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家大门洞开,木犀一身秋菱色衫子,一副慵懒闲适的模样,轻倚门边,淡然一笑,“还没等到妹妹去府上磕头求饶,抱着痰盂当丫头,姐姐怎么能又来呢,岂非信而无信?”
王夫人哪还管她说的有多难听,只要她肯开门,一切都好谈。硬挤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扒住门框想要挤进门去。
“妹妹,你听我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姐姐也是担心妹妹品貌皆佳,所求之人太多,一时失了分寸说错了话。”
“呸,我先还当你家哥儿是个什么好人,巴巴去打听了,原是个赖皮货。仗着家里有几个银子,文不成武不就,肩不能扛手不能挑,日日在外头惹事生非。这种人品也敢上门提亲,我看夫人不光光是得了失心疯,更是得了妄想症。”悦儿半分情面不留,当场就啐了过去。
“你就纵着家里的丫头这般说话。”王夫人上门求和,求的也是木犀而不是一个丫头。见一个丫头就敢给自己没脸,心头的火气腾一下又冒了出来。
“她有说错吗?”梅青黛看着自己的丫头,又看看王夫人。
“说话而已,全凭一个道理公义,道理对便对了,道理差便差了。还要去管说话的人是谁吗?按夫人这么说,圣人大儒只能在弟子面前高谈阔论,到了皇亲国戚面前,便不敢言语了不成。”
这话若是传到外头的文人士子耳朵里,王大人别说是个五品官儿,就是再高几阶也要被人撸成白身。
“万万不是这个意思,妹妹,能不能进去说话。”王夫人赔着笑脸,弓着身子,哪里还看得出是几天前嚣张的恨不得要上天的那一位。
有了面子又有里子,看着礼单,悦儿心气都顺了许多。终于决定不生气小姐让她进门的行为了,至于奉茶,那是想也别想。
“这回真的是要妹妹救命,林家可是簪缨世家,出过好几个阁老,如今还有一位林阁老立在朝堂上,经历三朝不衰呢。”王夫人一点也不嫌渴,门口的一番唱念坐打,进了门也没歇着。
“王大人有位顶头上司,正是林家的三房老爷,下头只有一个哥儿,前年成亲,却迟迟怀不上孩子,是也不是。”朝中之事,她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竟半点不错。
王夫人惊呆了,“你是怎么知道的。”她不说,还会有谁说这些事给她听。
梅青黛只是笑,并不作声,王夫人也知道自己僭越了,看来这个孤女并不孤,至少她还有自己的消息渠道。
“是,林家托人来求,想请妹妹去看一看。林家可不是外头随便什么的人家,即开了口,就是真心求教,绝不是拿妹妹戏耍之人。”王夫人倒是记得自己干的好事,讪笑着解释。
“我治病,有规矩。”
“懂懂懂,我自会亲自给他们言明。”王夫人一连说了三个懂字,笑成了一朵菊花,赔着十二万分的小心,心里盘算着如果林家真的一举得男,老爷能得什么好处。
“即如此,姐姐便带她去香坊与我相见。”
见她应下,王夫人双手合什,就差没真的跪下来磕头了。今天这一趟,把几十年的脸面丢了个干净,但好在把老爷交待的事办下了,抹着一头汗才发现嗓子眼都在往外冒烟,忒不容易。
林家大少奶奶很有官家少奶奶的作派,偏木犀也是个话少的,王夫人陪在身侧,插科打诨之下,倒也营造出其乐融融之感。
“香方开回去,倒不用再来,可一定要记得我的规矩。”
“是,记下了。”王夫人抢着答道,已经上手扶起了林家少奶奶。
“什么规矩,怎么之前没听说。”林家少奶奶问身边的王夫人。
“小孩子家家,哪有那么多的规矩,少夫人不用理会。”王夫人哪里肯说,什么规矩不规矩,她从来没有放在眼里过。当初不过是走投无路,生死之间容不得她去选。
如今林家少奶奶,所求是不孕之事,难道也能应下来不成。如果说了,林家怪罪下来,她可担当不起。
“小姐。”悦儿见自家小姐站在香室,眉尖蹙起,似有犹豫之色,不由出声唤道。
“把我的规矩刻成牌子,立在香室。”梅青黛抬头,眼里哪还有一丝犹豫。
林家少奶奶很快怀了身孕,阖府上下都是欢喜不已,王大人一家更是被奉为上宾,让王夫人得意不已。在木犀面前失掉一点面子算什么,这林家有个座才是大大的面子。看,明明是木犀医治了她,却没人请她入府,说到底,只拿她当个医女看罢了。
如此一想,更是快活,连酒都多吃了几盅。
林家派了个仆妇上门送了谢礼,还要再三让他们保证,不得将此事对外人言。悦儿几次想要插话,都被梅青黛丢了眼色按下。
等人一走就耐不住了,“林家说起来是个世家大族,行事却这般无礼,早知道他们这般轻慢小姐,当初就不该答应替他们治病。”
“无妨,本就不到火候。”
“什么不到火候。”悦儿惊奇,却不见小姐出声,赶紧收声不再言语。
木犀自到京城只出手过三回,一回王青罗,二回国公爷,三回林家大少奶奶,原该扬名立万有个名声。却因为都是官家里的人,自个不刻意声张,别人也不好细问。外人只道是这位香师出了力,却不知道究竟。第三回就更不用提了,除了几个当事人,外人都不知晓。
沉香坊里热闹了几回,又消散下去,凑热闹上沉香坊要求医的,看了规矩也自去了。慢慢的,日子归于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回到了刚入京城时的寂寥模样。
这一日,“咚咚咚”的敲门声打破了平静。王夫人一早就驾了车来敲开木家的门,一开门就要拉木犀上车。
“林家少奶奶的胎掉了,你赶紧去看看,能不能救。”
木犀抬起胳膊,推开王夫人,蹙眉道:“姐姐莫不是发了热。”
“我哪里发热。”
“既然没有发热,说什么胡话。她若好好守我的规矩,自然能好好生个孩儿,若是不守,我又怎么会去。”
王夫人惊的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失魂落魄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