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洁白无瑕,星光灿烂迷人。这是一个,风景迷人的夜。
这样的夜里,适合谈情说爱,适合吹笛抚琴,适合写诗吟诵,适合谈古论今……
就是不适合坦白。
坦白,其实是一件非常伤人的事情。
但是有时候,在坦白带来伤痛之前,人们往往渴望那种疼痛。
邵谦转过头,非常认真地看着江意许说道:
“在我开始说之前,可不可以让我亲你一下?”
江意许不解地看着他:“亲?为什么?”
邵谦笑了,笑得有些害羞,还有些腼腆:“因为我怕你到时候知道了真相会见都不再愿意见我。”
“不会的……吧。”
其实江意许自己也不确定,她能不能接受那个真相。而且现在的她竟然有点害怕那个真相。
“要不然你就别……”江意许话说了一半,突然被右脸上柔软的触感给打断。
邵谦转过头,脸悄悄地红了。
“其实,我只是没有亲过女孩子罢了。”
江意许狠狠擦一把右脸,凶巴巴地说道:“你还是赶紧讲吧。”
一时间,邵谦安静了。
夜静悄悄地,没有风声,没有虫鸣。世界万物,都在等着邵谦开口。
“我答应文瑄,替他做一件事,做完那件事,我就脱离夜月组织。”
“那件事就是,找一个身形和你相仿的女孩和与文瑄相似的男人,在大火燃烧起来的时候,把你们从火海中拖出来,再把他们拖进去。”
江意许浑身陡然发冷——今夜仿似不是春夜,而是冬雪之天。
“这一切,都是君皇文烌,和文瑄密谋好的。都是为了,逼文璟上位,逼他迅速成长起来。”邵谦说着看着江意许,脸上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其实有时候我也很好奇,五年前的你到底有什么魔力,竟然能让一国之主担心你以后会扰乱他的继承者的心。从而到了要害死你的地步。”
“那……为、为什么要假死……直接杀了不就完、完了么……”
“不,不是的。他把你留着,是为了以后威胁文璟。”
“那,为什么,为什么会——会毁、毁容……”
江意许结结巴巴地开口。
“这就是我对不起你的地方。对不起。其实是我害你毁容的。当时我去晚了,文瑄差点逃不出来,我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保不住了。其实当时你已经逃出小木屋了,丝毫没有被火烧到,但是文瑄气不过,让我用木炭……去烧你的脸。”
“我照做了。”
“对不起。”
“真的,很抱歉。”
有时候,语言真的是很贫乏的一个东西。就比如邵谦拼命想表达自己的歉意,却除了“对不起”什么也说不出来。又比如江意许脑海中千言万语,最后居然只能发出一个单音节:
“啊。”
——其实是我害你毁容的。当时我去晚了,文瑄差点逃不出来,我把他救出来的时候,他的脸已经保不住了。其实当时你已经逃出小木屋了,丝毫没有被火烧到,但是文瑄气不过,让我用木炭……去烧你的脸。
——其实当时你已经逃出小木屋了,丝毫没有被火烧到,但是文瑄气不过,让我用木炭……去烧你的脸。
——用木炭……去烧你的脸。
……
这就是真相?
这就是江意许苦苦执着苦苦追寻的,毁容的真相?
原来她根本就没有在火海里待过啊。
原来她当时已经逃出去了啊。
哈哈哈。
江意许想笑的,但眼泪先流下来了。
邵谦坐在一旁,宛如一个陌生人。
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终究还是,失去了她,失去了这个,让他动心的女孩。
“你需要我离开吗?”
邵谦问道。
“不,你不用离开。”
江意许说道。
邵谦震惊地抬头看向江意许,却迎来江意许破风打过来的巴掌。
“啪!”
“这是我替那个无辜的女孩打的,你们简直丧尽天良!”
“啪!”
“这是我替那个无辜的男人打的!”
“……”
最后一巴掌,江意许的手抖了。她颤抖着手,看着默默承受的邵谦,眼泪横流。
“你打吧,为你自己。”
邵谦笑着说道。
江意许缓缓将手伸出,最后,却狠狠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
“啪!”
“这是我替我自己打的。打我太蠢,太容易相信别人。”
邵谦眉头一皱鼻头一酸,眼泪就下来了。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掉眼泪了。上次哭。还是离开家乡的时候。后来经历得多了,回到家乡知道娘亲去世了,他都没有哭。
被何冰羞辱的时候,他也没哭。
何冰死的时候,他更没哭。
但今晚,他流泪了。像是完成了某个仪式,他感觉自己变得正常起来。
“我走了。”
邵谦面无表情地狂流着眼泪,他站起身,转身欲离开。江意许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我说了你不用走。”
邵谦停住了脚步。
“我走。”
江意许说完,利落地转身,走了。
邵谦僵在原地,眼泪流个不停。
奇怪,他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明明他不是很难过,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眼泪呢。
邵谦想起五年前的江意许从昏迷中睁开眼睛,带着赞叹和羡艳的表情看着他,说:
“我的天……你也长得太好看了吧。”
那是他听过,最美的夸奖。无关风月,无关欲望。
只是,再也听不到了吧。
人生或许就是这样,待在黑暗里久了,就不敢奢求阳光了。但若是曾经拥有过阳光,就再也无法忍受黑暗了。就会一心想要去追逐阳光,哪怕是微光,也甘之如饴。
——“你叫邵谦?”
——“嗯。”
——“我叫何冰!你……真好看。”
所以说,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触动内心的呢。到底是谁,拨动了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呢?
邵谦自己,也搞不清楚了。
—— ——
江意许跌跌撞撞地走在街上,感觉自己无比地冷。
脑袋突然像被人劈开一样炸痛,江意许抱着头不自觉地大叫,狠抓着自己的头发想要减轻痛楚,但毫无用处,浑身控制不住地发抖,江意许软软地跪在了地上,整个人临近了崩溃的边缘。
文璟接到消息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让他心碎的一幕。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就先冲了上去,文璟跪在地上,一把把江意许搂在自己怀里,嘴里一遍一遍说着“没事了没事了”,江意许却像疯了一样抗拒着来阳,一拳砸到文璟脸上,力气大得把文璟震得坐到了地上。文璟顾不上伤口,大喊一声:“江意许”就再次冲上去,江意许又把他推开,文璟就又冲上去,就这样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就算是被打的遍体鳞伤,文璟也依旧固执地靠近江意许。
“江意许,是我啊,文璟。你还有我啊,你别这样好不好,我求你了。”文璟筋疲力尽地叫唤着,想要叫醒已经痛苦得把自己封闭在自己世界的江意许。在来的路上他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来江意许内心最深处自卑的来源只不过是文瑄的一个气不过,原来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
人世间最大的痛苦不是无法避免的天灾,而是人祸,是本可以不用受的罪。
这个可笑的真相让江意许那五年的罪,都白受了似的。
文璟跪坐在地上,看着江意许这副接近癫狂的模样。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不知所措,也是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心如刀绞。他见过古灵精怪的江意许,见过意气风发的江意许,见过失望的伤心的开心的幸福的江意许,就是没见过这样的江意许。痛苦得流不出眼泪,只能疯狂地大叫抓扯自己的头发,浑身抖似筛糠。
文璟心痛得不行,他知道自己对江意许的感情深不可测,但此时的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已经陷得这么深了,江意许痛苦,而他更是不能自已。文璟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忍住眼泪,再睁眼,已是满眼坚定。
文璟再次冲上去抱住江意许,这次他用上了全部的力气,硬是把江意许锁在怀里让他挣脱不得,文璟紧了紧怀抱,对着还在无意识大叫的江意许大声喊道:“江意许!你给我醒醒!醒醒!我是文璟,我是文璟!!!”
江意许一个激灵,突然不动了,也不再叫,抖似筛糠的身体平静下来,她慢慢地仰起头,很认真地看着文璟,看着文璟因为她而紧张担心的眼眸,眼睛轻轻一眨,大颗大颗的泪珠就这样滚落下来。
“文璟?”
文璟紧了紧怀抱,点头:“嗯。”
“文璟……”
“嗯。”
“文璟!……你……我……我好……好想你……你为什么不来接我,我等了你三天,我在云七那里,等了你三天……”
文璟闻言浑身一震,把江意许从怀里推开,看着她的脸问道:“你想起来了?你想起来了?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是不是!”
江意许已经听不到文璟的话了。
她在说完刚刚那一段话后,便陷入了昏迷。
而文璟,在看到江意许脸上的伤疤后,也陷入了沉默。
狰狞的疤痕,张牙舞爪地吞噬了这个年轻女孩的青春。让她变得胆小自卑,让她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让她在大夏天也要带着面纱,连吃饭也不敢摘下。
而这个疤痕,却是因为他,因为文璟,而得来的。
如果当时他没有在文烌面前表现出太多对江意许的在乎,也许就不会这样。
但是世上没有如果。
文璟现在要做的,是好好规划他们的以后。
现在他知道幕后黑手是谁了,他有所防备了。他可以,把江意许带回身边了。
以后江意许不用再害怕了,她不用自卑,她可以大方地把脸露出来。他会为她寻遍天下明医为她诊治,如果真的治不好……也没关系。
她还是那个她,永远不会变。但是谁要是敢嘲笑她,他就割了那人的舌头,挖了那人的眼睛。
他要这天下,没人敢说闲话。
文璟本来是想等他继承君皇之位后,再迎娶江意许为后的。
但是他等不及了。
江意许已经想起他了。
他的许许,想起来他了。
他要守着江意许,要好好保护江意许,许她一生安定幸福,许她一生,有枝可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