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绝不能求饶。又跑了几圈，她脚下的靴子已经磨穿，光着脚的她在这如沸水般滚烫的沙子上跑。
尖锐的石子“扑哧”一声刺穿她的脚背，身后是两道长长的血迹。血浸到沙子里，染成了暗红色。脚下的肉已经磨得烂掉了。她就这样赤足跑着，雪白的脚上已经是鲜血淋漓。
身后留下的是他脚上掉下的块状皮肉和碎屑，以及露出的脚骨摩擦沙子的刺耳滋滋声。还有那殷红的血。
曾经她的脚很美，也很细嫩。足以让最君子的男人瞧了一眼后，就会动情。可是现在她的脚背上纵横交错着划痕和窟窿，沙子和小石子都钻进了伤口里，双脚脚趾的十个趾骨都已经断了。
过去她的手很美，美得让人瞧了一眼，无论男女都要回想好几天。可是现在她的手上全是血口子，那曾经白皙的纤手已经是不堪入目，跟血糊糊一样。马蹄踏在她的玉手上，接着就是一阵骨头碎裂的声音。
她的衣服已经被在地上拖破，露着许多大洞。腰上、背上、大腿小腿、胳膊、胸前……都有血口子和淤青。
她疼得已经麻木了，脸上密密麻麻一层露水般的汗珠子，嘴唇苍白地翕动着，好似一朵弱弱的小白花。
这小白花经暴雨、寒霜、大雪的摧残，好似只有一丝活气了。花瓣已经被蹂躏，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花心苟延残喘。
不过现在的她心里却是愈加澄明了。她虽然身上满是伤痛，心里反而好受了一些。每痛苦一下，她心里的内疚就少了一丝。她不知为何心里竟隐隐有了一丝高兴。
这五年来，多少个日夜，她受着良心的煎熬和拷问。好多个夜里，她都是瞪着铜铃般的大眼，怔怔瞧着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她的脑中回闪的是明珠对她温柔的笑；是明珠亲手为她在自己的柔发上系上绯红的发带；是明珠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他的手那么好看，修长的手指……其实她会写字，一手漂亮的瘦金体，是无数文人墨客渴求的墨宝。
可是她却要装着笨笨的样子，连笔也握不好。他写的字飘逸风流，风骨昭然。她的手微凉，带着淡淡的梅花香，她总是有意无意的摩擦着他的手指。
他瞧她时，她又赶紧垂下头去，脸上是流泻而出的笑意。
当时的她觉得自己很好的完成了师父交给的任务，看着他慢慢地将要沦为自己的裙下之臣，心里还有一丝沾沾自喜。
可是人生的变幻总是猝不及防，当时的她初出茅庐，受的都是师父从小的教诲。师父往她脑子里灌进去的第一句话就是：无情才能无敌！
她也曾经奉若神明，当之为真理。虽然伤害了别人会让她难受，可是她依然会出手去完成每一次的任务。那些年的训练已经进入了她的潜意识，她有时都会不受控制，就做出了一些事。
可对明珠，她心里却有着无法释怀的愧疚。那是她第一次执行大型的任务。她当时天真的认为，即使覆灭了千金阁，他们顶多就是失去了权利，没准还可以像戏文中唱的那样，当个快活王爷过完下半辈子。
师父想要的大业，她也只不过去帮她完成而已。可是后面发生的事情完全都不在她的掌控之中。
如果知道会是那样的结果，她当时绝对不会……可人生哪里有如果，这个世上是买不到后悔药的。
明珠的姐姐和腹中的孩子死了。明珠的脸已经毁了，他的右臂也已经没有了。这一切都已经是既定的事实。
如果能消磨他心里的恨，他受这些折磨就是值得的，她甘之如饴。
她将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攒起来。她两腕的手劲经过长期的训练。因为要发射银针等暗器，她的腕力就练了十年。一咬牙，她双手齐齐用力，加上她刚才因为在地上拖着，这捆住手的绳子已经磨的细了。
唰的一声响，她居然挣脱开了手上的绳索。她就站在那里，因为浑身的衣服已经被在地上拖得磨破了，点点露出了雪白的肌肤。她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
突然她只觉脚下一软，踏空了……之后就是急速的陷落。她知道这是流沙，自己不能挣扎，越是挣扎，陷落的越快。
无尘一回头，只见他已经陷了下去，只剩双手在外平伸着，力求保持平衡。可是哪里管用，她依然在下沉。
无尘什么也没想，从马上就跳了下来，跑过来，因为太着急他居然摔倒在了沙子上。不过他的手终于还是抓住了她的手。
他用左手抓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好看，看着那么熟悉。他用右手插进沙子里，拖移着自己不往里陷。
风将他的衣袖吹起，她此时才发现他的整条右臂都是黄金打造的，不只有手指是黄金制作的。
其实刚才她已经猜到了，是他，他没死。没错，就是他，即便他的脸已经毁了。即便他的眼神也已经变了，变得不再温柔。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多了几分狠戾。
可是她却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那应该就是他。曾经的明珠，现在的无尘。
可是天晓得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能够从师父的追捕之中逃脱，创下现在的门派。想来他一定经历了许多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他的手仍然紧紧地拉着她，她怕连累他，想要挣脱开他的手。
他感觉到了她的变化，厉声喊道：“你给我抓住了，现在还不是你死的时候。我决不能让你这么轻易地就死去。”
她摇摇头，“你……你放手，否则你也会陷下来的。”
“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你给我闭嘴！”他吼道。
她却失去了求生的意志，只觉大脑一片空白。仿佛溺水的人再也抓不住那最后一根稻草。模糊中他的头变换出了好几个。他眼中的倒影是自己苍白的脸，和快要闭上的眼。
“你挺住……你给我挺住……不要闭眼……”这是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
幸亏金门的其他属下及时赶到，才救了他们俩。无尘将醉春风抱回了自己的帐篷。他先是给她输送内力，稳住元气。又往她的嘴里塞了一瓶子雪参丸。此药得来不易，就这一小瓶子，就要花费上百万两白银。
此药对体虚的人有着大补之用。他又开始急急忙忙地帮她清理伤口，她的衣服已经破的不成样子了。回来时，是他脱下了自己的披风将他裹了回来。
他将她抱在自己怀里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渴求能将她拥入怀里。如果可以，他多希望就这样一直抱着她，直到地老天荒，沧海桑田。
他多么希望自己可以腐化为雕像，就这样抱着她不移动分毫。
他的耐心出奇的好，想来这几年自己性情暴躁了许多。已经从来没有如此有耐心地做过一件事了。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她身上的伤口。
弄了大半夜，他才将她的伤口清理好，上了药，包扎好。他也不敢睡，一直在旁边守着，她晕迷中，要了两次水喝。还说了好些梦话，都是一些她小时候发生的事。
要到天亮时，她迷迷糊糊中喊了两声“明珠”让他的心里一阵翻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