场长待你不好?”月亮含着泪说:“好着哩。”红柳说:“那到底咋啦?还让你回试验站工作。”月亮扭捏地说:“红柳姐,我没法跟你说。”红柳说:“咱俩都是女人,有啥不好说的?”

  月亮犹豫了好一会儿,但还是在红柳耳边叽咕了几句。红柳耿直地说:“那你这不是守活寡吗?”月亮说:“红柳姐,你这话跟谁都不能说呀。”红柳说:“这个齐场长,他是那么个情况,干吗要跟你结婚呀!”月亮说:“这事不怪他!结婚前他就告诉我了,是我逼着他娶我的,是我情愿的。”红柳说:“那他也不能这么做!男人么,就该给女人幸福。不能给女人幸福的男人,就不是男人!”月亮说:“红柳姐,这是我自愿的呀!”

  还是试验站院门前的小河,河水在潺潺流淌,齐怀正和林凡清又坐在河边的那两块大岩石上。

  齐怀正抽着烟对林凡清说:“林凡清,这些天我一直在担心着你和郑技术员的关系。”林凡清说:“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向他道过歉了。我也写信给我父亲,让他代我买把好琴,随同我要买的仪器一块儿寄来。那天,我是太鲁莽了。这事儿虽说过去了,但他的情绪还是有些低落,主要是心里有负罪感,他毕竟还是个有责任心的人。”齐怀正想了想,觉得林凡清在这方面心思比他细致得多,两个都是知识分子嘛,应该更容易沟通些。于是说:“那就慢慢开导开导他。”林凡清知道齐怀正来找他绝不只是想说郑君的事,便问:“你和月亮的事怎么样了?”齐怀正说:“你说郑君在种羊的事上有负罪感,可我在月亮的事上也有负罪感呀!我不该结这个婚,所以我让她回试验站来工作了。慢慢等事情过去后,我就同她办离婚手续。你看咋样?”林凡清说:“这是你俩的私事,我可不好表态。”齐怀正说:“你们知识分子哪,就这一点我看不惯,说话一点都不爽快!”林凡清反驳说:“我不是表过态了吗?你就不该结这个婚!”

  山坡上。月亮因为自己的心事终于能跟人吐露一番了,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她对红柳说:“红柳姐,我又能回试验站来工作,又能同你在一起,真的很高兴。”红柳说:“月亮,你唱个花儿吧。那么长时间没听你唱花儿了。”

  月亮站在山坡上唱:“河边长着青青的草哎,牛儿吃草是为的啥呀;哥哥过河出西口哎,妹妹眼睛把路望穿了哎,不见了哥哥的影子,妹妹心儿也在流泪花吔。”唱着唱着她眼里含满了泪花。

  郑君正在试验室里工作,打开的窗户外传来了月亮的花儿,他兴奋地一下冲出试验室。

  听完了月亮的花儿,郑君习惯性地在背后摸了一下,琴没了,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接着也唱了起来:“撂下妹妹上了路吔,跑穿了双鞋是为了啥?等我攒上钱来再回转啊,给妹妹买上个金灿灿的项圈银晃晃的环。”

  草原的山坡上。月亮高兴地说:“红柳姐,郑技术员接上了。他那嗓子真亮,比我唱得好!”接着唱:“头顶上刮风树林响吔,只盼哥哥早回家哎,风尘尘不动树叶叶落哪,妹妹是真魂魂跟上你走吧。”

  歌声在草原上飘悠。

  红柳看到月亮的腮上滚下了泪。

  听着月亮的歌声,郑君无限感慨地长叹了口气,转身走回自己住的房间。他从墙上拿下了琴盒,打开琴盒,里面是那把砸坏了的琴。郑君看着那把琴,情绪突然变得十分低落。

  林凡清刚好推门进来,看到郑君正垂着头生闷气。

  林凡清随口问一句说:“郑君,你怎么啦?”郑君就像被爆竹炸着了似的,一下子爆发出来。他冲着林凡清大喊说:“林凡清,我是做错了事,也可以说我犯了罪!但你没有权利剥夺我拉琴的权利!我要拉琴!”林凡清说:“郑君,你冷静点。”郑君继续喊:“我要拉琴!不让我拉琴,我都不想活在这个世界上了!”林凡清说:“郑君,你冷静点好不好?为这事我现在再一次地向你道歉!”

  郑君猛然感到了自己的失态,让自己镇静下来说:“不不不,林凡清,对不起,我不该发火,我没有理由发火。”

  林凡清说:“郑君,我知道你最近心里有些不好受,但事情已经过去了。其实,我也一直在反省我自己,我在想,人在感情冲动下做出的事往往是错的,有时甚至会让自己后悔一辈子。”郑君说:“林凡清,不要说了。这次我去接种羊的事,我郑君会痛恨我自己一辈子的!”林凡清说:“郑君,你用不着这样。你可以继续拉你的琴,继续唱你的花儿。”郑君说:“不,我不会再唱了!”林凡清说:“刚才我就听你在唱么。”

  郑君说:“但我不会再唱了!我真的要彻底地反省我自己。林凡清,我想,现在种羊也到了,虽说种羊因为我的原因死了一只,但还有五只,对整个工作影响不是很大,再说,羊群的配种期也快到了,咱们试验站的工作走上了正轨,也会越来越忙,所以我郑君不能像以前那样对啥都满不在乎,吊儿郎当了。总而言之,我郑君得学会重新做人了!”

  林凡清感到郑君的话里仍带着很大的情绪,只是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

  河边,初升的太阳倒映在水中,河水闪着红光。

  郑君提着只装满各种各样瓶子的柳条筐朝河边走去。月亮赶着羊群来到河边饮水。

  郑君朝月亮点了一下头,说:“月亮,你又回试验站来工作啦?”

  月亮也满面笑容地朝郑君点了一下头说:“郑技术员,昨天听了你唱花儿后,我以为你还会拉一会儿琴呢。”郑君苦笑一下说:“你不知道我已经把琴砸了吗?”月亮叹了口气,说:“真可惜,再也听不到你的琴声了。不过,你对的花儿对得可真好。”郑君一摆手说:“我不会再拉琴了,因为想拉也拉不成了。花儿呢,也不想再唱了。”月亮奇怪地说:“这为啥?”郑君说:“不为啥,就是不想再唱了呗!我呀,要正儿八经做人做事了。”月亮说:“你这话我咋听不懂?”郑君说:“这话你用不着懂,只要我自己明白就行了。”

  月亮眨了眨眼睛,郑君这话她还真是听不懂。

  郑君不再说话,蹲在河边开始洗瓶子。

  第二天清晨,太阳冉冉升起,月亮把羊群赶上山坡。山坡下可以看到又在河边洗瓶子的郑君。

  杨月亮唱了个花儿朝河边扔去:“提起老天爷来它不亲,清风细雨它不往我心窝窝里下;我心窝窝干干的草也不长哎,啥时候我心窝窝才能开出朵花儿来?”

  郑君听到月亮扔过来的花儿。他抬头朝山坡上看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埋头把洗好的瓶子装进柳筐里,然后提起筐往试验站的院子走去。

  月亮被晾在了山坡上,她感到好失望。

  放了一天羊,月亮一直在想着郑君,还有他以前跟自己对唱的“花儿”。直到夕阳西下,月亮才无精打采地把羊群赶进羊圈。月亮正往回走呢,看到郑君也骑着马往试验站走。

  月亮突然有些生气,大喊一声:“郑技术员,你站住!”郑君勒住马,问:“有事吗?”月亮说:“郑技术员,今天早上,我特地为你唱了个花儿,你为啥不回?啥人么,连个礼尚往来都不懂?还是个大学生哩!我们农村人都懂,女人扔过来的花儿,男人不接就不是个男人!”郑君还是那套死样怪气的说辞,他一板一眼地说:“杨月亮,对不起,从昨天起我就下了决心了,不光是琴不拉了,也不再唱什么花儿了,我要一门心思好好地做好我自己的本职工作了。”月亮真是猜不透这人心里到底是咋想的,气恼地说:“郑技术员,怀正哥让我回试验站工作,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因为我又可以同你一块儿对花儿了。可你,多扫人的兴啊!”

  阳光照在金色的草原上。在离试验站不远的草地上,林凡清和郑君、红柳正在打木桩围羊圈。

  不远处的山坡上,月亮正在放羊。

  红柳对郑君说:“郑技术员,你瞧,月亮在坡上放羊呢!你们对个花儿吧。你俩唱的花儿太好听了,我特别爱听。”郑君说:“对不起,不要说没琴了,就是有琴我也不拉了。花儿呢,我也不想唱了。一门心思干好活,这才是正事!我想,林站长也希望我能这样。”林凡清说:“郑君,你的这些话都是带着情绪说的,我既没有让你不拉琴,也没有叫你不唱歌,我只是希望你摆正娱乐和工作的关系。”郑君说:“那你为什么非要逼着我把琴砸掉?”林凡清说:“我已经向你道歉了。”郑君说:“那我也已经改邪归正了,琴拉不成了,花儿我也不想再唱了,工作第一,不行吗?”林凡清知道他是成心在跟自己较劲儿,但还是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郑君,你这是在曲解我的意思!”红柳可不高兴了,说:“郑技术员,你也真是,凡清为这事已经向你道了几次歉了,干吗还要这样不依不饶呢?”郑君说:“红柳,对不起,我不说了,好吧?”

  夕阳西沉,月亮赶着羊群走下山坡。郑君在羊圈边上等着,月亮把羊群赶过来,郑君为她打开羊圈。

  月亮说:“郑技术员,你在这儿等我,有事吗?”郑君说:“月亮,我是特地来向你道歉的。”月亮冷冷地说:“没跟我对花儿有啥好道歉的,不想唱就不唱呗!”郑君说:“月亮,你听我说,这些天我心情一直很不好。”月亮说:“可一开始你不也唱了么?”

  郑君说:“是呀,可我唱过后就后悔了。我想,我犯了那么大的过错,把琴都砸了,怎么还有心思唱花儿呢。我把检讨也交了上去,本来听说还要给个处分,后来李政委说了句话,给处分是要进档案的,写了检讨就行了,检讨写得还是深刻的,下不为例。再说,每天拉惯了琴,现在没琴拉了,心里总感到空落落的。”

  月亮说:“琴不是你自己砸的吗?”

  郑君说:“琴是我自己砸的。但月亮你不知道,在我来新疆的路上,有一次停车休息时,我跑到大沙漠里去拉琴。突然沙漠上起了风暴,风沙吹得昏天黑地的,我差点丢了性命。当时带队的李国祥政委气得要砸我的琴,我保护着我的琴说,这琴是我的第二条生命!后来李国祥政委也理解我,他和我一起下去检查工作时,看我没背琴,还说,把琴带上吧,休息时,也为大家拉个琴,娱乐娱乐。”

  月亮说:“那你为啥这次就把琴砸了呢?”

  郑君说:“因为我要诚心诚意地向齐场长和林站长认错,表示我下次决不再犯这种错误了。”

  月亮同情地叹了口气,说:“郑技术员,我觉得你也怪可怜的。拉琴咋就拉出这么一档子事来了呢?”

  傍晚,试验站院子里的那两棵胡杨树上飘落下一片片的枯叶,郑君和月亮一起走进院子。郑君问:“杨月亮,这么多天,你怎么不回齐场长那儿去住?”月亮满腹心事地说:“回去不回去都一样。”郑君奇怪地问:“怎么啦?”月亮含着泪沉默了一会说:“这事没法同你说。”郑君说:“齐场长待你不好?”月亮说:“怀正哥咋会待我不好呢。你别把我怀正哥往歪里想!”郑君又追问说:“那你刚才说那话是什么意思?”月亮说:“我说了,这事没法同你说!”说着,一拧身子就回自己屋了。郑君一个人呆呆地站在胡杨树下,此刻,他多想痛痛快快地拉一会儿琴哪。

  夜很深了,试验室的房间里已整整齐齐地放置好了各种仪器。林凡清似乎还不想回自己的房间,独自一人坐在试验室桌前闷闷地抽着烟。结婚后,和红柳一起生活的日子可以说是美满的,红柳是一个完美的妻子,她在情感和工作上毫无保留地支持着林凡清,婚前的那一点小性子如今都很难再看得见,一切都是那么无可挑剔。可是……在林凡清的心里,也许只是某个角落里,总有那么些阴影沉淀着,只有在夜深人静时,这才从最底层翻上来,灼烤着他的心。

  自从婚礼后,那天同许静芝再一次见面,林凡清依然能强烈地感受到许静芝对自己的愤怒。他真的做梦都没想到,原以为彻底断线的风筝,会追随他到新疆来。

  在这万籁俱静的深夜里,许静芝在咖啡馆里的声音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那好吧,我也想好了,我决定跟你一起去!我想了,既然你作为一个男人是为事业活着的,那我作为一个女人,就该为爱情活着,为我爱的人活着。爱情不是比生命更可贵么!”

  “你要让我对天发誓吗?”

  “不会的。我爷爷奶奶从来也都是听我的。凡清,我也用你的话回答你,现在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我跟着你走,除非我真的变卦了。”

  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如果她没有变卦,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林凡清心情沉重地抽着烟。

  一直等不到林凡清回屋,红柳有些不放心,她走到试验室,从窗口往里张望了一下,看见林凡清还在屋里发呆,心里便咯噔一下。红柳几乎猜得到此时林凡清在想什么,她轻轻地推门进来喊了声:“凡清。”林凡清这才如梦初醒,抬头看着红柳。红柳从林凡清的神情中感觉到什么,说:“凡清,你怎么啦?”林凡清苦笑了一下,说:“有件事,一直压在我的心头,有时沉得让我透不过气来。”红柳故意说:“郑君的事?”

  林凡清摇摇头,说:“是啊,郑君的事也是个事儿。到现在,他跟我之间的那个结还是没能打开,当时我干吗非要让他砸琴呢?犯错的是郑君,又不是他那把琴。从来没干过领导,一上手就这么沉不住气!看来,这方面齐场长比我成熟多了。不过这事也不算什么,毕竟我同他一起共事,总能化解的。”

  红柳心里有数,便挑明了说:“要不是郑君的事,那是许静芝的事了?”

  林凡清沉默了一会儿,虽然说出来会让红柳不高兴,但是闷在心里不说反而更会伤她的心。他掐灭了烟头,说:“是。一开始,我告诉她说我要来新疆,希望她能跟我一起来,她不同意,还要我在事业和她之间作个选择。你知道我这人的,当然不会妥协。后来她又答应同我一起来新疆,但要回家去跟她家人道个别,而且还对我说除非她自己变卦,不会有任何力量能阻止她跟我来新疆。但约好出发的那天她却没有来,我在火车站上一直等到火车开了,她还没来。到火车出了上海,我才把她的那张火车票给撕了,扔出了车窗外。心想,她肯定是变卦了……我与她的关系也就此结束了。我万万没想到,她会到新疆来找我,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红柳歪着头看着林凡清说:“那你就去问问她呀。”林凡清摇摇头说:“问清楚了又能怎样呢?我现在才感到,生活和命运,有时是很残酷很无情的。无奈的是,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帮她去寻找到宽慰和新的希望。”红柳说:“凡清,你也不要太自责,其实我送她的那天,我告诉她,我不是故意的,还向她鞠了一躬。”林凡清说:“红柳,那是你的态度,她也不会因为这事去责怪你的。她心里怨恨的应该是我,可我却不知道该怎样向她表明我的态度……”

  红柳突然一下紧紧地拥抱住林凡清,说:“凡清,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怀孕了……”

  林凡清先是一愣,但立刻也把红柳抱得紧紧的。他知道为什么红柳会在这时告诉他这个消息,他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为了许静芝离开深爱着自己的妻子。但对许静芝的那份愧疚和痛苦他没法抹去。

  林凡清搂着红柳的肩,两人关上灯走出试验室,突然看见齐怀正披着月光走进试验站的院门。林凡清惊异地说:“齐场长,有急事?这么深更半夜的。”齐怀正说:“对,是有件急事,我是下了班赶过来的。”林凡清说:“什么事?”齐怀正看看红柳,有些抱歉地说:“林凡清,这件事我想同你单独谈谈。”

  两人走到小河边,河水在月下闪着粼粼的波光。齐怀正对林凡清说:“凡清,月亮的事真把我弄得寝食不安,良心天天都在受折磨呢!不能再这么拖下去了,再这么拖下去也太对不住月亮了!”林凡清说:“那你准备怎么办?”齐怀正说:“想赶快同月亮把离婚手续办了。这样,我和她也都解放了,你说呢?”林凡清说:“这得看你们俩双方的意见。我的意见还是那句话,作为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你这个婚就不该结。”

  齐怀正和月亮分居的事其实在场部已经传出了很多闲话,他听到了些,就愈发觉得对不住月亮。这次想征求林凡清的意见,其实就是想给自己一个推动力,下个决心卸下这块大石头。一旦真的决定了,他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说:“那行!快刀斩乱麻,把这事了了,我也好安心工作了。”

  郑君起夜到院外小解,从月亮宿舍的门口经过时,突然听到齐怀正在说:“月亮,咱俩还是把婚离了吧。”郑君走出几步,想了想,赶紧又回过身来听。

  月亮的宿舍里,月亮说:“我不!刚结婚还不到半年就要离婚,我咋向我爹交代啊!我说了,我活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齐怀正说:“结婚为啥?结婚就是两口子能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可咱俩恩爱不起来,这日子咋过。”

  郑君觉得再偷听下去就很不道德了。于是赶紧快步走开,回到自己的房间。

  屋子里,月亮哭着说:“怀正哥,这个婚我是不会跟你离的!”

  郑君回到宿舍,坐在凳子上,想着刚才听到的话。他看看墙上挂着的琴盒,走到琴盒跟前,想伸手去拿,但手又收了回来。他知道琴盒里是把破碎的琴,没法拉。郑君只能跌坐在床上,把头深深埋在手里,满脸的沮丧。

  一轮火红的夕阳斜挂在天空,杨月亮从山坡上赶着羊群往试验站走。

  郑君骑马来到她身边,跳下马说:“月亮,我有话想问你。”月亮:“啥事?”郑君说:“你跟齐场长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啦?”月亮说:“啥事也没发生呀。”郑君说:“不对!!杨月亮,对不起,我在无意中偷听到了齐场长对你说的一句话。”月亮说:“啥话?”郑君说:“齐场长说,‘月亮,咱俩还是把婚离了吧’。你俩之间肯定发生什么事了,要不,齐场长干吗要这么说。”

  月亮赶着羊继续往前走,说:“我说了,这事我没法跟你说,你也别再问了!”

  郑君说:“我偏要问!而且还偏要知道!”月亮说:“你一个大男人,咋跟女人说这样的话!”郑君说:“就因为我是个男人,我才要问!”郑君真诚地恳求说:“月亮,告诉我吧,我真的特别想知道。”月亮说:“这跟你有啥关系?你干吗要知道?”

  郑君说:“因为……我觉得你现在生活得很不好。我不是说物质上的,而是你的精神和你的内心,你心里藏着苦藏着累,我想知道为什么。”

  月亮被郑君的真诚感动了,她看着郑君,半天没说话,接着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郑君说:“月亮,到底怎么啦?”月亮抹着泪,抽泣了一会,终于说:“他不是男人。”郑君吃惊地说:“怎么,他是女人,或者是?……”月亮说:“都不是!是在战争中,他那个地方受了伤,就不会跟女人生孩子了。”郑君说:“那他干吗要同你结婚?”月亮说:“是我逼的。我说,你要不跟我结婚,我就去死。”郑君说:“他告诉你这事了吗?”月亮点点头说:“告诉了。”郑君说:“那你干吗还要跟他结婚?”月亮说:“我以为他是骗我的,我没想到这是真的!”郑君说:“那你怎么办?”月亮说:“还能怎么办?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棒槌抱着走呗。”郑君说:“这是什么话。你这种想法太消极了。既然他提出离婚,那你就该离。”

  月亮坚决地说:“我才不离呢!要不,我爹,还有乡亲们会怎么看我?!”

  郑君在月亮那里碰了个钉子,有些丧气地走进试验室,他对林凡清说:“林站长,我到三个牧业队都去过了。”林凡清说:“怎么样?”郑君说:“有些母羊已经开始发情了。”林凡清说:“你辛苦了。从明天起,我们把别的事都搁一搁,集中力量搞好全牧场基本母羊群的配种工作。”郑君回到自己的桌前,依旧用那种特生硬的语气说:“林站长,这你放心吧,我会比去年做得更好!”林凡清有些听不下去了,停下手中的工作说:“郑君,干吗现在一口一个林站长的?还是像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吧。为了那琴的事,你我之间显得好生分哪。弄得我有些私事想问你都不敢问了。”郑君说:“因为我现在懂规矩了。不过你有什么私事想问我,尽管问!”林凡清说:“你这样不友好,我还敢问吗?”郑君说:“是不是有关许静芝的事?”林凡清说:“我不问了。”

  深秋,枯黄了的草原上,各牧业队的牧民们都赶着羊群朝试验站拥来。试验站临时围起来的两个大羊圈都已被羊只挤得满满的。四下里羊叫声此起彼伏。

  许多牧民围着郑君在嚷嚷。牧民甲说:“郑技术员,我们路远,你们得先考虑我们队啊。”牧民乙说:“总有个先来后到吧。”牧民丙说:“我们的母羊已经全发情啦,弄得那些公羊一嗅到味道就往我们的羊群里钻。”

  已经是焦头烂额的郑君大声说:“你们都不要急,先来登记。你是牧业几队的?”

  试验站离河边不远处的羊圈。林凡清穿着工作服,同两个身强力壮的牧民正在羊圈里测验发情母羊。

  几只肚上捆上白布的公羊正在往发情的母羊身上趴。只要公羊趴一个,林凡清就在那只母羊身上用红墨水打个圈。然后牧民就把这只母羊拖到羊圈的另一边拦起来。

  郑君抽个空子跑了过来,他对林凡清说:“林站长,这怎么办?”林凡清说:“怎么啦?”郑君说:“各牧业队的牧民把羊群都赶来了。现在已经接待不了了,临时搭的两个大羊圈全挤满了。听说,有的还正在路上往这边赶呢。”林凡清一笑说:“这是好事么。去年我们给羊配种,还得做耐心的说服工作,现在牧民们都尝到了甜头,不用再做工作,他们就主动地把羊群往这边送。这倒是我们没想到的……”

  贾队长带着刘世棋、蒋有友赶着羊群也来了。

  贾队长握着林凡清的手说:“林站长。我们可是好朋友了,我们队得优先啊!”

  刘世棋和蒋有友也争着握了握林凡清的手,蒋有友动情地说:“林站长,多亏你,全是你宽宏大量,我们才有今天。”林凡清说:“去年你们的羊群处理掉了。今年放的羊是——”刘世棋说:“去年我们牧业队的羊群来这儿配了种后,下的羔都很健壮。贾队长就从羊羔中挑了最好的三百只母羔,让我们放牧了,现在你看看,一只只都膘肥体壮的。”林凡清高兴地说:“这就好。”

  忙活了将近一天,郑君累得浑身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他望着即将西沉的太阳,突然好想拉一把琴,可是……他抬头望着蓝天长叹一声。天空中隐隐约约显出一弯新月,郑君突然跃上马,朝月亮放羊的那个山坡奔去。月亮正赶着羊群下山坡,郑君急急地骑马来到月亮身边,跳下马。

  郑君跟连珠炮似的说:“月亮,我正忙着呢。但有句话我得告诉你,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棒槌抱着走。那是封建主义的糟粕,是对女人的不尊重!”月亮摇摇头,说:“是我逼着怀正哥娶我的。”郑君说:“齐场长是个开明的领导,现在,他主动提出同你分手,他是对的!你应该听他的,不要再固执了。”月亮想了想,又是摇摇头,说:“可我咋向我爹我们村里的人交代呢?”郑君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做主就行了,干吗要跟别人作交代呢?”

  月亮看着郑君,心里感觉到什么,但又不敢相信地说:“郑技术员,你的意思是……”郑君说:“你要是愿意,你同齐场长办完手续后,我就娶你。我跑来就是要跟你说这句话,因为我爱上你了!”月亮说:“可你是个大学生啊!”郑君说:“大学生怎么啦,大学生也得娶老婆呀。”月亮在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还是痛苦地摇摇头说:“不!这不行。我不能跟怀正哥分手。”

  郑君无奈地调转马头,说:“月亮,你再想想,我得干活去了!”

  月亮看着郑君远去的背影,满脸的痛苦。心里唱了两句花儿:“小河流水清悠悠哎,妹妹就想跟着哥哥走哪——”

  晚上,月亮把红柳拉到她的宿舍,嘀咕了好一会儿,说着说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落。她抹着泪对红柳说:“红柳姐,你说我该咋办?”红柳心直口快地说:“原来事情是这样!这事人家齐场长可是做得光明磊落的。要说错,就是你的错!你干吗非逼着他娶你呢?”月亮说:“可我爹和乡亲们为我凑盘缠,让我到这儿来,就是让我来同怀正哥完婚的。我不嫁给他,我咋向我爹和乡亲们交代呢?”红柳说:“这有啥好交代的?说齐场长不想同你结婚,不就完了?”月亮说:“红柳姐,事情要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我爹和乡亲们都会不依不饶的,把责任都会推到我身上,我就没法做人了!”红柳说:“你就不回去了呗!就在这儿工作,再找个男人,他们就是想不依不饶也鞭长莫及了。”月亮说:“才不是呢!我爹会派人把我带回去的,那我就惨了。”红柳说:“你是个活人,硬是不回去,他们还能把你咋着?现在可是新社会了!我看齐场长是个好心肠的很正直的人,现在又主动跟你提出离婚,他全是为你好,为你着想,你可不能辜负他的这片好心。”月亮说:“红柳姐,这决心我咋也下不了。”红柳真是快被月亮这种优柔寡断的个性给磨得没脾气了,她站起身,拍了拍腿说:“行了,我该说的都说了。这是你自己的事,最后的主意你自己拿!”

  清晨,河边树荫下。一群膘肥体壮的母羊正在树荫下吃草。

  刘世棋、蒋有友领着林凡清和郑君来到树荫下。刘世棋说:“林站长,你看,这就是我们的羊群。”

  林凡清看后高兴地说:“刘世棋、蒋有友,你们这群羊喂得好呀!郑君,你把这群羊记下。这群母羊也可以作为我们试验站品种改良的基本母羊群。”郑君点头,说:“好。林站长,目前来配种的羊群还不断在来,怎么办?”林凡清说:“这是我们工作上的疏忽,没有想到。但牧民们既然赶着羊群来了,不能再让他们把羊群赶回去呀。让牧民们都帮帮忙,再临时围个羊圈吧。”

  郑君揉揉发红的疲惫的眼睛说:“那好吧。”

  太阳高高地悬在清澈高远的蓝天里,几抹白云扫过山坡的一角。草原上,几株松塔边,月亮放着羊群,她看到郑君疲惫不堪地骑着马上了山坡。

  月亮忙迎上去说:“郑技术员,你找我?”

  郑君跳下马,想要说什么,但只觉得眼皮发沉,脚下也软绵绵的。他已经连着两天没怎么睡觉了。郑君努力让自己的精神稍稍集中一些,对月亮说:“我想来跟你说几句话,但我现在太瞌睡了,想先睡一会儿。站里现在人又多,又太吵,没法睡,林站长让我出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说着,往草地上一躺,就呼呼地睡着了。

  月亮心疼地看着郑君,从自己的马鞍下抽出一条军用毯子轻轻地盖在了郑君的身上。她想起了郑君的那句话:“你要是愿意,你同齐场长办完手续后,我就娶你。……因为我爱上你了!”

  郑君睡在草丛里,他在做梦,梦见自己正在同月亮举行婚礼,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正守着郑君的月亮突然看到有一只公羊朝她放牧的母羊群冲过来。月亮吓坏了,赶紧朝公羊那里冲去,一面大声喊:“郑技术员,郑技术员……”

  郑君被惊醒了,他看到月亮奔上山坡去挡那只冲进母羊群的公羊,却被那只公羊狠狠地抵了一下,月亮跌倒在地,从山坡上翻滚了过来。郑君立即冲上去,把月亮接住。然后又疾步跃上山坡把那只已冲进母羊群的公羊拽了出来。年轻有力的郑君一下把公羊掀倒,但公羊一翻身,羊角又把郑君的手臂蹭去了一层皮,郑君再次把公羊掀翻在地。

  那只险些闯祸的公羊被郑君牢牢地拴在一块大岩石上,怎么挣扎也无用了。

  月亮在给郑君包扎伤口。郑君深情地凝视着月亮,轻声说:“月亮,你赶快跟齐场长去办离婚手续吧,然后你就嫁给我。”月亮含着泪,摇摇头说:“我不能……”但却捏着郑君的手,慢慢地投入到郑君的怀里。

  有几只小鸟在草丛中飞起飞落,天空中,白云徐徐地飘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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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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