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张子敏拉着自己的妻子,喝了大半宿的酒,直到酩酊大醉,才被杳娘扶到床上安歇。
第二天早晨,杳娘起床后,见夫君还在沉睡,便没有惊动他,自己去厨房做好了早饭,把两个小孩子喊起来,才回卧室去叫张子敏。
杳娘看见张子敏还在沉沉地睡着,面色苍白而平静。那安稳的睡相,就像一个沉浸在美梦中的孩子。她不觉微笑了一下,轻轻推推他的肩膀,叫道:“官人,该起床了!”
叫着,却感到哪里有点不对劲,她刚才触碰到张子敏的肩膀时,感倒有些僵硬,不觉再次将手放到夫君的脸上。
这一次,她不但感觉到僵硬,还有一种凉凉的手感,让她分外惊心。
“官人——”她惊慌大叫,一边双手抱住了张子敏的头。凉冰冰的、缺乏生机的触感,让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
“官人,不可以,你不可以就这样怕抛下我的!”杳娘喊着,泪水伴随着绝望的情绪,几乎将她的神智全部淹没……
姬勇自从洛曦离开他之后,心情一直都很烦躁抑郁。选秀这件事,让他狂怒郁闷的心,总算有了一丝丝的喜气儿。
虽说将朵儿晋升为妃,他有点心不甘情不愿,但得到了白莲秀,还是让他的心绪愉快了很多,得到张子敏病逝的消息之后,他虽然有些意外,但那一瞬间,他听到了来自心里的畅快的笑声。
张子敏自从治理瘟疫归来之后,便一直称自己年老体衰,请辞归乡,让姬勇很是恼怒,他觉得张子敏虽然有功于社稷,但自己也没亏待了他。
他还屡次三番地请辞,摆明了就是没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加之他心情糟糕,甚至都起了杀心。
可是,现在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他心里的怒火竟然一下子消散了,心里忽然有了抱歉的意思。
两天前,封以默上奏说,张子敏因为病重,已经不能来上朝了,他还不相信,在心里诅咒了他好几次:老匹夫,你就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装死,以为朕不知道吗?
那两天,若不是因为选秀,是大喜的事情,姬勇当场就会派钉子去张府送一杯鸩酒了。
没想到,张子敏竟然真的死了。
难道他屡次跟朕请辞,真的是身体不舒服,而并不是轻视朕?
想着,他有点不相信地问封以默:“张大人真的就这么去了?”他皱着眉,语气里带着轻微的哽咽。
封以默连连点头,道:“千真万确,臣今天一早去拜望张大人,想瞧瞧他的病到底怎么样了?结果一到门口,便看到白色的挽帐,臣也是吓了一跳呢!”
姬勇沉吟着挥了挥手。
封以默双手交叠,躬身施礼,一边倒退着出了屋子。
他刚刚退出去,木丁儿就进来禀报:“皇上,张家的长公子送来张子敏大人的遗表!”说着,双手将奏折奉上。
姬勇接过来,打开,匆匆看了一眼。张子敏的遗表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情,无非就是劝诫皇帝亲君子远小人的一些套话而已。
不过,里面的一段话,却显得很玄乎,他在遗表中写道:“臣历经尘世沧桑,尝尽百种滋味,也算是满了劫数,今日得以解脱,心中甚慰。惟愿皇上早日早悟兰因,回头是岸!”
这段话姬勇在脑海里咂摸了好多遍,却怎么都不明白。莫非说,这位张子敏也是应劫的谪仙不成?
他想到了洛曦和周俊,他们三人都是仙界的孩子,对于仙界发生的天劫,早已知晓,也知道许多仙人在天劫之中,魂归太虚。
但也有许多仙人,侥幸躲过了劫难,降落红尘。可是,张子敏在朝中为官十几载,虽说很有治国的才华,但怎么都没看出来,他跟仙界有什么瓜葛啊?
如果连他都是仙人的话,那铁良、成峤、曾嗣源他们岂不都是仙人了?
这样一想,他的心里不觉摇摇头,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张大人只不过是临终之前,说出了肺腑之言而已。
可是,那句“早悟兰茵,回头是岸”,未免也太诡异了吧?姬勇皱眉,走到门口,拉开房门,对伺候在那里的木丁儿说道:“钉子,备轿,朕要去张府吊唁致祭!”
木丁儿赶紧答应一声:“喏!”
下一刻,姬勇的身影便出现在了张子敏的府上。
此刻的张府,已经被铺天盖地的白色幔帐所笼罩。张府是两进的院子,从大门开始,一直到长长的游廊,到处都张挂着白色的挽帐。
但前来拜祭的官员却很少,大门口几乎断了行人。朝堂之上,大臣们都亲眼目睹张大人请辞告老,皇帝很不高兴地拂袖而去的情形。
张大人得罪了皇上,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情呢。更何况现在张子敏又告身死,更失去了利用价值,自然不会有人上门了。
这便是这个炎凉世界的常情。
杳娘带着两个十几岁的儿子,孤孤单单守在灵柩前,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簌簌滚落,打湿了胸前洁白的孝服。
昨夜,她陪着夫君畅饮,虽然夫君的一些话,说得有些不吉,可她不愿相信会有什么不幸发生。
十几年的光阴,她跟着夫君经历了无数红尘风波。尤其是张子敏自告奋勇出京去治理瘟疫的那些日子,她夜夜都会做噩梦。总有一种,夫君此一去,与他们母子便是生离死别的感觉。
可是,老天垂怜,夫君竟是载誉而归的。虽然,回来之后,夫君便一直念叨着要辞官归隐,却被皇上拒绝了。
但杳娘觉得,着并没有什么,夫君做官或者归隐,她都不会在意,只要夫君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她便安心。
可没想到,夫君竟会在睡梦中,就这么悄然离开。杳娘真是想不通,夫君为什么不带着自己一起走。
难道就因为自己的孩子,还年幼的缘故吗?夫君,你未免也太自私了吧?留下我孤单一人,怎么能活下去?
越想越痛,杳娘哭了个气噎喉堵。两个小孩子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心中胆怯,自然也跟着哀哀哭泣不已。
以至于,木丁儿走进来,大声宣禀:“皇上到!”杳娘都没有听见,直到感觉有人在拉她的衣角,这才张开模糊的泪眼,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小太监,心里有些诧异。
“妇人,皇上驾到,请您接驾!”木丁儿再次开口。
杳娘如梦惊醒,赶紧拉着两个孩儿,向府门外迎去,还没有走到大门口,便见府中管家早已恭敬地弯着腰,引领者那位丰神俊朗的少年皇帝,走了进来。
杳娘有些不知所措,赶紧拉着两个孩子跪下了,一边哽咽地说道:“杳娘拜见皇上,皇上吉祥!”
姬勇细细打量着跪在自己面前的杳娘,虽然已到中年,但风韵犹存,依旧能够透过沧桑的岁月,看到她曾经的美丽。
心中不觉感叹:果然是一位倾城美人。只可惜,已经到了迟暮之年。
在大周朝,女人是属于最底层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而在这个以男权为中心的世界,许多男人更是那自己的女人不当人。
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社会大环境中,张子敏当年却传出了在闺房之中,为妻画眉的风流韵事,并且终其一生,他都只跟杳娘在一起,不曾纳妾,也从不光顾勾栏酒肆之类的地方,实属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