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卲谦一直以为何冰是迷恋他的脸,并且对此深恶痛绝。因为这张脸,卲谦从小就被人认作女孩子,因为这张脸,他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乡,又因为这张脸,他和何冰的一生,被迫纠缠在了一起。
但是卲谦不知道的是,何冰第一次看到他就被他吸引了,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卲谦满脸都是脏兮兮的灰泥——那是他娘亲为了保护他在他脸上擦的,在船上没有东西吃,他简直瘦成了一个人干,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何冰哪看得清楚他的长相。
但是在那群偷渡过来的人中,何冰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卲谦。
卲谦站在偷渡客中间,被那些人推来搡去,等船到了岸之后,那些人疯狂地往前冲,生怕慢一步就会永远被留在船上。所以在他们中间,笔直地站在原地屹立不动的卲谦,显得鹤立鸡群。
等所有人都下了船,卲谦才慢慢悠悠往下走,动作悠闲得不像一个偷渡客,反倒是像来旅游的。
何冰走过去,对着这个下巴尖尖的与众不同的少年说道:“你有地方可以去吗?”
卲谦回答:“没有。”
“那你跟我走吧,我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还可以保你一生平安。”
卲谦面无表情地思考了一下,也就是一下,然后就开口道:“好。不过,我要先吃饭,我快要饿死了。”
—— ——
何冰觉得这个少年真的很特别,说自己饿了,还真是一点没说谎。
呼噜呼噜地,卲谦一口气吃了两碗面,三碗稀饭,五个大肉包。在喝完最后一口粥后,卲谦终于抬起了头,满足地打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嗝。
“走吧。”
卲谦站起来说道。
何冰看卲谦吃了这么多,都看呆了,竟然抬起头看着卲谦傻乎乎地问道:“去哪?”
卲谦一愣,觉得这人莫不是个傻子吧:“跟你走啊,带我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保我一生平安。”
“好!”何冰也站起来,走在了卲谦的前面,卲谦跟着他,两人沉默地踏着夕阳往前走。
最终,他们披星戴月,来到了卲谦命运的转折点——夜月组织。
(二)
那时候的夜月组织还只是一个杀手组织,何冰作为组织的右护法,直接听令于他们的最高领导人,在领导人下达命令的时候进行任务的分配。所以对于夜月组织的杀手们来说,比起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最高领导人,何冰更像是他们的老大。
但是何冰始终对领导人忠心耿耿,从未想过谋权。
后来卲谦还因为这个事情嘲笑过何冰呢,笑他胸无大志。何冰却只是笑,抱着卲谦说,他的心里只有他。
卲谦转过头,没有接话。
——何冰的情话只让他觉得恶心。除了恶心,再无其他。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现在的卲谦对于何冰还是很感谢的,因为他给了他吃的,还带他来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这里有软绵绵的床,和暖烘烘的被子。
“去洗澡吧。”
何冰说。
“以后,你就和我一件房了。”
何冰说这话的时候,绝无任何其他的心思,夜月组织的地盘虽然大,但他们这里真的没有多余的房间,杀手怎么会有客人来访呢。而在疯狂迷恋上卲谦之前,何冰只喜欢过姑娘。
但是卲谦不一样,在老家的那段经历,让卲谦在不该开窍的年龄开了窍,还知道了男人与男人也是可以的。可是卲谦还是同意了。
在船上漂泊了几个月的他太渴望安定了。而且他觉得,何冰不像坏人。
于是卲谦洗的干干净净回到了房里。露出了他尖尖的下巴,白白净净的小脸,星辰一般灿烂的眼眸和花瓣般娇艳的红唇。
何冰睁圆了眼睛:“你他娘的是个女的吧?”
卲谦眉头紧皱,学何冰讲话:“你他娘的才是个女的呢。”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大老粗,没见过世面。”
卲谦没有说话,他从小就不爱说话,在船上无声地度过了几个月,更让他变得缄默起来。
何冰瞅着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卲谦,主动找话:
“你叫什么名字?”
“卲谦。”
“我叫何冰!你……真好看。”
卲谦是不喜欢别人说自己好看的,但是何冰这么说,却让他感觉不到一点被冒犯。
反而还有一点被夸奖的荣誉感。
(三)
何冰是一个很闷的人,他的生活简直就是乏善可陈。
所以当这样一个老老实实除了杀人什么也不会的人,居然跟别的年轻小伙子讨经,跑到后山的悬崖上去摘花,就是为了让终日愁眉不展的卲谦笑一笑的时候,卲谦觉得非常震惊。
但那样的情绪也只是一下,很快他就恢复了面无表情。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在一起”有半年了。半年前,喝醉了酒的何冰终于露出了他的本来面目,强迫了卲谦,也就是那个晚上以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卲谦再也没有笑过,不止是笑,他好像失去了正常人会有的所有情绪,终日面无表情,好像外界得一切都跟他无关。
何冰悔恨不已,本来在发现自己对于卲谦的感情不对劲之后他就已经很崩溃了,每天能避卲谦多远就有多远,谁知道一切都被那坛酒给毁了。
酒里被兄弟下了药,烈性极强的春-药,但是何冰没有告诉卲谦。
就算没有这坛酒,何冰觉得自己也撑不了多久的,他肯定会告诉卲谦自己的感情,然后等卲谦做出选择。
如果卲谦选择离开,那他就给他一大笔钱,如果卲谦选择留下,那就再好不过。
既然现在错误已经犯了,那就索性错到底。
何冰是已经把卲谦当成自己的爱人一般对待了。
但是卲谦不是。在卲谦眼里,强迫他的何冰和他家乡那个恶霸没什么两样。
大概吧,人生就是这样,几个巧妙的误会,就可以毁灭很多东西。
比如卲谦,比如何冰。
(四)
当兄弟告诉他,卲谦在暗地里架空他的势力的时候,何冰只是笑着摇摇头,说:
“随他去吧。”
这么多年来,卲谦由一开始的冷漠到后来的偶尔配合,中间是何冰无数的付出。何冰还以为自己终于把这块冰块捂化了呢,结果人家之手想要踩着他往上爬。
何冰心想,这样也好,至少卲谦还有点事做,而不是像之前那样差点闷出毛病来。
于是在何冰的放任下,卲谦势力越来越大,大到快要盖过何冰的时候,一个女人出现了。
那个名叫烈红的女人,跟她名字一样性感奔放,热情地倒追何冰,整个夜月组织的杀手们都对何冰羡慕嫉妒恨。
卲谦的脸,却越来越冷了。
这个晚上,卲谦变回了了他们刚开始在一起时候的态度,面无表情,毫无反应。
“卲谦。你他妈还想老子怎么样?这么多年了,你想要的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给你去弄,就差没给你摘天上的星星了,你还是这样,啊?就算是块石头也该焐热了啊,你怎么就一点感觉都没有呢?!”
这个夜晚,两个人都有点失控。何冰是因为烈红说的话刺激到了他,卲谦却不知为何。
何冰看着端端正正坐在床上,面对他的怒吼一点反应都没有的卲谦,心里的绝望一点点漫上心头。
“他不爱你,你付出再多,都没有用。”
烈红的话在何冰脑海中回荡。
“你不爱我,哈哈哈,归根究底还是因为,你——不爱我。”
丢下这句话,何冰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卲谦在房门猛地关上的瞬间,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
爱?呵呵。
说爱,也太幼稚了吧。
(五)
“你确定?这个药可是没解药的,吃下去就只有死啊。”
文瑄看着卲谦,似笑非笑地说道。
“我确定。”
卲谦面无表情地点头。
“可是你要毒死的是我的右护法,右护法没了,我怎么办啊?”
“我能给你找到更好的。”
“得了吧,你拿去吧,反正何冰现在势力滔天,我也留不了他多久了。”
卲谦脸上肌肉微抖一下,伸手,结果了文瑄手里的那枚小小的药。
“不过,你还是得为我做一件事,我可从不做赔本的买卖。”
卲谦端详着手里的药,微微点头:
“好。”
(六)
当卲谦把主动把酒喂到他嘴边的时候,何冰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展开笑颜,将酒喝了下去。
“卲谦,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其实,烈红喜欢的人是你。”
“……没有。”
“我也想过成全你和烈红,但是烈红的风评不太好,我怕她离开你。你这么怕孤独的一个人,怎么能承受得住被抛弃呢,所以我就想着,耗着吧,我们就——呕——就我们两个人,一辈子,耗、耗着……”何冰说着,鲜血从他嘴里涌出。
“……哦。”
“砰!”
何冰从椅子上摔倒在了地上,又“呕”了一声,鲜血吐了一地,但他还是固执地看着卲谦,好像想要把他望进自己灵魂的深处。
“我知道酒里有、有毒,但是我还是想赌一把,哈哈,没想到赌输了,不过没关系,我、我还知道你肯定、肯定没给自己留后路,你杀了我,兄弟们不会、不会放过你,所以我留、留了信,上面写我是自杀,在、在枕头下面,你、你拿给兄弟们看,演演戏,就、就可以了。”
鲜血,在地上蔓延。渗进厚厚的毛毯里,印出了一大朵血色的花。
“嗯。”
“卲谦,你,爱过我吗?”
何冰躺在地上,眼里流下泪水,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仰起头去看卲谦了,却还是固执地问出了这句话。
卲谦蹲下身,面无表情地脸上露出一个笑容,何冰曾说过,他不笑的时候像一朵圣洁的莲花,但一笑,就像个孩子一样,纯洁无瑕。
何冰眼前的景象开始被血色淹没,连带着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他眼眸里的卲谦都染上了血红。
“爱、过吗……”
何冰张嘴,发出的全是气音。
他的世界开始黑暗,红与黑交错,他逐渐沉入水底。
“……”
卲谦张嘴说了句什么,但是何冰耳朵里全是血液倒流的轰鸣声,他听不清。
然后下一秒,黑暗侵袭,永远,再无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