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瞿月雅在开车。瞿月雅问殷浦江:“你说要请我吃饭,上哪家餐厅?”殷浦江:“前面有条小路,可以免费停车。你把车停在那儿,然后我们步行过去,那里是个弄堂,停车比较麻烦。”瞿月雅莫名其妙:“这里有餐厅吗?我怎么没听说。”
殷浦江一笑:“是家小面馆,他们家的盖浇面做得蛮灵的。”
一片老式石库门房的小区,弄堂口有一家小面馆,虽然不大,但里面亮堂堂的,人多,热闹,吃面的人非常多,面馆外面还支着两张桌子,也是坐满人,当中的走道还排着队。
瞿月雅和殷浦江走到面馆门口停了下来。瞿月雅:“就这儿?”殷浦江一笑:“对!那天你请我吃的泰国菜很不错,餐厅也很有档次。不过我想日本韩国料理,法式的西班牙的意大利的那些大餐,估计你也都吃过,我这个弄堂里的穷小子就算请得起,也是在打肿脸充胖子。现在请你来尝尝地道的上海小吃,味道可不见得比那些大餐差。怎么样,你要是不嫌弃这里的卫生条件,要不要试试?”
瞿月雅倒也干脆,说:“行,就这里,不就是吃个饭嘛,到哪儿不是吃啊。”瞿月雅站在一个桌边等位置,被端面和排队的客人挤来挤去,多少显出些不自然来。殷浦江排队等着端面,看到瞿月雅的窘样,暗自好笑,他是故意的。
瞿月雅终于等到了空座位,桌对面的座位也终于空出来了。一个年轻人端着面就要往位置上坐,瞿月雅有点傻眼,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冷不丁殷浦江端着托盘挤了过来,一面用上海话叫:“哎哎,有人了啊!”那年轻人倒也识趣,看到附近桌旁空出来一个位置,就连忙转移了过去。殷浦江将托盘放到桌上,大大咧咧在瞿月雅面前坐了下来。瞿月雅哪里见过这阵势,呆愣愣地看着殷浦江。
殷浦江说:“请吧,瞿大小姐。”瞿月雅眉头一皱,说:“请别叫我大小姐好吗?怪怪的!”她低头看看面前的两碗面,上面不知浇的什么东西,还各放了一个荷包蛋,油汪汪的。殷浦江递给瞿月雅一双一次性筷子,说:“这个是咸菜肉丝面,这个咸菜黄鱼面,想吃哪个就拿哪个。”瞿月雅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点了一下咸菜肉丝面,说:“就这个吧,上面的荷包蛋我就不要了。”
殷浦江一笑,说:“行,那给我吃。”说着,他把咸菜肉丝面上的荷包蛋夹到另一个碗里,然后把那碗面推到瞿月雅面前,热情地说:“吃啊,吃啊!”瞿月雅看着殷浦江大口大口吃着面,似乎很香,便也学着样子吃了起来。面的品相虽然不好看,但吃起来味道确实不错,最后瞿月雅居然把一大碗面吃完,还把汤喝了个精光。这会儿轮到殷浦江呆愣愣地看着瞿月雅了。
瞿月雅满足地一推碗:“这面真好吃,可惜我实在吃不下了,不然我会叫你再帮我端一碗的。”
殷浦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由得笑了起来。
殷浦江和瞿月雅沿着弄堂外的小街走着。瞿月雅:“我的胃今天可是超负荷了,先不去开车,我们随便走走吧。”殷浦江:“你请我吃大餐,我却将就你一碗咸菜肉丝面,瞿月雅,真是太不好意思了。”瞿月雅:“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在有些人看来,吃什么东西是内容是目的。但在我看来,吃只是一种形式,只要能把肚子填饱就行。”
殷浦江:“那什么是内容和目的?”瞿月雅一笑:“我能跟你坐在一起聊聊天才是内容才是目的。我们找家咖啡馆坐坐怎么样?”殷浦江:“你不是说你吃撑了吗?那就走走路消消食不是更好嘛。而且,你干吗非要找我聊天?”瞿月雅:“因为你长得帅,女孩子哪有不爱跟帅哥聊天的?正像男人爱跟漂亮的女人聊天一样。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虽然长得不很漂亮,但你说过我并不令人讨厌,对吧?”
殷浦江:“以你的身份地位,想找个帅哥跟你聊天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随便什么聚会,你只要往那儿一站,自然就会有帅哥凑过来找你聊天。”瞿月雅:“你真这么看?”殷浦江:“不是吗?”
瞿月雅:“我爸我妈的那些商业圈里,到处都是铜臭味儿。他们参加的聚会我从来不去,因为我知道我往那儿一站,来找我聊天的不是纨绔子弟,就是有目的的。所以我要找,就得自己找,而且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殷浦江:“依靠直觉来找人聊天?”瞿月雅:“对,不过聊天是形式,交往才是目的。”
殷浦江:“那你的这个目的是很难达到了,因为我对你的这个目的很反感,也很排斥。”
瞿月雅:“为什么呢?殷浦江帅哥,你知道不知道,现代文明正在把人变得越来越孤立越来越冷漠。在原始社会里,人们群居在一起,一起打猎,一起耕作,拥在一个山洞里睡觉,所以他们永远不会感到孤独。在封建社会,也有许多许多的大家庭住在一起,三代同堂啦四世同堂啦。像《红楼梦》里贾家那样,那也很热闹。可现在,父母子女不住在一起了。父母孤单,子女也孤单。有的甚至搞独身,那就更孤单。在家是独生子女,再加上长大了又要独身。结果,孤独感成了这个社会永远的悲哀。人类干吗要这么自己折磨自己呢?”
殷浦江有些哭笑不得,说:“瞿月雅,难怪你要找人聊天啊,整个一话痨嘛。”瞿月雅:“平时没人跟我说话,能遇见个肯跟我讲话的人,话匣子自然就打开了呀。所以呀,现代文明不应该让人承受这么多的孤独,而应该让自己更多地融入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交流之中,你说对吗?”
瞿月雅和殷浦江已经走到了江边,瞿月雅迎着江风,深深地吸了口气,显得神情舒畅。殷浦江问瞿月雅:“怎么会没人跟你说话?你不是说人家巴结你都来不及吗?”瞿月雅说:“想巴结我的根本都是些没法沟通的人,我讨厌死那帮人了,一凑过来我就没好脸色,时间久了,自然就没人跟我说话了呀。”殷浦江说:“所以你就跑来找我了?”瞿月雅说:“对啊!你得承认,你的外在很吸引人,但内心却非常闭塞,不然就不会二十多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殷浦江说:“那是因为我的家庭并不吸引女孩子,而且,我也不想谈女朋友。”瞿月雅说:“为什么?”
殷浦江说:“没钱谈什么女朋友?自己喜欢的女孩子,连她想要的东西都买不起,那还谈什么?做男人不能只凭着个花架子哄女人,我首先得改变自己的现状,让我父母能生活得好一些,其他的我一概不想。”瞿月雅说:“所以你就更没有理由拒绝我和你之间的往来啊!”殷浦江说:“为什么?”瞿月雅说:“想要买的东西我自己都能买到,这不是帮你省下了一笔开销?要改变现状你想靠自己,那没问题,可这跟谈朋友有什么冲突?干吗要排斥?”殷浦江语塞,但想了想说:“我还是想问问你,今天让我去人事部搞招聘工作,跟你究竟有没有关联?”瞿月雅说:“那我再郑重地回答你,没有!公司的工作我是在做,但关于员工我可没插嘴的份儿。”
殷浦江说:“那你怎么知道?”瞿月雅说:“我在我爸同我妈商量这件事时,顺便听到的。两个公司高层居然能谈论起你这个小职员,我当然要竖起耳朵听个仔细咯!看来我爸也挺欣赏你的。”殷浦江自嘲说:“不会也是因为长得帅吧?”瞿月雅咯咯一笑,说:“那可难说!员工形象也代表着公司形象嘛。”
姚姗梅:“就在这条街上,摆豆浆油条的摊就是。”姚姗梅把沙驼领到摆摊的那条街道门口。沙驼:“那嫂子,你不要去了。我知道,这是得罪人的事,你不要出面了。他们知道还会恨你的,我不想让他们同你结仇。我去找他们。”姚姗梅:“你已经找到他们了。”沙驼:“我昨天已经怀疑那两个卖豆浆油条的人了。因为戴着口罩我不敢贸然去认。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有数了。你先回去吧。”姗梅:“要好好说,他们也不容易。”
沙驼在长条桌前坐下:“一碗豆浆,五根油条,两个烧饼。”殷正银、许萝琴顿时紧张了起来。殷浦江戴着口罩又要帮忙。许萝琴:“浦江,你上那边去。这里用不着你帮忙。”浦江悻悻地上楼。
阿林笑嘻嘻地坐到沙驼的对面:“这位老板,昨天你想打听谁?”沙驼:“殷正银,许萝琴。”阿林:“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两位就是。”殷正银、许萝琴像贼被抓一样,霜打了似的软下来。沉默了好一阵,他俩摘下口罩,满脸的尴尬与沮丧。沙驼:“我是沙驼,你们不认识?”许萝琴表情复杂结巴着:“沙驼,你是来……来找我们的?”沙驼:“这还用得着说吗?我已经在你们这里吃了好几次早点了,你们没有认出我来?”许萝琴很紧张,但又故意装糊涂说:“我们这儿每天来吃早点的人这么多,怎么也没想到你会来呀。你是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沙驼想了想,看着四周人的目光说:“前几天到的上海,只为一件事来。你们先做生意吧,做完生意再说。给这位阿林先生一份早点吧。”许萝琴朝殷正银使了个眼色。
殷正银给阿林冲了碗咸豆浆,又拿了一副大饼油条给阿林。殷正银走到沙驼身边。殷正银说:“沙驼你是特意为这事来的吗?”沙驼说:“殷正银,你不会让我现在就说吧?”殷正银说:“不不不……”正在气氛很紧张的时候,殷浦江从楼上下来,走出店面。殷浦江:“阿爸,姆妈,我上班去了。”许萝琴声音发抖地说:“你勿吃早点啦?”殷浦江说:“我到公司去吃。姆妈,怎么啦?”许萝琴故作镇定说:“没什么,你上班去吧。”沙驼的眼光一直盯着殷浦江,朝殷浦江亲切地笑笑。殷浦江感到沙驼的目光很奇怪,也出于礼貌朝沙驼一笑,心中生出疑惑。他觉得整个家的气氛似乎有点怪怪的。
许萝琴催他说:“浦江,快去上班呀!”殷浦江心里不悦地说:“晓得了。”
殷正银,许萝琴收完摊,沙驼也在一边帮忙。
二楼很窄小,靠街面的大窗下是一张大床,对面的小窗下是一张小床,中间用布帘子隔开。除床外,还有两张方凳,一个旧五斗柜,除此就没有什么了。
沙驼坐在一张方凳上。殷正银小心翼翼地坐在另一张方凳上,许萝琴坐在床边。
沙驼从口袋里拿出张烟盒纸说:“殷正银,这是你写的吧?”殷正银:“是。”许萝琴:“沙驼,你这是想干什么?”沙驼:“我来要我的儿子。”沙驼看着殷正银和许萝琴,气氛很紧张。
许萝琴突然大声说:“你的儿子?你哪来的儿子?亏你说得出口,那是田美娜的儿子!”
沙驼:“那就是我的儿子!田美娜是我的妻子,我们是领了结婚证的,那我就是田美娜的丈夫,田美娜生的孩子不是我的孩子,是谁的?难道是你们的孩子?咱们要不要到法院去问问?”
殷正银:“沙驼,可……”
许萝琴立即阻止殷正银:“你不要说!沙驼,我倒要问问你,我们含辛茹苦地把这孩子养大,而且培养成大学生,现在又找到了份好工作,将来的前程辉煌着呢。你倒好,什么事也没做,却跑到这儿来要儿子来了,讲得过去吗?你怎么好意思来要!”
沙驼:“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父亲,我怎么不好意思来要?你讲这些话,好像是我把这孩子遗弃了,是你们把他抚养大,然后我又来要儿子了!事实是这样的吗?你们是把这孩子偷走的,二十多年来,一想到这件事,我就觉得对不住田美娜,我就感到揪心!许萝琴,殷正银,你们从别人家偷走婴儿是犯法的行为,你们难道不知道?”沙驼站起来说,“好吧,本来我想同你们好好商量怎样更好地来解决这件事,你们却是这么个态度,好像你们偷了我的儿子反而有理了。那我们就通过法律来解决这件事!”
许萝琴色厉内荏地说:“法律解决就法律解决,谁怕谁呀!不见得我养了二十二年的儿子就会归你。”沙驼压住自己的怒气说:“那好吧。不过许萝琴,你也太不讲理了!那好,那我们就法律解决。”
许萝琴冲着殷正银声嘶力竭地喊:“殷正银,当时你为啥要给他留什么纸条啊——现在你看看,怎么办?我们有这么好的儿子谁不羡慕?现在就要这么飞了。我的心都要碎了!我还有个什么活头啊——”说着,痛心疾首地大哭起来。
殷正银:“我不给他留纸条他就找不到我们了?到派出所一查户口不就可以查出来了?到那时可能情况更糟!刚才你就不该跟沙驼说这种话,在法律上,人家就是孩子的父亲嘛,你说的那些话又有什么用?”
许萝琴:“那怎么办呀?我不能失去浦江呀,他是我心头上的肉啊!”殷正银:“刚才沙驼不是说了嘛,他来找我们,是想来好好同我们商量这件事的。你一开口就把路全堵死了,还怎么跟人家商量嘛。”许萝琴:“怎么商量?他一开口就说是来要他儿子的,这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小娜对沙驼说:“她不让我叫她舅妈,叫舅舅她也不让叫。她说在没有证实我是田美娜的女儿之前,就叫老板、老板娘。”沙驼冷笑地一耸肩说:“荒唐!”小娜:“爸,我哥找回来了吗?”沙驼:“这事你不要管。等我找回你哥,我会让你们兄妹相见的。明天我也要去找份工作做。”小娜:“爸,你就专心把我哥这事搞定吧!还找什么工作呀。”沙驼叹了口气:“有关你哥的事没那么简单,得慢慢来。你就到你舅舅那个店上你的班去吧,不过还是要同舅舅、舅妈把关系搞好。”
老两口正在吃饭。许萝琴吃了两口就把碗放下了。殷正银说:“你怎么啦?”许萝琴泪汪汪地说:“我吃不下。殷正银,到底怎么办呀?我恨不得去把沙驼杀了!”
殷正银:“别说气话了,你真去把他杀了又能解决什么问题?而且你一个老太婆能杀得了他?你看看沙驼,奔五十的人了,还像年轻人一样身强力壮。咱们不能再这么一错再错下去,把孩子还给他吧。”
许萝琴:“那我就去死!没有浦江,我这老太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殷正银一脸的愁容与痛苦,他看看窗外,也没心思吃饭了,叹口气说:“怎么这会儿了,浦江还没回来啊?”
殷浦江走进家。许萝琴忙抹去泪,闪出笑容说:“浦江,快吃饭,我给你热菜去。”殷浦江说:“姆妈,我吃过了。”许萝琴说:“又有人请你吃饭?”
殷浦江说:“姆妈,阿爸,咱们家安个电话吧,现在谁家还没有电话啊。我知道,以前你们省钱是为了供我读书。现在我工作了,家里的负担也轻了,安个电话吧,我有啥事情就可以打电话给你们。电话费就从我工资中出好了。”许萝琴说:“儿子,你能这么想到我们,孝顺我们,我和你阿爸不知道心里有多高兴了。”
殷正银带着满腔的心思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上楼休息去吧。”
殷浦江看殷正银叹气,就问:“阿爸,怎么啦?”殷正银说:“没什么,气压低,胸闷,你快休息去吧。”殷浦江咚咚咚地上了楼。看着浦江的背影,许萝琴又悄悄地抹了一把眼泪。
小娜拎着篮子在买菜。她又遇见了刘妈。
刘妈拉着小娜说:“小娜,这几天你外婆天天晚上都睡不着觉,拿着本相册翻呀翻,有时还落眼泪。她把你给她打的羊毛坎肩也放在五斗柜上,动都不让我动。看呀看的,肯定是想你妈和你了。”小娜:“那她干吗不认我呀?”
刘妈:“你不知道你外婆,心性傲得很,是个从来不肯低头的人。她心中想认,嘴上一时也不肯说的。还说有谁能证明那个小姑娘就是我的外孙女。我说,她的模样跟她妈一模一样,还要用啥证明?可她说,世界上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有的是。我说,有长得像的,但没有长得这么像的,连说话声音、走路样子都一样!”
由于睡眠不好,脸色有些憔悴的梅洁偷偷地尾随在小娜和刘妈的后面。小娜在买菜时,下意识地回了一下头,突然看到了梅洁。小娜忙对刘妈说:“刘妈,你看后面是不是我外婆?”刘妈回头看时,梅洁突然消失在人群中。刘妈还是看到了闪过的人影,说:“好像就是你外婆。”
殷正银与许萝琴已起床。正在揉面的许萝琴走到在生炉子的殷正银身边,贴着耳朵:“正银,浦江会不会知道这件事了?”殷正银:“他怎么会知道?”许萝琴:“沙驼说不定找过他了。”殷正银:“不可能吧?”
许萝琴:“怎么不可能。前天他认出我们,不是已经看到浦江了吗?这两天晚上,浦江回来神色就有些不对。说不定他在我们这儿说不通,就直接去找浦江了。正银,这件事到底怎么办才好啊?昨晚一夜我就没法合上眼,我都要疯了。”
殷正银:“当初我们就不该做这件事。我们这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许萝琴:“现在讲这些话有什么用!”殷浦江下楼。许萝琴试探地说:“浦江这两天怎么啦?你没什么事吧?”殷浦江:“我有什么事?昨天晚上我是请公司老总的女儿吃了顿饭。”许萝琴总算松了口气:“这不是蛮好嘛。”殷浦江:“但我不喜欢。跟这样的人在一起吃饭,我心里不舒服不自在,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而且我只请她吃了碗面,我上班去了!”
一条开满饭店店面的马路。沙驼沿着这条街在走,东张西望打量着两边的铺面。
一家店面比较宽敞的牛肉面馆。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里面吵吵嚷嚷的,沙驼也挤了过去。
一位拉面师傅正在跟老板娘吵架。拉面师傅:“你这个老板娘说话不算数,我不在你这儿干了!”老板娘:“不做可以呀,但你得等我请到新的拉面师傅你才能走呀。要不,我这店这几天不是要关门了?”
拉面师傅:“那是你的事!或者你把那五百元钱给我补上,说好每月三千五的,昨天一早你却给了我三千。”老板娘:“原来说的第一个月就是三千嘛,以后做得好了,再给加到三千五呀。”拉面师傅一挥手:“他娘的,不跟你说了,走人!”说着,转身就走。
老板娘气得一跺脚,说:“肯定又是哪个翘边模子在拆我台呀!你要走就走好了,你那个拉面的手艺根本就不是正宗的,给了你三千块,原本就是抬举你了!”
拉面师傅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口,经过沙驼身边时,沙驼好奇地打量了一下那个人,感觉他不像西北人。沙驼正琢磨着呢,有一个人突然拉了沙驼一把。
重新装潢过的咖啡屋,竖着用霓虹灯围起来的“甜蜜蜜咖啡屋”几个字。
贾莉娅让小娜穿上礼仪小姐的服装后,上下打量了一下小娜,满意地说:“嗯,很漂亮。”小娜感到很别扭,但想了想后只好忍着。田铭源在一边看着。贾莉娅对田铭源说:“客人们都来了?”田铭源说:“瞿董还没到。”
贾莉娅说:“再等等吧,财大气粗啊!小娜,你去吧。同那几个礼仪小姐站在一起,不要板着个面孔,要面带微笑,要这样!”贾莉娅很做作地媚笑了一下,满脸的粉立刻显出几道细纹来。
几个礼仪小姐在偷笑,看小娜正往这边走,忙止住了笑。
田铭源看着小娜的背影,叹惋说:“肯定是我阿姐的女儿。”贾莉娅脸一板,说:“田铭源!做啥啦,今天重新开张,这种事少跟我说!”
沙驼回头一看,觉得那女人面熟。那女人说:“沙驼大哥,你不认识我啦?可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怎么到上海来了?”沙驼这才认出她是徐爱莲,忙高兴地说:“徐爱莲,你怎么在上海?”徐爱莲说:“你不要我当你媳妇,把我赶回老家了,可老家的生活实在太苦,我就跟着家乡的几个姐妹,一起到上海打工来了。”沙驼:“家里都好吧?”徐爱莲:“什么家?全家就我一个人,我好,全家就都好。”
沙驼:“你还没成家?”徐爱莲:“不就一直等着你吗?”沙驼笑着:“别开玩笑,你怎么在这儿?”徐爱莲:“我现在就在这家面馆打工呀。你怎么也来上海了?牧场不做啦?”沙驼:“我把牧场让掉了,也想到上海来闯一闯。”徐爱莲:“那太可惜了。”沙驼:“没什么可惜的,上海总比山沟沟有发展。”徐爱莲:“那倒也是!”
瞿欧德带着他的女助手宋蓓,还有一位同他公司合作的经销商崔宜一起走下车。几个礼仪小姐站在门口鞠躬,说:“欢迎光临。”
只有最靠近门口的小娜还在生闷气,站在后面没反应过来。
瞿欧德抬眼与小娜的目光一碰,猛地一惊,以为是田美娜,但马上知道这不可能,是田美娜的女儿。他又看了小娜一眼,小娜已和其他礼仪小姐一样在鞠躬。
跟在后面的崔宜也看了小娜一眼,是小娜的美丽吸引了他。贾莉娅走到瞿欧德跟前,在他身边说:“按您的吩咐,让那个姑娘来这里。”瞿欧德:“我看到了,谢谢你。”
沙驼正在向老板娘展示他的拉面手艺,围看的人惊叹不已。徐爱莲站在一边用敬服的眼神看着。老板娘:“可以呀。试用三个月,试用期每月三千。”沙驼:“三千五百!不行我就走人。”
徐爱莲忙说:“老板娘,像他这样好的手艺,你到哪儿去找呀!”老板娘也慌忙说:“好,好,留下,就按你讲的三千五。不过你得到医院去检查身体,我们上海在防疫方面是管得很严的。”
咖啡屋门前鞭炮齐鸣,彩带飘舞,花篮拥簇。在剪彩仪式上,站在一边的瞿欧德不时地朝小娜看,他总是恍惚觉得他前面站的就是田美娜。崔宜也在盯着小娜看,眼里流着邪念。瞿欧德向贾莉娅、田铭源介绍崔宜:“这位是我们公司合作的经销商崔宜总经理。”
沙驼在卖力地拉着面。牛肉面馆的店堂里坐满了人,但还有人在不断地往里进。老板娘满面笑容地招呼着客人。徐爱莲托着托盘,灵巧而熟练地穿梭在餐桌之间。
剪彩仪式完后,田铭源、贾莉娅领着瞿欧德等人参观咖啡屋。崔宜一边看一边说:“蛮好蛮好。”然后对瞿欧德说:“瞿董,吃好饭我们在这儿唱会儿歌吧?放松放松,你看怎么样?”
瞿欧德点点头,他又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接待客人的小娜。贾莉娅忙殷勤地说:“好呀,好呀,我们已经安排了你们的这项活动了。”此时瞿欧德的内心已经是翻江倒海不能自已,他不住地望着小娜。
独白:“小孩子的脸上怎么没一点点沙驼的影子。我倒觉得除了田美娜外,倒有我的影子。她会是我的女儿吗?”
瞿欧德想了想,对宋蓓说:“宋蓓,吃好饭你先回公司,有急事打电话。”
一间宽敞的有卡拉OK的包厢。瞿欧德与崔宜酒足饭饱后坐在那儿,崔宜还在用牙签剔着牙齿。
贾莉娅亲自端了一盘果盘进来说:“瞿董,崔经理,你们难得这么悠闲,就在我这儿好好玩一天。”瞿欧德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崔宜马上说:“老板娘,就我和瞿董唱卡拉OK多没意思。”贾莉娅:“啊呀,现在不是晚上,我这里还没有陪唱的姑娘。”崔宜:“你们服务员里有会唱歌的也行,就来陪我们唱唱歌,也没有别的意思。”贾莉娅:“可以可以,你们看让谁来?”崔宜:“就那个当司仪中的站在门边上的姑娘好了,她叫什么?”
贾莉娅有些为难地说:“她是这两天刚来的,叫沙小娜,还没有培训过,可能还不大懂规矩,你们是不是……”瞿欧德:“就让那个叫沙小娜的过来吧。”贾莉娅忙讨好地说:“既然瞿董发话了,那我就去请。”
吧台边上。贾莉娅对田铭源说:“瞿董想让沙小娜去陪着唱唱歌。”田铭源:“这恐怕不大好吧?”贾莉娅:“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啦,我打听过的,瞿董是个很传统的人,勿白相女人的。”田铭源:“但那个姓崔的呢?看到漂亮姑娘就像猫看到老鼠一样,我看不行。”贾莉娅:“田铭源,你不要忘记,瞿董在我们这里投了好几十万了!他是我们最大的债主,我们得罪不起。”田铭源:“要说你去说去。”
贾莉娅把小娜拉进一间空包厢。贾莉娅:“沙小娜,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小娜:“什么事?”贾莉娅:“沙小娜,你刚来没几天,这事我有点不大好说出口。就是这里有位客人,就是那个瞿董,他想请你去陪他们唱两支歌。”小娜:“虽然这话你已经说过了,但这种事我还是要问,就是我到底该叫你什么?是叫舅妈还是叫老板娘?”贾莉娅有些尴尬,笑了笑:“好,好,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小娜:“如果你认为我该叫你舅妈,哪有舅妈让自己的外甥女去做三陪的?我该叫你老板娘,我更不会去,因为我只是你们雇来给你们干活的,没有说还要三陪,让他们找三陪小姐去!”说着要走。
贾莉娅又拉住小娜说:“小娜,你听我说,我这是在求你。我告诉你,这个瞿董是很传统的,不会对你怎样的,我向你保证。我们这个咖啡店从开张到重新装修,全靠的他。你帮我和你舅舅一个忙,就去唱两首歌行不行?我真的求你了!”
徐爱莲把空碗端进后堂,敬服地看着沙驼把一小团面三下两下在案板上敲打着然后拉出了细细的面。徐爱莲走到沙驼的身边,咬着耳朵用生硬的上海话说:“沙驼大哥,侬老来仨噢!”沙驼一笑。
老板娘看到了不满地说:“徐爱莲,做生活呀!活儿都忙不过来了。再说,你这样也会干扰沙师傅做生活的!”老板娘对沙驼的手艺与干活的卖力劲很是满意。
瞿欧德坐的包厢。贾莉娅领着小娜走进包厢。
瞿欧德忙站了起来,热情地说:“噢哟,来来来,请坐请坐。”瞿欧德的热情让贾莉娅与崔宜都感到吃惊。
瞿欧德问:“叫什么名字啊?”小娜:“沙小娜。”瞿欧德:“不是上海人吧?”小娜:“我妈妈是上海人。”
瞿欧德心里一个激灵,刚想说什么,崔宜凑过来说:“你会唱什么歌啊?”小娜:“只要不是太偏门的,流行歌曲我大都会唱一些。”
瞿欧德突然说:“那……新疆歌你会唱吗?”
小娜惊异地看看瞿欧德:“当然会,我出生在新疆,怎么能不会唱新疆歌?”
瞿欧德浑身一颤,险些将桌上的杯子碰倒。
贾莉娅:“小娜是刚从新疆来,又没经过培训,说话态度比较生硬,瞿董您别见怪。”
瞿欧德忙掩饰:“没事,没事。”
崔宜有些不耐烦地对贾莉娅说:“老板娘,你先出去吧!这儿有小娜小姐招呼着就行了。”
贾莉娅:“是,是。”
崔宜转头又问小娜:“你真是从新疆来的?那一定还会跳舞!听说新疆是歌舞之乡,瓜果满地……”贾莉娅很识趣地退出了包房。
包厢门口,贾莉娅走出门,刚关上门,就看见田铭源不放心地在门口晃荡。贾莉娅:“做啥啦?不去照看生意,在这里探头探脑干什么?”田铭源指指包厢,意思是里面怎么样。贾莉娅:“不就是唱个歌跳个舞,还能做啥?”田铭源还是不放心,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动静。贾莉娅怕人看见,忙推搡着要他走。
瞿欧德盯着小娜说:“你妈妈是上海人,她叫什么?”小娜刚想回答,但又觉得不妥,便说:“我出生的那天我妈妈就去世了,瞿董你问这些做什么?”瞿欧德忙说:“随便问问,随便问问。”但他忍不住又问:“那是谁把你带大的?”小娜:“我爸呀。”
瞿欧德:“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小娜更觉得不对劲儿了,说:“不知道!我爸没记住,我也没记住。瞿董,我还是给你唱首歌吧,唱完我就走。”
崔宜也说:“对对,唱歌唱歌,瞿董你这是在调查户口啊?”瞿欧德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说:“对,那就先唱首歌吧。”
小娜:“唱什么?新疆歌吗?”瞿欧德想了一会儿,说:“等会儿你再给我们跳个新疆舞吧。歌嘛……有首歌叫《真的好想你》,你会吗?”小娜:“会。”
包厢外,田铭源和贾莉娅在门口侧耳听里面的动静。
包厢里响起了音乐,小娜在唱《真的好想你》。田铭源长舒了一口气,有些放心了。
贾莉娅白了他一眼说:“哪能?我讲瞿董不是那样的人吧,还不信!好好,勿要听了,去做生活。”说着,拉着田铭源离开包厢门口。
瞿欧德的包厢。小娜在唱《真的好想你》。瞿欧德动情地回忆起往事——
那是草原哈萨克巴肯弹奏会的会场,人们围着篝火在唱歌、跳舞、喝酒。瞿欧德坐在篝火旁,他看到田美娜同哈族姑娘一起在跳舞,那舞姿优美动人,瞿欧德的心里充满了深情。
店堂里已没有客人了。沙驼换下工作服说:“下午我都会有点事,四点半准时来上班。这可是说好的。”老板娘说:“那你四点半准时到,不要耽误了店里的生意。”老板娘对沙驼显然还是比较满意。
小娜唱完,音乐也结束了,瞿欧德还沉浸在回忆中。崔宜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说:“沙小娜,你完全可以去当歌星,唱得太好了,太好了!再跳个舞吧。”瞿欧德惊醒过来,用极其亲切的口气说:“就请再跳一个舞吧,行吗?你是从新疆来的,你的舞一定也跳得很好。”
沙驼朝殷正银的家走去。小街边有一堆人在打扑克牌,阿林也夹在里面,他看到沙驼忙迎了上去。阿林客气地说:“这位先生,你好。”沙驼点头回礼说:“你好,你好。”阿林:“先生,你又去找殷正银他们是?”沙驼:“你有事吗?”阿林:“噢,我没有事,随便问问。我觉得殷正银夫妻俩有点怕你。”沙驼:“他们怕我干什么呀?”阿林:“这种事只有你们清楚,我怎么晓得啦?”沙驼继续朝殷正银家走去,阿林好奇地跟在后面。
小娜在新疆民歌曲调的伴奏下跳着舞。她那优美的身段,充满乐感的舞姿,地道的新疆民族舞的韵味,让瞿欧德思绪万千。
闪回:夜,草原,篝火。田美娜跳完舞,同瞿欧德手拉手来到山坡下。天空繁星闪烁。瞿欧德:“田美娜,你知道吗?因为有你在,这儿艰苦的生活也突然变得美好起来。你是我幸福的源泉,是我心中的太阳。”田美娜在月光下显得更美。瞿欧德:“田美娜,不知为什么你在路口接我,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你突然就成了我生活中的一切……”两人吻在了一起。
瞿欧德眼中流出了泪,舞曲突然停住了,瞿欧德缓过神来。
崔宜突然扑向小娜,一把紧紧地抱住了小娜。小娜奋力挣开崔宜的双手,抓起茶几上放点心的玻璃盘,狠狠地砸在崔宜头上,崔宜大叫了一声。瞿欧德也狠狠地扇了崔宜一巴掌。小娜冲出包厢外,瞿欧德想喊,但没能叫出声。
崔宜捂着脸,恼怒地对瞿欧德说:“你凭什么打我?那个小姑娘是你什么人?”瞿欧德也觉得自己不该打崔宜那一巴掌,但他说:“崔经理,不管那姑娘是什么人,你的行为也太不检点了。”
崔宜:“我的行为检不检点,用不着你管。告辞了!”他匆匆走出咖啡馆,贾莉娅想喊也没喊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