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月还安排了铁良相随,以便随机应变。
时间急迫,他只是跟锦夏匆匆说了句再见,便随着姬勇,踏上了渡船。
锦夏站在岸边,看着一叶轻舟,飞快驶离,一双秋水明眸,渐渐模糊。这些日子,锦夏一直都在自己的房间里,为自己绣嫁衣。
因为,秋娘师姐已经答应她,等过了这个新正,剑阁就要为她和铁良举行婚礼。可是,没想到,婚礼没有盼到,却突然间就分离了。
从此后,山高水远,不知归期,只有无边无尽的相思,下了眉头,便会又上心头……
姬勇四人坐了渡船,出来剑阁,一路上餐风露宿,星夜赶路。路上,姬勇才知道,房君瑟已经被齐王斩首,也知道了皇后娘娘得了怪病,知道了齐王发狂,自己杀了亲生儿子跟妻子的事,心里震惊不已。
所幸自己的母妃还很康健,唯一让他心痛的便是祖母的离世。
小时候,姬勇跟母亲一直都是备受皇帝的冷落,而那些善于察言观色的后妃们,也会乘机欺负他们母子。
多亏了皇祖母,但凡看见有后妃们宫中的人,欺负他们母子的时候,就会用言语弹压。而母妃常年身居椒芷院,除了每日晨昏去皇祖母的房中请安外,几乎很少出门。
姬勇却还是个孩子,喜欢到处疯跑游玩,便常会遭遇那些得宠后妃的呵斥,每每这时,皇祖母知道了,就会出言申斥那些后妃。
尤其是那位赵飞燕,因为仗着父皇的恩宠,一直都对他耿耿于怀。
姬勇有时候,会在心里想,若不是有皇祖母的庇佑,只怕他也活不到这么大的吧!一路的车马劳顿中,姬勇很沉默。
他的脑海里,老是浮现出一些画面。那是他跟皇祖母在一起的时光。
皇祖母是一位很胖的老太太,看见姬勇的时候,就会笑,那笑意慈祥。皇祖母笑起来的时候,就连每条皱纹都会发光。而皇祖母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将他搂在怀里。
祖母的怀抱很宽很暖,软绵绵的。祖母抱着他的时候,喜欢用手轻轻捏着他那秀气的极富弹性的脸蛋,一边笑眯眯地说:“哎哟,这小子又长高了,老太太我都快抱不动喽!”
每每这时,姬勇就喜欢抓住皇祖母的手,拒绝她捏自己的脸,祖母的手肉肉的,指节长而柔软,左手的无名指上,带着一只翡翠戒指,华贵而绵软,让人会情不自禁地有种想要握一握的冲动。
姬勇还记得,自己每次去泰宁宫,皇祖母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命人端出好多稀奇又好吃的糕点,让他解嘴馋。
玫瑰花露糕、肉松酥饼、千层酥……每次看着他贪吃的模样,皇祖母就会在他的旁边,微笑地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乖孩子,你记住了,天下好吃的,祖母这里都有,你在外面无论别人给你什么好吃的,都不要吃,到祖母这里来吃,记住了吗?”
“嗯,记住了,皇祖母!”姬勇闪烁着星辰一样晶亮的眼睛,认真的点点头。
那时候,他不懂,他以为皇祖母只是不希望他成为一个随便爱要别人吃的小孩。可是,现在回头想想,心里却生出了一丝深深的恐惧跟感激。
直到这时,姬勇才隐隐明白了皇祖母对自己的良苦用心。
只是,越是体味到皇祖母对自己的爱,心就会越疼。因而,这一路上,姬勇常常会突然就掉眼泪,弄得三位属下也是心中忐忑,生怕这个孩子,会因为伤心过度而病倒了。
三个人担心着,却谁都没有说破,一路上越发小心伺候着,总算平安到了京城。从乾元门,进入宫中,姬勇满眼都是白色的挽帐,脚步匆忙无声的太监宫女们,个个都是一身缟素。
看着这样的情形,姬勇心里的悲伤已经满溢,哇地一声便大哭起来。
铁良跟成峤按了按他的肩膀,想让他安静下来。
姬勇回头看着二人,道:“我的皇祖母真的没了,我再也看不到她了!”
成峤理解地微微点头,道:“殿下节哀!”说着,转头低声对木丁儿吩咐道:“好生伺候着!”
说完,不等木丁儿回答,人便如风一般,消失了。
泰宁宫的偏殿内,停放着老太后的遗体。老太后身着黄缎的绣凤长袍,头戴珠光闪烁的凤冠,双目紧闭,安详地静卧于鲜花从中。
皇帝一身缟素,静静跪在旁边。
外殿中,以妤姜娘娘为首几位妃嫔,身穿素服,漠然跪在那里守孝。坤宁宫的皇后娘娘,病情已经越来越重了,现在完全卧床。而皇帝最得意的宠妃,赵飞燕又殁于“飞鹰门之乱”。
至于选秀之事,因为太后的薨逝,而被迫中止。现在就只能让妤姜带领着那些不得皇帝宠幸的妃嫔,来承当了。
成峤疾步来到泰宁宫,对守在宫门的连才小声说了句什么,面无表情的连才,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成峤没有犹豫,快步走了进去,皇帝看见了成峤,才站起身来,揉着有些发麻的双膝,在一把云龙雕花的黄花梨木椅子上坐下来。
成峤双手交叠,恭敬一礼道:“参见皇上!”
“嗯,罢了,勇儿回来了没有?”皇上脸容瘦削,透着难看的灰白色,精神显得很憔悴,低低声音问。
“殿下已经回来了,就在外面候旨呢!”
皇上抬了抬眸子,有一丝喜悦转瞬即逝,道:“让他换了衣服,来行礼吧!”
“喏!”成峤答应一声,转身离开。下一刻,穿了一身白色孝服的姬勇,便在木丁儿的陪同下,慢慢走进来。
外殿里的妤姜看见姬勇的那一刻,通红的双眸,瞬间荡漾起湿润起来,嘴角不由自主地上翘,露出惊讶惊喜的神色。
姬勇湿漉漉的黑眸,只是匆匆看了母亲一眼,碍于礼法,他没有跟自己的母亲打招呼,而是快步迈进灵堂。
看见皇祖母的遗容的瞬间,姬勇只觉万箭穿心,剧烈的心痛,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在这个世上,除了母亲掏心掏肺对自己好外,最疼爱他的人,就只有皇祖母了。
这个慈祥而有睿智的老祖母,曾经于不动声色中,为自己消除了无数的无妄之灾。可是,从今以后,这位老人再也不会保护他了,他再也听不见皇祖母那温润慈祥的笑声了。
想着,姬勇忍不住双膝一软,便跪了下去,哽咽地叫了一声皇祖母,便不管不顾嚎啕大哭起来。
因为一路上舟车劳顿,且心绪悲伤,已经让姬勇的身心很是疲惫了。上船的时候,姬勇心里虽然难过,但还会心存侥幸,不相信皇祖母就这么走了。
他甚至幻想过,等到自己回到京城,就会看见可爱的皇祖母,正在乐呵呵地等着他。可是,现在看见了活生生的事实,他心里最后的一点念想,也破碎了,不禁五内如焚,放声嚎啕,这过度的悲伤,让他疲累的身体,再也承受不住,竟然晕厥过去。
皇帝看着那小小的身体,跪在那里,大放悲声,忍不住也跟着落下几点伤感的泪水,站起身想要把儿子扶起来。却看见姬勇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悲号也戛然而止。
皇帝蹲下身,叫了一声:“勇儿!”一边仔细端详,只见那孩子泪痕狼藉的一张小脸苍白如纸,双眼紧闭,似乎没了呼吸。
皇帝吓了一跳,一下子将姬勇抱了起来,一边往外跑,一边大叫:“传太医,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