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士廉 子履行 真行 长孙无忌
高俭,字士廉,渤海蓚人。曾祖飞雀,后魏赠太尉。祖岳,北齐侍中、左仆射、太
尉、清河王。父励,字敬德,北齐乐安王、尚书左仆射、隋洮州刺史。士廉少有器局,
颇涉文史。隋司隶大夫薛道衡、起居舍人崔祖浚并称先达,与士廉结忘年之好,由是公
卿藉甚。大业中,为治礼郎。士廉妹先适隋右骁卫将军长孙晟,生子无忌及女。晟卒,
士廉迎妹及甥于家,恩情甚重。见太宗潜龙时非常人,因以晟女妻焉,即文德皇后也。
隋军伐辽,时兵部尚书斛斯政亡奔高丽,士廉坐与交游,谪为硃鸢主簿。事父母以孝闻,
岭南瘴疠,不可同行,留妻鲜于氏侍养,供给不足。又念妹无所庇,乃卖大宅,买小宅
以处之,分其余资,轻装而去。寻属天下大乱,王命阻绝,交趾太守丘和署为司法书佐。
士廉久在南方,不知母问,北顾弥切。尝昼寝,梦其母与之言,宛如膝下,既觉而涕泗
横集。明日果得母讯,议者以为孝感之应。时钦州宁长真率众攻和,和欲出门迎之,士
廉进说曰:“长真兵势虽多,悬军远至,内离外蹙,不能持久。且城中胜兵,足以当之,
奈何而欲受人所制?”和从之,因命士廉为行军司马,水陆俱进,逆击破之,长真仅以
身免,余众尽降。及萧铣败,高祖使徇岭南。武德五年,士廉与和上表归国,累迁雍州
治中。时太宗为雍州牧,以士廉是文德皇后之舅,素有才望,甚亲敬之。及将诛隐太子,
士廉与其甥长孙无忌并预密谋。六月四日,士廉率吏卒释系囚,授以兵甲,驰至芳林门,
备与太宗合势。太宗升春宫,拜太子右庶子。
贞观元年,擢拜侍中,封义兴郡公,赐实封九百户。士廉明辩,善容止,凡有献纳,
搢绅之士莫不属目。时黄门侍郎王珪有密表附士廉以闻,士廉寝而不言,坐是出为安州
都督,转益州大都督府长史。蜀土俗薄,畏鬼而恶疾,父母病有危殆者,多不亲扶侍,
杖头挂食,遥以哺之。士廉随方训诱,风俗顿改。秦时李冰守蜀,导引汶江,创浸灌之
利,至今地居水侧者,须直千金,富强之家,多相侵夺。士廉乃于故渠外别更疏决,蜀
中大获其利。又因暇日汲引辞人,以为文会,兼命儒生讲论经史,勉励后进,蜀中学校
粲然复兴。蜀人硃桃椎者,淡泊为事,隐居不仕,披裘带索,沉浮人间。窦轨之镇益州
也,闻而召见,遗以衣服,逼为乡正。桃椎口竟无言,弃衣于地,逃入山中,结庵涧曲。
夏则裸形,冬则树皮自覆,人有赠遗,一无所受。每为芒履,置之于路,人见之者,曰:
“硃居士之履也”。为鬻米置于本处,桃椎至夕而取之,终不与人相见。议者以为焦先
之流。士廉下车,以礼致之,及至,降阶与语,桃椎不答,直视而去。士廉每令存问,
桃椎见使者,辄入林自匿。近代以来,多轻隐逸,士廉独加褒礼,蜀中以为美谈。五年,
入为吏部尚书,进封许国公,仍封一子为县公。奖鉴人伦,雅谙姓氏,凡所署用,莫不
人地俱允。高祖崩,士廉摄司空,营山陵制度。事毕,加特进、上柱国。是时,朝议以
山东人士好自矜夸,虽复累叶陵迟,犹恃其旧地,女适他族,必多求聘财。太宗恶之,
以为甚伤教义,乃诏士廉与御史大夫韦挺、中书侍郎岑文本、礼部侍郎令狐德棻等刊正
姓氏。于是普责天下谱谍,仍凭据史传,考其真伪,忠贤者褒进,悖逆者贬黜,撰为
《氏族志》。士廉乃类其等第以进。太宗曰:“我与山东崔、卢、李、郑,旧既无嫌,
为其世代衰微,全无冠盖,犹自云士大夫,婚姻之间,则多邀钱币。才识凡下,而偃仰
自高,贩鬻松槚,依托富贵。我不解人间何为重之?祗缘齐家惟据河北,梁、陈僻在江
南,当时虽有人物,偏僻小国,不足可贵,至今犹以崔、卢、王、谢为重。我平定四海,
天下一家。凡在朝士,皆功效显著,或忠孝可称,或学艺通博,所以擢用。见居三品以
上,欲共衰代旧门为亲,纵多输钱帛,犹被偃仰。我今特定族姓者,欲崇重今朝冠冕,
何因崔干犹为第一等?昔汉高祖止是山东一匹夫,以其平定天下,主尊臣贵。卿等读书,
见其行迹,至今以为美谈,心怀敬重。卿等不贵我官爵耶?不须论数世以前,止取今日
官爵高下作等级。”遂以崔干为第三等。及书成,凡一百卷,诏颁于天下。赐士廉物千
段,寻同中书门下三品。十二年,与长孙无忌等以佐命功,并代袭刺史,授申国公。其
年,拜尚书右仆射。士廉既任遇益隆,多所表奏,成辄焚稿,人莫知之。摄太子少师,
特令掌选。十六年,加授开府仪同三司,寻表请致仕,听解尚书右仆射,令以开府仪同
三司依旧平章事。又正受诏与魏徵等集文学之士,撰《文思博要》一千二百卷,奏之,
赐物千段。十七年二月,诏图形凌烟阁。十九年,太宗伐高丽,皇太子定州监国,士廉
摄太子太傅,仍典朝政。皇太子下令曰:“摄太傅、申国公士廉,朝望国华,仪刑攸属,
寡人忝膺监守,实资训导。比听政,常屈同榻,庶因谘白,少祛蒙滞。但据案奉对,情
所未安,已约束不许更进。太傅诲谕深至,使遵常式,辞不获免,辄复敬从。所司亦宜
别以一案供太傅。”士廉固让不敢当。二十年,遇疾,太宗幸其第问之,因叙说生平,
流涕歔欷而诀。二十一年正月壬辰,薨于京师崇仁里私第,时年七十二。太宗又命驾将
临之,司空玄龄以上饵药石,不宜临丧,抗表切谏,上曰:“朕之此行,岂独为君臣之
礼,兼以故旧情深,姻戚义重,卿勿复言也。”太宗从数百骑出兴安门,至延喜门,长
孙无忌驰至马前谏曰:“饵石临丧,经方明忌。陛下含育黎元,须为宗社珍爱。臣亡舅
士廉知将不救,顾谓臣曰:‘至尊覆戴恩隆,不遗簪履,亡殁之后,或致亲临。内省凡
才,无益圣日,安可以死亡之余,辄回宸驾,魂而有灵,负谴斯及。’陛下恩深故旧,
亦请察其丹诚。”其言甚切,太宗犹不许。无忌乃伏于马前流涕,帝乃还宫。赠司徒、
并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文献。士廉祖、父洎身,并为仆射,子为尚书,甥为太尉,
当代荣之。六子:履行、至行、纯行、真行、审行、慎行。及丧柩出自横桥,太宗登故
城西北楼望而恸。高宗即位,追赠太尉,与房玄龄、屈突通并配享太宗庙庭。
子履行,贞观初历祠部郎中。丁母忧,哀悴逾礼。太宗遣使谕之曰:“孝子之道,
毁不灭性。汝宜强食,不得过礼。”服阕,累迁滑州刺史。尚太宗女东阳公主,拜驸马
都尉。十九年,除户部侍郎,加银青光禄大夫。无几,遭父艰,居丧复以孝闻,太宗手
诏敦喻曰:“古人立孝,毁不灭身。闻卿绝粒,殊乖大体,幸抑摧裂之情,割伤生之
累。”俄起为卫尉卿,进加金紫光禄大夫,袭爵申国公。永徽元年,拜户部尚书、检校
太子詹事、太常卿。显庆元年,出为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先是,士廉居此职,颇著能名。
至是,履行继之,亦有善政,大为人吏所称。三年,坐与长孙无忌亲累,左授洪州都督,
转永州刺史,卒于官。
履行弟真行,官至右卫将军。其子典膳丞岐,坐与章怀太子阴谋,事泄,诏付真行
令自惩诫。真行遂手刃之,仍弃其尸于衢路。高宗闻而鄙之,贬真行为睦州刺史,卒。
长孙无忌,字辅机,河南洛阳人。其先出自后魏献文帝第三兄。初为拓拔氏,宣力
魏室,功最居多,世袭大人之号,后更跋氏,为宗室之长,改姓长孙氏。七世祖道生,
后魏司空、上党靖王。六世祖旃,后魏特进、上党齐王。五世祖观,后魏司徒、上党定
王。高祖稚,西魏太保、冯翊文宣王。曾祖子裕,西魏卫尉卿、平原郡公。祖光,周开
府仪同三司,袭平原公。父晟,隋右骁卫将军。无忌贵戚好学,该博文史,性通悟,有
筹略。文德皇后即其妹也。少与太宗友善,义军渡河,无忌至长春宫谒见,授渭北道行
军典签。常从太宗征讨,累除比部郎中,封上党县公。武德九年,隐太子建成、齐王元
吉谋,将害太宗,无忌请太宗先发诛之。于是奉旨密召房玄龄、杜如晦等共为筹略。六
月四日,无忌与尉迟敬德、侯君集、张公谨、刘师立、公孙武达、独孤彦云、杜君绰、
郑仁泰、李孟尝等九人,入玄武门讨建成、元吉,平之。太宗升春宫,授太子左庶子。
及即位,迁左武候大将军。贞观元年,转吏部尚书,以功第一,进封齐国公,实封千三
百户。太宗以无忌佐命元勋,地兼外戚,礼遇尤重,常令出入卧内。其年,拜尚书右仆
射。时突厥颉利可汗新与中国和盟,政教紊乱,言事者多陈攻取之策。太宗召萧瑀及无
忌问曰:“北番君臣昏乱,杀戮无辜。国家不违旧好,便失攻昧之机;今欲取乱侮亡,
复爽同盟之义。二途不决,孰为胜耶?”萧瑀曰:“兼弱攻昧,击之为善。”无忌曰:
“今国家务在戢兵,待其寇边,方可讨击。彼既已弱,必不能来。若深入虏廷,臣未见
其可。且按甲存信,臣以为宜。”太宗从无忌之议。突厥寻政衰而灭。
或有密表称无忌权宠过盛,太宗以表示无忌曰:“朕与卿君臣之间,凡事无疑。若
各怀所闻而不言,则君臣之意无以获通。”因召百僚谓之曰:“朕今有子皆幼,无忌于
朕,实有大功,今者委之,犹如子也。疏间亲,新间旧,谓之不顺,朕所不取也。”无
忌深以盈满为诫,恳辞机密,文德皇后又为之陈请,太宗不获已,乃拜开府仪同三司,
解尚书右仆射。是岁,太宗亲祠南郊,及将还,命无忌与司空裴寂同升金辂。五年,与
房玄龄、杜如晦、尉迟敬德四人,以元勋各封一子为郡公。七年十月,册拜司空,无忌
固辞,不许。又因高士廉奏曰:“臣幸居外戚,恐招圣主私亲之诮,敢以死请。”太宗
曰:“朕之授官,必择才行。若才行不至,纵朕至亲,亦不虚授,襄邑王神符是也;若
才有所适,虽怨仇而不弃,魏徵等是也。朕若以无忌居后兄之爱,当多遗子女金帛,何
须委以重官,盖是取其才行耳。无忌聪明鉴悟,雅有武略,公等所知,朕故委之台鼎。”
无忌又上表切让,诏报之曰:“昔黄帝得力牧而为五帝先,夏禹得咎繇而为三王祖,齐
桓得管仲而为五伯长。朕自居籓邸,公为腹心,遂得廓清宇内,君临天下。以公功绩才
望,允称具瞻,故授此官,无宜多让也。”太宗追思王业艰难,佐命之力,又作《威凤
赋》以赐无忌。其辞曰:
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资长风以举翰,戾天衢而远翔。西翥
则烟氛闭色,东飞则日月腾光。化垂鹏于北裔,驯群鸟于南荒。殄乱世而方降,应明时
而自彰。俯翼云路,归功本树。仰乔枝而见猜,俯修条而抱蠹。同林之侣俱嫉,共干之
俦并忤。无恆山之义情,有炎洲之凶度。若巢苇而居安,独怀危而履惧。鸱鸮啸乎侧叶,
燕雀喧乎下枝。惭己陋之至鄙,害他贤之独奇。或聚咮而交击,乍分罗而见羁。戢凌云
之逸羽,韬伟世之清仪。遂乃蓄情宵影,结志晨晖,霜残绮翼,露点红衣。嗟忧患之易
结,叹矰缴之难违。期毕命于一死,本无情于再飞。幸赖君子,以依以恃,引此风云,
濯斯尘滓。披蒙翳于叶下,发光华于枝里。仙翰屈而还舒,灵音摧而复起。眄八极以遐
翥,临九天而高峙。庶广德于众禽,非崇利于一己。是以徘徊感德,顾慕怀贤。凭明哲
而祸散,托英才而福全。答惠之情弥结,报功之志方宣。非知难而行易,思令后而终前。
俾贤德之流庆,毕万叶而芳传。
十一年,令与诸功臣世袭刺史。诏曰:
周武定业,胙茅土于子弟;汉高受命,誓带砺于功臣。岂止重亲贤之地,崇其典礼,
抑亦固磐石之基,寄以籓翰。魏、晋已降,事不师古,建侯之制,有乖名实。非所谓作
屏王室,永固无穷者也。隋氏之季,四海沸腾,朕运属殷忧,戡翦多难。上凭明灵之祐,
下赖英贤之辅,廓清宇县,嗣膺宝历,岂予一人,独能致此!时迍共资其力,世安专享
其利,乃睠于斯,甚所不取。但今刺史,即古之诸侯,虽立名不同,监统一也。故申命
有司,斟酌前代,宣条委共理之寄,象贤存世及之典。司空、齐国公无忌等,并策名运
始,功参缔构,义贯休戚,效彰夷险,嘉庸懿绩,简于朕心,宜委以籓镇,改锡土宇。
无忌可赵州刺史,改封赵国公;尚书左仆射、魏国公玄龄可宋州刺史,改封梁国公;故
司空、蔡国公杜如晦可赠密州刺史,改封莱国公;特进、代国公靖可濮州刺史,改封卫
国公;特进、吏部尚书、许国公士廉可申州刺史,改封申国公;兵部尚书、潞国公侯君
集可陈州刺史,改封陈国公;刑部尚书、任城郡王道宗可鄂州刺史,改封江夏郡王;晋
州刺史、赵郡王孝恭可观州刺史,改封河间郡王;同州刺史、吴国公尉迟敬德可宣州刺
史,改封鄂国公;并州都督府长史、曹国公李勣可蕲州刺史,改封英国公;左骁卫大将
军、楚国公段志玄可金州刺史,改封褒国公;左领军大将军、宿国公程知节可普州刺史,
改封卢国公;太仆卿、任国公刘弘基可朗州刺史,改封夔国公;相州都督府长史、鄅国
公张亮可澧州刺史,改封郧国公。余官食邑并如故,即令子孙奕叶承袭。
无忌等上言曰:“臣等披荆棘以事陛下,今海内宁一,不愿违离,而乃世牧外州,
与迁徙何异。”乃与房玄龄上表曰:
臣等闻质文迭变,皇王之迹有殊;今古相沿,致理之方乃革。缅惟三代,习俗靡常,
爰制五等,随时作教。盖由力不能制,因而利之,礼乐节文,多非己出。逮于两汉,用
矫前违,置守颁条,蠲除曩弊。为无益之文,覃及四方;建不易之理,有逾千载。今曲
为臣等,复此奄荒,欲其优隆,锡之茅社,施于子孙,永贻长世。斯乃大钧播物,毫发
并施其生;小人逾分,后世必婴其祸。何者?违时易务,曲树私恩,谋及庶僚,义非佥
允。方招史册之诮,有紊圣代之纲。此其不可一也。又臣等智效罕施,器识庸陋。或情
缘右戚,遂陟台阶;或顾想披荆,便蒙夜拜。直当今日,犹愧非才,重裂山河,愈彰滥
赏。此其不可二也。又且孩童嗣职,义乖师俭之方,任以褰帷,宁无伤锦之弊?上干天
宪,彝典既有常科,下扰生民,必致余殃于后,一挂刑网,自取诛夷。陛下深仁,务延
其世,翻令剿绝,诚有可哀。此其不可三也。当今圣历钦明,求贤分政,古称良守,寄
在共理。此道之目,为日滋久,因缘臣等,或有改张。封植兒曹,失于求瘼,百姓不幸,
将焉用之?此其不可四也。在兹一举,为损实多,晓夕深思,忧贯心髓。所以披丹上诉,
指事明心,不敢浮辞,同于矫饰。伏愿天泽,谅其愚款,特停涣汗之旨,赐其性命之恩。
太宗览表谓曰:“割地以封功臣,古今通义,意欲公之后嗣,翼朕子孙,长为籓翰,
传之永久。而公等薄山河之誓,发言怨望,朕亦安可强公以土宇耶?”于是遂止。十二
年,太宗幸其第,凡是亲族,班赐有差。十六年,册拜司徒。十七年,令图画无忌等二
十四人于凌烟阁,诏曰:
自古皇王,褒崇勋德,既勒铭于钟鼎,又图形于丹青。是以甘露良佐,麟阁著其美;
建武功臣,云台纪其迹。司徒、赵国公无忌,故司空、扬州都督、河间元王孝恭,故司
空、莱国成公如晦,故司空、相州都督、太子太师、郑国文贞公征,司空、梁国公玄龄,
开府仪同三司、尚书右仆射、申国公士廉,开府仪同三司、鄂国公敬德,特进、卫国公
靖,特进、宋国公瑀,故辅国大将军、扬州都督、褒忠壮公志玄,辅国大将军、夔国公
弘基,故尚书左仆射、蒋忠公通,故陕东道行台右仆射、郧节公开山,故荆州都督、谯
襄公柴绍,故荆州都督、邳襄公顺德,洛州都督、郧国公张亮,光禄大夫、吏部尚书、
陈国公侯君集,故左骁卫大将军、郯襄公张公谨,左领军大将军、卢国公程知节,故礼
部尚书、永兴文懿公虞世南,故户部尚书、渝襄公刘政会,光禄大夫、户部尚书、莒国
公唐俭,光禄大夫、兵部尚书、英国公勣,故徐州都督、胡壮公秦叔宝等,或材推栋梁,
谋猷经远,绸缪帷帐,经纶霸图;或学综经籍,德范光茂,隐犯同致,忠谠日闻;或竭
力义旗,委质籓邸,一心表节,百战标奇;或受脤庙堂,辟土方面,重氛载廓,王略遐
宣。并契阔屯夷,劬劳师旅。赞景业于草昧,翼淳化于隆平。茂绩殊勋,冠冕列辟;昌
言直道,牢笼搢绅。宜酌故实,弘兹令典,可并图画于凌烟阁。庶念功之怀,无谢于前
载;旌贤之义,永贻于后昆。
其年,太子承乾得罪,太宗欲立晋王,而限以非次,回惑不决。御两仪殿,群官尽
出,独留无忌及司空房玄龄、兵部尚书李勣,谓曰:“我三子一弟,所为如此,我心无
憀。”因自投于床,抽佩刀欲自刺。无忌等惊惧,争前扶抱,取佩刀以授晋王。无忌等
请太宗所欲,报曰:“我欲立晋王。”无忌曰:“谨奉诏。有异议者,臣请斩之。”太
宗谓晋王曰:“汝舅许汝,宜拜谢。”晋王因下拜。太宗谓无忌等曰:“公等既符我意,
未知物论何如?”无忌曰:“晋王仁孝,天下属心久矣。伏乞召问百僚,必无异辞。若
不蹈舞同音,臣负陛下万死。”于是建立遂定,因加授无忌太子太师。寻而太宗又欲立
吴王恪,无忌密争之,其事遂辍。太宗尝谓无忌等曰:“朕闻主贤则臣直,人苦不自知,
公宜面论,攻朕得失。”无忌奏言:“陛下武功文德,跨绝古今,发号施令,事皆利物。
《孝经》云:‘将顺其美。’臣顺之不暇,实不见陛下有所愆失。”太宗曰:“朕冀闻
己过,公乃妄相谀悦。朕今面谈公等得失,以为鉴诫。言之者可以无过,闻之者可以自
改。”因目无忌曰:“善避嫌疑,应对敏速,求之古人,亦当无比;而总兵攻战,非所
长也。高士廉涉猎古今,心术聪悟,临难既不改节,为官亦无朋党;所少者骨鲠规谏耳。
唐俭言辞便利,善和解人,酒杯流行,发言启齿;事朕三十载,遂无一言论国家得失。
杨师道性行纯善,自无愆过;而情实怯懦,未甚任事,缓急不可得力。岑文本性道敦厚,
文章是其所长;而持论常据经远,自当不负于物。刘洎性最坚贞,言多利益;然其意上
然诺于朋友,能自补阙,亦何以尚。马周见事敏速,性甚贞正,至于论量人物,直道而
行,朕比任使,多所称意。褚遂良学问稍长,性亦坚正,既写忠诚,甚亲附于朕,譬如
飞鸟依人,自加怜爱。”十九年,太宗征高丽,令无忌摄侍中。还,无忌固辞师傅之位,
优诏听罢太子太师。二十一年,遥领扬州都督。二十三年,太宗疾笃,引无忌及中书令
褚遂良二人受遗令辅政。太宗谓遂良曰:“无忌尽忠于我,我有天下,多是此人力。尔
辅政后,勿令谗毁之徒损害无忌。若如此者,尔则非复人臣。”
高宗即位,进拜太尉,兼扬州都督,知尚书及门下二省事并如故。无忌固辞知尚书
省事,许之,仍令以太尉同中书门下三品。永徽二年,监修国史。高宗尝谓公卿:“朕
开献书之路,冀有意见可录,将擢用之。比者上疏虽多,而遂无可采者。”无忌对曰:
“陛下即位,政化流行,条式律令,固无遗阙。言事者率其鄙见,妄希侥幸,至于裨俗
益教,理当无足可取。然须开此路,犹冀时有谠言,如或杜绝,便恐下情不达。”帝曰:
“又闻所在官司,犹自多有颜面。”无忌曰:“颜面阿私,自古不免。然圣化所渐,人
皆向公,至于肆情曲法,实谓必无此事。小小收取人情,恐陛下尚亦不免,况臣下私其
亲戚,岂敢顿言绝无?”时无忌位当元舅,数进谋议,高宗无不优纳之。明年,以旱上
疏辞职,高宗频降手诏敦喻不许。五年,亲幸无忌第,见其三子,并擢授朝散大夫。又
命图无忌形像,亲为画赞以赐之。六年,帝将立昭仪武氏为皇后,无忌屡言不可,帝乃
密遣使赐无忌金银宝器各一车、绫锦十车,以悦其意。昭仪母杨氏复自诣无忌宅,屡加
祈请。时礼部尚书许敬宗又屡申劝请,无忌尝厉色折之。帝后又召无忌、左仆射于志宁、
右仆射褚遂良,谓曰:“武昭仪有令德,朕欲立为皇后,卿等以为如何?”无忌曰:
“自贞观二十三年后,先朝付托遂良,望陛下问其可否。”帝竟不从无忌等言而立昭仪
为皇后。皇后以无忌先受重赏而不助己,心甚衔之。显庆元年,无忌与史官国子祭酒令
狐德棻缀集武德、贞观二朝史为八十卷,表上之,无忌以监领功,赐物二千段,封其子
润为金城县子。四年,中书令许敬宗遣人上封事,称监察御史李巢与无忌交通谋反,帝
令敬宗与侍中辛茂将鞠之。敬宗奏言无忌谋反有端,帝曰:“我家不幸,亲戚中频有恶
事。高阳公主与朕同气,往年遂与房遗爱谋反,今阿舅复作恶心。近亲如此,使我惭见
万姓。”敬宗曰:“房遗爱乳臭兒,与女子谋反,岂得成事?且无忌与先朝谋取天下,
众人服其智,作宰相三十年,百姓畏其威,可谓威能服物,智能动众。臣恐无忌知事露,
即为急计,攘袂一呼,啸命同恶,必为宗庙深忧。诚愿陛下断之,不日即收捕,准法破
家。”帝泣曰:“我决不忍处分与罪,后代良史道我不能和其亲戚,使至于此。”敬宗
曰:“汉文帝汉室明主,薄昭即是帝舅,从代来日,亦有大勋,与无忌不别。于后惟坐
杀人,文帝惜国之法,令朝臣丧服就宅,哭而杀之,良史不以为失。今无忌忘先朝之大
德,舍陛下之至亲,听受邪谋,遂怀悖逆,意在涂炭生灵。若比薄昭罪恶,未可同年而
语,案诸刑典,合诛五族。臣闻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大机之事,间不容发,若少迟延,
恐即生变,惟请早决!”帝竟不亲问无忌谋反所由,惟听敬宗诬构之说,遂去其官爵,
流黔州,仍遣使发次州府兵援送至流所。其子秘书监、驸马都尉冲等并除名,流于岭外。
敬宗寻与吏部尚书李义府遣大理正袁公瑜就黔州重鞫无忌反状,公瑜逼令自缢而死,籍
没其家。无忌既有大功,而死非其罪,天下至今哀之。上元元年,优诏追复无忌官爵,
特令无忌孙延主齐献公之祀。无忌从父兄安世,仕王世充,署为内史令,东都平,死于
狱中。安世子祥,以文德皇后近属,累除刑部尚书,坐与无忌通书见杀。
史臣曰:士廉才望素高,操秉无玷,保君臣终始之义,为子孙袭继之谋。社稷之臣,
功亦隆矣;奖遇之恩,赏亦厚矣。及子真行,手刃其子,何凶忍也?若是积庆之道,不
其惑哉!无忌戚里右族,英冠人杰,定立储闱,力安社稷,勋庸茂著,终始不渝。及黜
废中宫,竟不阿旨,报先帝之顾托,为敬宗之诬构。嗟乎!忠信获罪,今古不免;无名
受戮,族灭何辜!主暗臣奸,足贻后代。
赞曰:严严申公,功名始终。文皇题品,信谓酌中。赵公右戚,两朝宣力。功成不
去,竟逢鬼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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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十六
○房玄龄 子遗直 遗爱 杜如晦 弟楚客 叔淹
房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人。曾祖翼,后魏镇远将军、宋安郡守,袭壮武伯。祖熊,
字子绎,褐州主簿。父彦谦,好学,通涉《五经》,隋泾阳令,《隋书》有传。玄龄幼
聪敏,博览经史,工草隶,善属文。尝从其父至京师,时天下宁晏,论者咸以国祚方永,
玄龄乃避左右告父曰:“隋帝本无功德,但诳惑黔黎,不为后嗣长计,混诸嫡庶,使相
倾夺,诸后籓枝,竞崇淫侈,终当内相诛夷,不足保全家国。今虽清平,其亡可翘足而
待。”彦谦惊而异之。年十八,本州举进士,授羽骑尉。吏部侍郎高孝基素称知人,见
之深相嗟挹,谓裴矩曰:“仆阅人多矣,未见如此郎者。必成伟器,但恨不睹其耸壑凌
霄耳。”父病绵历十旬,玄龄尽心药膳,未尝解衣交睫。父终,酌饮不入口者五日。后
补隰城尉。会义旗入关,太宗徇地渭北,玄龄杖策谒于军门,温彦博又荐焉。太宗一见,
便如旧识,署渭北道行军记室参军。玄龄既遇知己,罄竭心力,知无不为。贼寇每平,
众人竞求珍玩,玄龄独先收人物,致之幕府。及有谋臣猛将,皆与之潜相申结,各尽其
死力。
既而隐太子见太宗勋德尤盛,转生猜间。太宗尝至隐太子所,食,中毒而归,府中
震骇,计无所出。玄龄因谓长孙无忌曰:“今嫌隙已成,祸机将发,天下忄匈恟,人怀
异志。变端一作,大乱必兴,非直祸及府朝,正恐倾危社稷。此之际会,安可不深思也!
仆有愚计,莫若遵周公之事,外宁区夏,内安宗社,申孝养之礼。古人有云,‘为国者
不顾小节’,此之谓欤!孰若家国沦亡,身名俱灭乎?”无忌曰:“久怀此谋,未敢披
露,公今所说,深会宿心。”无忌乃入白之。太宗召玄龄谓曰:“阽危之兆,其迹已见,
将若之何?”对曰:“国家患难,今古何殊。自非睿圣钦明,不能安辑。大王功盖天地,
事钟压纽,神赞所在,匪藉人谋。”因与府属杜如晦同心戮力。仍随府迁授秦王府记室,
封临淄侯;又以本职兼陕东道大行台考功郎中,加文学馆学士。玄龄在秦府十余年,常
典管记,每军书表奏,驻马立成,文约理赡,初无稿草。高祖尝谓侍臣曰:“此人深识
机宜,足堪委任。每为我兒陈事,必会人心,千里之外,犹对面语耳。”隐太子以玄龄、
如晦为太宗所亲礼,甚恶之,谮之于高祖,由是与如晦并被驱斥。隐太子将有变也,太
宗令长孙无忌召玄龄及如晦,令衣道士服,潜引入阁计事。及太宗入春宫,擢拜太子右
庶子,赐绢五千匹。贞观元年,代萧瑀为中书令。论功行赏,以玄龄及长孙无忌、杜如
晦、尉迟敬德、侯君集五人为第一,进爵邢国公,赐实封千三百户。太宗因谓诸功臣曰:
“朕叙公等勋效,量定封邑,恐不能尽当,各许自言。”皇从父淮安王神通进曰:“义
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房玄龄、杜如晦等刀笔之吏,功居第一,臣窃不服。”上曰:
“义旗初起,人皆有心。叔父虽率得兵来,未尝身履行阵。山东未定,受委专征,建德
南侵,全军陷没。及刘黑闼翻动,叔父望风而破。今计勋行赏,玄龄等有筹谋帷幄、定
社稷之功,所以汉之萧何,虽无汗马,指踪推毂,故得功居第一。叔父于国至亲,诚无
所爱,必不可缘私,滥与功臣同赏耳。”初,将军丘师利等咸自矜其功,或攘袂指天,
以手画地,及见神道理屈,自相谓曰:“陛下以至公行赏,不私其亲,吾属何可妄诉?”
三年,拜太子少师,固让不受,摄太子詹事,兼礼部尚书。明年,代长孙无忌为尚书左
仆射,改封魏国公,监修国史。既任总百司,虔恭夙夜,尽心竭节,不欲一物失所。闻
人有善,若己有之。明达吏事,饰以文学,审定法令,意在宽平。不以求备取人,不以
己长格物,随能收叙,无隔卑贱。论者称为良相焉。或时以事被谴,则累日朝堂,稽颡
请罪,悚惧踧,若无所容。九年,护高祖山陵制度,以功加开府仪同三司。十一年,
与司空长孙无忌等十四人并代袭刺史,以本官为宋州刺史,改封梁国公,事竟不行。十
三年,加太子少师,玄龄频表请解仆射,诏报曰:“夫选贤之义,无私为本;奉上之道,
当仁是贵。列代所以弘风,通贤所以协德。公忠肃恭懿,明允笃诚。草昧霸图,绸缪帝
道。仪刑黄阁,庶政惟和;辅翼春宫,望实斯著。而忘彼大体,徇兹小节,虽恭教谕之
职,乃辞机衡之务,岂所谓弼予一人,共安四海者也?”玄龄遂以本官就职。时皇太子
将行拜礼,备仪以待之,玄龄深自卑损,不敢修谒,遂归于家。有识者莫不重其崇让。
玄龄自以居端揆十五年,女为韩王妃,男遗爱尚高阳公主,实显贵之极,频表辞位,优
诏不许。十六年,又与士廉等同撰《文思博要》成,锡赉甚优。进拜司空,仍综朝政,
依旧监修国史。玄龄抗表陈让,太宗遣使谓之曰:“昔留侯让位,窦融辞荣,自惧盈满,
知进能退,善鉴止足,前代美之。公亦欲齐踪往哲,实可嘉尚。然国家久相任使,一朝
忽无良相,如失两手。公若筋力不衰,无烦此让。”玄龄遂止。十八年,与司徒长孙无
忌等图形于凌烟阁,赞曰:“才兼藻翰,思入机神。当官励节,奉上忘身。”高宗居春
宫,加玄龄太子太傅,仍知门下省事,监修国史如故。寻以撰《高祖、太宗实录》成,
降玺书褒美,赐物一千五百段。其年,玄龄丁继母忧去职,特敕赐以昭陵葬地。未几,
起复本官。太宗亲征辽东,命玄龄京城留守,手诏曰:“公当萧何之任,朕无西顾之忧
矣。”军戎器械,战士粮廪,并委令处分发遣。玄龄屡上言敌不可轻,尤宜诫慎。寻与
中书侍郎褚遂良受诏重撰《晋书》,于是奏取太子左庶子许敬宗、中书舍人来济、著作
郎陆元仕、刘子翼、前雍州刺史令狐德棻、太子舍人李义府、薛元超、起居郎上官仪等
八人,分功撰录,以臧荣绪《晋书》为主,参考诸家,甚为详洽。然史官多是文咏之士,
好采诡谬碎事,以广异闻;又所评论,竞为绮艳,不求笃实,由是颇为学者所讥。唯李
淳风深明星历,善于著述,所修《天文》、《律历》、《五行》三志,最可观采。太宗
自著宣、武二帝及陆机、王羲之四论,于是总题云御撰。至二十年,书成,凡一百三十
卷,诏藏于秘府,颁赐加级各有差。
玄龄尝因微谴归第,黄门侍郎褚遂良上疏曰:“君为元首,臣号股肱,龙跃云兴,
不啸而集,苟有时来,千年朝暮。陛下昔在布衣,心怀拯溺,手提轻剑,仗义而起。平
诸寇乱,皆自神功,文经之助,颇由辅翼。为臣之懃,玄龄为最。昔吕望之扶周武,伊
尹之佐成汤,萧何关中,王导江外,方之于斯,可以为匹。且武德初策名伏事,忠勤恭
孝,众所同归。而前宫、海陵,凭凶恃乱,干时事主,人不自安。居累卵之危,有倒悬
之急,命视一刻,身縻寸景,玄龄之心,终始无变。及九年之际,机临事迫,身被斥逐,
阙于谟谋,犹服道士之衣,与文德皇后同心影助,其于臣节,自无所负。及贞观之始,
万物惟新,甄吏事君,物论推与,而勋庸无比,委质惟旧。自非罪状无赦,搢绅同尤,
不可以一犯一愆,轻示遐弃。陛下必矜玄龄齿发,薄其所为,古者有讽谕大臣遣其致仕,
自可在后,式遵前事,退之以礼,不失善声。今数十年勋旧,以一事而斥逐,在外云云,
以为非是。夫天子重大臣,则人尽其力;轻去就,则物不自安。臣以庸薄,忝预左右,
敢冒天威,以申管见。”二十一年,太宗幸翠微宫,授司农卿李纬为民部尚书。玄龄时
在京城留守,会有自京师来者,太宗问曰:“玄龄闻李纬拜尚书如何?”对曰:“玄龄
但云李纬好髭须,更无他语。”太宗遽改授纬洛州刺史,其为当时准的如此。
二十三年,驾幸玉华宫,时玄龄旧疾发,诏令卧总留台。及渐笃,追赴宫所,乘担
舆入殿,将至御座乃下。太宗对之流涕,玄龄亦感咽不能自胜。敕遣名医救疗,尚食每
日供御膳。若微得减损,太宗即喜见颜色;如闻增剧,便为改容凄怆。玄龄因谓诸子曰:
“吾自度危笃,而恩泽转深,若孤负圣君,则死有余责。当今天下清谧,咸得其宜,唯
东讨高丽不止,方为国患。主上含怒意决,臣下莫敢犯颜;吾知而不言,则衔恨入地。”
遂抗表谏曰:
臣闻兵恶不戢,武贵止戈。当今圣化所覃,无远不届,洎上古所不臣者,陛下皆能
臣之,所不制者,皆能制之。详观今古,为中国患害者,无如突厥。遂能坐运神策,不
下殿堂,大小可汗,相次束手,分典禁卫,执戟行间。其后延陀鸱张,寻就夷灭;铁勒
慕义,请置州县,沙漠以北,万里无尘。至如高昌叛涣于流沙,吐浑首鼠于积石,偏师
薄伐,俱从平荡。高丽历代逋诛,莫能讨击。陛下责其逆乱,弑主虐人,亲总六军,问
罪辽、碣。未经旬月,即拔辽东,前后虏获,数十万计,分配诸州,无处不满。雪往代
之宿耻,掩崤陵之枯骨,比功较德,万倍前王。此圣心之所自知,微臣安敢备说。且陛
下仁风被于率土,孝德彰于配天。睹夷狄之将亡,则指期数岁;授将帅之节度,则决机
万里。屈指而候驿,视景而望书,符应若神,算无遗策。擢将于行伍之中,取士于凡庸
之末。远夷单使,一见不忘;小臣之名,未尝再问。箭穿七札,弓贯六钧。加以留情坟
典,属意篇什,笔迈钟、张,辞穷班、马。文锋既振,则管磬自谐;轻翰暂飞,则花F
M竞发。抚万姓以慈,遇群臣以礼。褒秋毫之善,解吞舟之网。逆耳之谏必听,肤受之
诉斯绝。好生之德,焚障塞于江湖;恶杀之仁,息鼓刀于屠肆。凫鹤荷稻粱之惠,犬马
蒙帷盖之恩。降乘吮思摩之疮,登堂临魏徵之柩。哭战亡之卒,则哀动六军;负填道之
薪,则精感天地。重黔黎之大命,特尽心于庶狱。臣心识昏愦,岂足论圣功之深远,谈
天德之高大哉!陛下兼众美而有之,靡不备具,微臣深为陛下惜之重之,爱之宝之。
《周易》曰:“知进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丧。”又曰:“知进退存亡,
不失其正者,惟圣人乎!”由此言之,进有退之义,存有亡之机,得有丧之理,老臣所
以为陛下惜之者,盖此谓也。老子曰:“知足不辱,知止不殆。”谓陛下威名功德,亦
可足矣;拓地开疆,亦可止矣。彼高丽者,边夷贱类,不足待以仁义,不可责以常礼。
古来以鱼鳖畜之,宜从阔略。若必欲绝其种类,恐兽穷则搏。且陛下每决一死囚,必令
三覆五奏,进素食、停音乐者,盖以人命所重,感动圣慈也。况今兵士之徒,无一罪戾,
无故驱之于行阵之间,委之于锋刃之下,使肝脑涂地,魂魄无归,令其老父孤兒、寡妻
慈母,望轊车而掩泣,抱枯骨以摧心,足以变动阴阳,感伤和气,实天下冤痛也。且兵
者凶器,战者危事,不得已而用之。向使高丽违失臣节,陛下诛之可也;侵扰百姓,而
陛下灭之可也;久长能为中国患,而陛下除之可也。有一于此,虽日杀万夫,不足为愧。
今无此三条,坐烦中国,内为旧王雪耻,外为新罗报仇,岂非所存者小,所损者大?愿
陛下遵皇祖老子止足之诫,以保万代巍巍之名。发霈然之恩,降宽大之诏,顺阳春以布
泽,许高丽以自新。焚凌波之船,罢应募之众,自然华夷庆赖,远肃迩安。臣老病三公,
旦夕入地,所恨竟无尘露,微增海岳。谨罄残魂余息,预代结草之诚。倘蒙录此哀鸣,
即臣死且不朽。
太宗见表,谓玄龄子妇高阳公主曰:“此人危惙如此,尚能忧我国家。”后疾增剧,
遂凿苑墙开门,累遣中使候问。上又亲临,握手叙别,悲不自胜。皇太子亦就之与之诀。
即日授其子遗爱右卫中郎将,遗则中散大夫,使及目前,见其通显。寻薨,年七十。废
朝三日,册赠太尉、并州都督,谥曰文昭,给东园秘器,陪葬昭陵。玄龄尝诫诸子以骄
奢沉溺,必不可以地望凌人,故集古今圣贤家诫,书于屏风,令各取一具,谓曰:“若
能留意,足以保身成名。”又云:“袁家累叶忠节,是吾所尚,汝宜师之。”高宗嗣位,
诏配享太宗庙庭。
子遗直嗣,永徽初为礼部尚书、汴州刺史。次子遗爱,尚太宗女高阳公主,拜驸马
都尉,官至太府卿、散骑常侍。初,主有宠于太宗,故遗爱特承恩遇,与诸主婿礼秩绝
异。主既骄恣,谋黜遗直而夺其封爵,永徽中诬告遗直无礼于己。高宗令长孙无忌鞫其
事,因得公主与遗爱谋反之状。遗爱伏诛,公主赐自尽,诸子配流岭表。遗直以父功特
宥之,除名为庶人。停玄龄配享。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杜陵人也。曾祖皎,周赠开府仪同、大将军、遂州刺史。高
祖徽,周河内太守。祖果,周温州刺史,入隋,工部尚书、义兴公,《周书》有传。父
咤,隋昌州长史。如晦少聪悟,好谈文史。隋大业中以常调预选,吏部侍郎高孝基深所
器重,顾谓之曰:“公有应变之才,当为栋梁之用,愿保崇令德。今欲俯就卑职,为须
少禄俸耳。”遂补滏阳尉,寻弃官而归。太宗平京城,引为秦王府兵曹参军,俄迁陕州
总管府长史。时府中多英俊,被外迁者众,太宗患之。记室房玄龄曰:“府僚去者虽多,
盖不足惜。杜如晦聪明识达,王佐才也。若大王守籓端拱,无所用之;必欲经营四方,
非此人莫可。”太宗大惊曰:“尔不言,几失此人矣!”遂奏为府属。后从征薛仁杲、
刘武周、王世充、窦建德,尝参谋帷幄。时军国多事,剖断如流,深为时辈所服。累迁
陕东道大行台司勋郎中,封建平县男,食邑三百户。寻以本官兼文学馆学士。天策府建,
以为从事中郎,画象于丹青者十有八人,而如晦为冠首,令文学褚亮为之赞曰:“建平
文雅,休有烈光。怀忠履义,身立名扬。”其见重如此。隐太子深忌之,谓齐王元吉曰:
“秦王府中所可惮者,唯杜如晦与房玄龄耳。”因谮之于高祖,乃与玄龄同被斥逐。后
又潜入画策,及事捷,与房玄龄功等,擢拜太子左庶子,俄迁兵部尚书,进封蔡国公,
赐实封千三百户。贞观二年,以本官检校侍中,摄吏部尚书,仍总监东宫兵马事,号为
称职。三年,代长孙无忌为尚书右仆射,仍知选事,与房玄龄共掌朝政。至于台阁规模
及典章人物,皆二人所定,甚获当代之誉,谈良相者,至今称房、杜焉。如晦以高孝基
有知人之鉴,为其树神道碑以纪其德。其年冬,遇疾,表请解职,许之,禄赐特依旧。
太宗深忧其疾,频遣使存问,名医上药,相望于道。四年,疾笃,令皇太子就第临问,
上亲幸其宅,抚之流涕,赐物千段;及其未终,见子拜官,遂超迁其子左千牛构为尚舍
奉御。寻薨,年四十六。太宗哭之甚恸,废朝三日,赠司空,徙封莱国公,谥曰成。太
宗手诏著作郎虞世南曰:“朕与如晦,君臣义重。不幸奄从物化,追念勋旧,痛悼于怀。
卿体吾此意,为制碑文也。”太宗后因食瓜而美,怆然悼之,遂辍食之半,遣使奠于灵
座。又尝赐房玄龄黄银带,顾谓玄龄曰:“昔如晦与公同心辅朕,今日所赐,唯独见
公。”因泫然流涕。又曰:“朕闻黄银多为鬼神所畏。”命取黄金带遣玄龄亲送于灵所。
其后太宗忽梦见如晦若平生,及晓,以告玄龄,言之歔欷,令送御馔以祭焉。明年如晦
亡日,太宗复遣尚宫至第慰问其妻子,其国官府佐并不之罢。终始恩遇,未之有焉。子
构袭爵,官至慈州刺史,坐弟荷谋逆,徙于岭表而卒。初,荷以功臣子尚城阳公主,赐
爵襄阳郡公,授尚乘奉御。贞观中,与太子承乾谋反,坐斩。
如晦弟楚客,少随叔父淹没于王世充。淹素与如晦兄弟不睦,谮如晦兄于王行满,
王世充杀之,并囚楚客,几至饿死,楚客竟无怨色。洛阳平,淹当死,楚客泣涕请如晦
救之。如晦初不从,楚客曰:“叔已杀大兄,今兄又结恨弃叔,一门之内,相杀而尽,
岂不痛哉!”因欲自刎。如晦感其言,请于太宗,淹遂蒙恩宥。楚客因隐于嵩山。贞观
四年,召拜给事中,上谓曰:“闻卿山居日久,志意甚高,自非宰相之任,则不能出,
何有是理耶?夫涉远者必自迩,升高者必自下,但在官为众所许,无虑官之不大。尔兄
虽与我体异,其心犹一,于我国家非无大功。为忆尔兄,意欲见尔。宜识朕意,继尔兄
之忠义也。”拜楚客蒲州刺史,甚有能名。后历魏王府长史,拜工部尚书,摄魏王泰府
事。楚客知太宗不悦承乾,魏王泰又潜令楚客友朝臣用事者,至有怀金以赂之,因说泰
聪明,可为嫡嗣。人或以闻,太宗隐而不言。及衅发,太宗始扬其事,以其兄有佐命功,
免死,废于家。寻授处化令,卒。
如晦叔父淹。淹,字执礼。祖业,周豫州刺史。父征,河内太守。淹聪辩多才艺,
弱冠有美名,与同郡韦福嗣为莫逆之交,相与谋曰:“上好用嘉遁,苏威以幽人见征,
擢居美职。”遂共入太白山,扬言隐逸,实欲邀求时誉。隋文帝闻而恶之,谪戍江表。
后还乡里,雍州司马高孝基上表荐之,授承奉郎。大业末,官至御史中丞。王世充僭号,
署为吏部,大见亲用。及洛阳平,初不得调,淹将委质于隐太子。时封德彝典选,以告
房玄龄,恐隐太子得之,长其奸计,于是遽启太宗,引为天策府兵曹参军、文学馆学士。
武德八年,庆州总管杨文干作乱,辞连东宫,归罪于淹及王珪、韦挺等,并流于越巂。
太宗知淹非罪,赠以黄金三百两。及即位,征拜御史大夫,封安吉郡公,赐实封四百户。
以淹多识典故,特诏东宫仪式簿领,并取淹节度。寻判吏部尚书,参议朝政。前后表荐
四十余人,后多知名者。淹尝荐刑部员外郎郅怀道,太宗因问淹:“怀道才行何如?”
淹对曰:“怀道在隋日作吏部主事,甚有清慎之名。又炀帝向江都之日,召百官问去住
之计。时行计已决,公卿皆阿旨请去,怀道官位极卑,独言不可。臣目见此事。”太宗
曰:“卿尔可从何计?”对曰:“臣从行计。”太宗曰:“事君之义,有犯无隐。卿称
怀道为是,何因自不正谏?”对曰:“臣尔日不居重任,又知谏必不从,徒死无益。”
太宗曰:“孔子称从父之命,未为孝子。故父有争子,国有争臣。若以主之无道,何为
仍仕其世?既食其禄,岂得不匡其非?”因谓群臣曰:“公等各言谏事如何?”王珪曰:
“昔比干谏纣而死,孔子称其仁;泄冶谏而被戮,孔子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
是则禄重责深,理须极谏;官卑望下,许其从容。”太宗又召淹笑谓曰:“卿在隋日,
可以位下不言;近仕世充,何不极谏?”对曰:“亦有谏,但不见从。”太宗曰:“世
充若修德从善,当不灭亡;既无道拒谏,卿何免祸?”淹无以对。太宗又曰:“卿在今
日,可为备任,复欲极谏否?”对曰:“臣在今日,必尽死无隐。且百里奚在虞虞亡,
在秦秦霸,臣窃比之。”太宗笑。时淹兼二职,而无清洁之誉,又素与无忌不协,为时
论所讥。及有疾,太宗亲自临问,赐帛三百匹。贞观二年卒,赠尚书右仆射,谥曰襄。
子敬同袭爵,官至鸿胪少卿。敬同子从则,中宗时为蒲州刺史。
史臣曰:房、杜二公,皆以命世之才,遭逢明主,谋猷允协,以致升平。议者以比
汉之萧、曹,信矣!然莱成之见用,文昭之所举也。世传太宗尝与文昭图事,则曰“非
如晦莫能筹之”。及如晦至焉,竟从玄龄之策也。盖房知杜之能断大事,杜知房之善建
嘉谋,裨谌草创,东里润色,相须而成,俾无悔事,贤达用心,良有以也。若以往哲方
之,房则管仲、子产,杜则鲍叔、罕虎矣。
赞曰:肇启圣君,必生贤辅。猗欤二公,实开运祚。文含经纬,谋深夹辅。笙磬同
音,唯房与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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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十七
○李靖 客师 令问 彦芳 李勣 孙敬业
李靖,本名药师,雍州三原人也。祖崇义,后魏殷州刺史、永康公。父诠,隋赵郡
守。靖姿貌瑰伟,少有文武材略,每谓所亲曰:“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
以取富贵。”其舅韩擒虎,号为名将,每与论兵,未尝不称善,抚之曰:“可与论孙、
吴之术者,惟斯人矣。”初仕隋为长安县功曹,后历驾部员外郎。左仆射杨素、吏部尚
书牛弘皆善之。素尝拊其床谓靖曰:“卿终当坐此。”大业末,累除马邑郡丞。会高祖
击突厥于塞外,靖察高祖,知有四方之志,因自锁上变,将诣江都,至长安,道塞不通
而止。高祖克京城,执靖将斩之,靖大呼曰:“公起义兵,本为天下除暴乱,不欲就大
事,而以私怨斩壮士乎!”高祖壮其言,太宗又固请,遂舍之。太宗寻召入幕府。武德
三年,从讨王世充,以功授开府。时萧铣据荆州,遣靖安辑之。轻骑至金州,遇蛮贼数
万,屯聚山谷。庐江王瑗讨之,数为所败。靖与瑗设谋击之,多所克获。既至硖州,阻
萧铣,久不得进。高祖怒其迟留,阴敕硖州都督许绍斩之。绍惜其才,为之请命,于是
获免。会开州蛮首冉肇则反,率众寇夔州,赵郡王孝恭与战,不利。靖率兵八百,袭破
其营,后又要险设伏,临阵斩肇则,俘获五千余人。高祖甚悦,谓公卿曰:“朕闻使功
不如使过,李靖果展其效。”因降玺书劳曰:“卿竭诚尽力,功效特彰。远览至诚,极
以嘉赏,勿忧富贵也。”又手敕靖曰:“既往不咎,旧事吾久忘之矣。”四年,靖又陈
十策以图萧铣。高祖从之,授靖行军总管,兼摄孝恭行军长史。高祖以孝恭未更戎旅,
三军之任,一以委靖。其年八月,集兵于夔州。铣以时属秋潦,江水泛涨,三峡路险,
必谓靖不能进,遂休兵不设备。九月,靖乃率师而进,将下峡,诸将皆请停兵以待水退,
靖曰:“兵贵神速,机不可失。今兵始集,铣尚未知,若乘水涨之势,倏忽至城下,所
谓疾雷不及掩耳,此兵家上策。纵彼知我,仓卒征兵,无以应敌,此必成擒也。”孝恭
从之,进兵至夷陵。铣将文士弘率精兵数万屯清江,孝恭欲击之,靖曰:“士弘,铣之
健将,士卒骁勇,今新失荆门,尽兵出战,此是救败之师,恐不可当也。宜自泊南岸,
勿与争锋,待其气衰,然后奋击,破之必矣。”孝恭不从,留靖守营,率师与贼合战。
孝恭果败,奔于南岸。贼舟大掠,人皆负重。靖见其军乱,纵兵击破之,获其舟舰四百
余艘,斩首及溺死将万人。孝恭遣靖率轻兵五千为先锋,至江陵,屯营于城下。士弘既
败,铣甚惧,始征兵于江南,果不能至。孝恭以大军继进,靖又破其骁将杨君茂、郑文
秀,俘甲卒四千余人,更勒兵围铣城。明日,铣遣使请降,靖即入据其城,号令严肃,
军无私焉。时诸将咸请孝恭云:“铣之将帅与官军拒战死者,罪状既重,请籍没其家,
以赏将士。”靖曰:“王者之师,义存吊伐。百姓既受驱逼,拒战岂其所愿?且犬吠非
其主,无容同叛逆之科,此蒯通所以免大戮于汉祖也。今新定荆、郢,宜弘宽大,以慰
远近之心,降而籍之,恐非救焚拯溺之义。但恐自此已南城镇,各坚守不下,非计之
善。”于是遂止。江、汉之域,闻之莫不争下。以功授上柱国,封永康县公,赐物二千
五百段。诏命检校荆州刺史,承制拜授。乃度岭至桂州,遣人分道招抚,其大首领冯盎、
李光度、宁真长等皆遣子弟来谒,靖承制授其官爵。凡所怀辑九十六州,户六十余万。
优诏劳勉,授岭南道抚慰大使,检校桂州总管。十六年,辅公祏于丹阳反,诏孝恭为元
帅、靖为副以讨之,李勣、任瑰、张镇州、黄君汉等七总管并受节度。师次舒州,公礻
石遣将冯惠亮率舟师三万屯当涂,陈正通、徐绍宗领步骑二万屯青林山,仍于梁山连铁
锁以断江路,筑却月城,延袤十余里,与惠亮为犄角之势。孝恭集诸将会议,皆云:
“惠亮、正通并握强兵,为不战之计,城栅既固,卒不可攻。请直指丹阳,掩其巢穴,
丹阳既破,惠亮自降。”孝恭欲从其议。靖曰:“公祏精锐,虽在水陆二军,然其自统
之兵,亦皆劲勇。惠亮等城栅尚不可攻,公祏既保石头,岂应易拔?若我师至丹阳,留
停旬月,进则公祏未平,退则惠亮为患,此便腹背受敌,恐非万全之计。惠亮、正通皆
是百战余贼,必不惮于野战,止为公祏立计,令其持重,但欲不战,以老我师。今欲攻
其城栅,乃是出其不意,灭贼之机,唯在此举。”孝恭然之。靖乃率黄君汉等先击惠亮,
苦战破之,杀伤乃溺死者万余人,惠亮奔走。靖率轻兵先至丹阳,公祏大惧。先遣伪将
左游仙领兵守会稽以为引援,公祏拥兵东走,以趋游仙,至吴郡,与惠亮、正通并相次
擒获,江南悉平。于是置东南道行台,拜靖行台兵部尚书,赐物千段、奴婢百口、马百
匹。其年,行台废,又检校扬州大都督府长史。丹阳连罹兵寇,百姓凋弊,靖镇抚之,
吴、楚以安。八年,突厥寇太原,以靖为行军总管,统江淮兵一万,与张瑾屯大谷。时
诸军不利,靖众独全。寻检校安州大都督。高祖每云:“李靖是萧铣、辅公祏膏肓,古
之名将韩、白、卫、霍,岂能及也!”九年,突厥莫贺咄设寇边,征靖为灵州道行军总
管。颉利可汗入泾阳,靖率兵倍道趋豳州,邀贼归路,既而与虏和亲而罢。
太宗嗣位,拜刑部尚书,并录前后功,赐实封四百户。贞观二年,以本官兼检校中
书令。三年,转兵部尚书。突厥诸部离叛,朝廷将图进取,以靖为代州道行军总管,率
骁骑三千,自马邑出其不意,直趋恶阳岭以逼之。突利可汗不虞于靖,见官军奄至,于
是大惧,相谓曰:“唐兵若不倾国而来,靖岂敢孤军而至?”一日数惊。靖候知之,潜
令间谍离其心腹,其所亲康苏密来降。四年,靖进击定襄,破之,获隋齐王暕之子杨正
道及炀帝萧后,送于京师,可汗仅以身遁。以功进封代国公,赐物六百段及名马、宝器
焉。太宗尝谓曰:“昔李陵提步卒五千,不免身降匈奴,尚得书名竹帛。卿以三千轻骑
深入虏庭,克复定襄,威振北狄,古今所未有,足报往年渭水之役。”自破定襄后,颉
利可汗大惧,退保铁山,遣使入朝谢罪,请举国内附。又以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往迎
颉利。颉利虽外请朝谒,而潜怀犹豫。其年二月,太宗遣鸿胪卿唐俭、将军安修仁慰谕,
靖揣知其意,谓将军张公谨曰:“诏使到彼,虏必自宽。遂选精骑一万,赍二十日粮,
引兵自白道袭之。”公谨曰:“诏许其降,行人在彼,未宜讨击。”靖曰:“此兵机也,
时不可失,韩信所以破齐也。如唐俭等辈,何足可惜。”督军疾进,师至阴山,遇其斥
候千余帐,皆俘以随军。颉利见使者,大悦,不虞官兵至也。靖军将逼其牙帐十五里,
虏始觉。颉利畏威先走,部众因而溃散。靖斩万余级,俘男女十余万,杀其妻隋义成公
主。颉利乘千里马将走投吐谷浑,西道行军总管张宝相擒之以献。俄而突利可汗来奔,
遂复定襄、常安之地,斥土界自阴山北至于大漠。太宗初闻靖破颉利,大悦,谓侍臣曰:
“朕闻主忧臣辱,主辱臣死。往者国家草创,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称臣于突厥,朕未尝
不痛心疾首,志灭匈奴,坐不安席,食不甘味。今者暂动偏师,无往不捷,单于款塞,
耻其雪乎!”于是大赦天下,酺五日。御史大夫温彦博害其功,谮靖军无纲纪,致令虏
中奇宝,散于乱兵之手。太宗大加责让,靖顿首谢。久之,太宗谓曰:“隋将史万岁破
达头可汗,有功不赏,以罪致戮。朕则不然,当赦公之罪,录公之勋。”诏加左光禄大
夫,赐绢千匹,真食邑通前五百户。未几,太宗谓靖曰:“前有人谗公,今朕意已悟,
公勿以为怀。”赐绢二千匹,拜尚书右仆射。靖性沉厚,每与时宰参议,恂恂然似不能
言。八年,诏为畿内道大使,伺察风俗。寻以足疾上表乞骸骨,言甚恳至。太宗遣中书
侍郎岑文本谓曰:“朕观自古已来,身居富贵,能知止足者甚少。不问愚智,莫能自知,
才虽不堪,强欲居职,纵有疾病,犹自勉强。公能识达大体,深足可嘉,朕今非直成公
雅志,欲以公为一代楷模。”乃下优诏,加授特进,听在第摄养。赐物千段、尚乘马两
匹,禄赐、国官府佐,并依旧给,患若小瘳,每三两日至门下、中书平章政事。九年正
月,赐靖灵寿杖,助足疾也。未几,吐谷浑寇边,太宗顾谓侍臣曰:“得李靖为帅,岂
非善也!”靖乃见房玄龄曰:“靖虽年老,固堪一行。”太宗大悦,即以靖为西海道行
军大总管,统兵部尚书、任城王道宗、凉州都督李大亮、右卫将军李道彦、利州刺史高
甑生等三总管征之。九年,军次伏俟城,吐谷浑烧去野草,以餧我师,退保大非川,诸
将咸言春草未生,马已羸瘦,不可赴敌。唯靖决计而进,深入敌境,遂逾积石山。前后
战数十合,杀伤甚众,大破其国。吐谷浑之众遂杀其可汗来降,靖又立大宁王慕容顺而
还。初,利州刺史高甑生为盐泽道总管,以后军期,靖薄责之,甑生因有憾于靖。及是,
与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告靖谋反。太宗命法官按其事,甑生等竟以诬罔得罪。靖乃阖
门自守,杜绝宾客,虽亲戚不得妄进。十一年,改封卫国公,授濮州刺史,仍令代袭,
例竟不行。十四年,靖妻卒,有诏坟茔制度,依汉卫、霍故事;筑阙象突厥内铁山、吐
谷浑内积石山形,以旌殊绩。十七年,诏图画靖及赵郡王孝恭等二十四人于凌烟阁。十
八年,帝幸其第问疾,仍赐绢五百匹,进位卫国公、开府仪同三司。太宗将伐辽东,召
靖入阁,赐坐御前,谓曰:“公南平吴会,北清沙漠,西定慕容,唯东有高丽未服,公
意如何?”对曰:“臣往者凭藉天威,薄展微效,今残年朽骨,唯拟此行。陛下不弃,
老臣病期瘳矣。”太宗愍其羸老,不许。二十三年,薨于家,年七十九。册赠司徒、并
州都督,给班剑四十人、羽葆鼓吹,陪葬昭陵,谥曰景武。子德謇嗣,官至将作少匠。
靖弟客师,贞观中,官至右武卫将军,以战功累封丹阳郡公。永徽初,以年老致仕,
性好驰猎,四时从禽,无暂止息。有别业在昆明池南,自京城之外,西际澧水,鸟兽皆
识之,每出则鸟鹊随逐而噪,野人谓之“鸟贼”。总章中卒,年九十余。
客师孙令问,玄宗在籓时与令问款狎,及即位,以协赞功累迁至殿中少监。先天中,
预诛窦怀贞等功,封宋国公,实封五百户。令问固辞实封,诏不许。开元中,转殿中监、
左散骑常侍,知尚食事。令问虽特承恩宠,未尝干预时政,深为物论所称。然厚于自奉,
食馔丰侈,广畜刍豢,躬临宰杀。时方奉佛,其笃信之士或讥之。令问曰:“此物畜生,
与果菜何异?胡为强生分别,不亦远于道乎?”略不以恩眄自恃,闲适郊野,从禽自娱。
十五年,凉州都督王君跂奉回纥部落叛,令问坐与连姻,左授抚州别驾,寻卒。
大和中,令问孙彦芳,凤翔府司录参军,诣阙进高祖、太宗所赐卫国公靖官告、敕
书、手诏等十余卷,内四卷太宗文皇帝笔迹,文宗宝惜不能释手。其佩笔尚堪书,金装
木匣,制作精巧。帝并留禁中,令书工模写本还之,赐芳绢二百匹、衣服、靴笏以酬之。
李勣,曹州离狐人也。隋末徙居滑州之卫南。本姓徐氏,名世勣,永徽中,以犯太
宗讳,单名勣焉。家多僮仆,积粟数千钟,与其父盖皆好惠施,拯济贫乏,不问亲疏。
大业末,韦城人翟让聚众为盗,勣往从之,时年十七,谓让曰:“今此土地是公及勣乡
壤,人多相识,不宜自相侵掠。且宋、郑两郡,地管御河,商旅往还,船乘不绝,就彼
邀截,足以自相资助。”让然之,于是劫公私船取物,兵众大振。隋遣齐郡通守张须陀
率师二万讨之,勣与频战,竟斩须陀于阵。初,李密亡命在雍丘,浚仪人王伯当匿于野,
伯当共勣说翟让奉密为主。隋令王世充讨密,勣以奇计败世充于洛水之上,密拜勣为东
海郡公。时河南、山东大水,死者将半,隋帝令饥人就食黎阳,开仓赈给。时政教已紊,
仓司不时赈给,死者日数万人。勣言于密曰:“天下大乱,本是为饥,今若得黎阳一仓,
大事济矣。”密乃遣勣领麾下五千人自原武济河掩袭,即日克之,开仓恣食,一旬之间,
胜兵二十万余。经岁余,宇文化及于江都弑逆,拥兵北上,直指东郡。时越王侗即位于
东京,赦密之罪,拜为太尉,封魏国公;授勣右武候大将军,命讨化及。密遣勣守仓城,
勣于城外掘深沟以固守,化及设攻具,四面攻仓,阻堑不得至城下,勣于堑中为地道,
出兵击之,大败而去。
武德二年,密为王世充所破,拥众归朝。其旧境东至于海,南至于江,西至汝州,
北至魏郡,勣并据之,未有所属,谓长史郭孝恪曰:“魏公既归大唐,今此人众土地,
魏公所有也。吾若上表献之,即是利主之败,自为己功,以邀富贵,吾所耻也。今宜具
录州县名数及军人户口,总启魏公,听公自献,此则魏公之功也。”乃遣使启密。使人
初至,高祖闻其无表,惟有启与密,甚怪之。使者以勣意闻奏,高祖大喜曰:“徐世勣
感德推功,实纯臣也。”诏授黎阳总管、上柱国,莱国公。寻加右武候大将军,改封曹
国公,赐姓李氏,赐良田五十顷,甲第一区。封其父盖为济阴王,盖固辞王爵,乃封舒
国公,授散骑常侍、陵州刺史。令勣总统河南、山东之兵以拒王世充。及李密反叛伏诛,
高祖以勣旧经事密,遣使报其反状。勣表请收葬,诏许之。勣服衰绖,与旧僚吏将士葬
密于黎山之南,坟高七仞,释服而散,朝野义之。而窦建德擒化及于魏县,复进军攻勣,
力屈降之。建德收其父,从军为质,令勣复守黎阳。三年,自拔归京师。四年,从太宗
伐王世充于东都,累战大捷。又东略地至武牢,伪郑州司兵沈悦请翻武牢,勣夜潜兵应
接,克之。擒其伪刺史荆王行本。又从太宗平窦建德,降王世充,振旅而还。论功行赏,
太宗为上将,勣为下将,与太宗俱服金甲,乘戎辂,告捷于太庙。其父自洺州与裴矩入
朝,高祖见之大喜,复其官爵。勣又从太宗破刘黑闼、徐圆朗,累迁左监门大将军。圆
朗重据兗州反,授勣河南大总管以讨之,寻获圆朗,斩首以献,兗州平。七年,诏与赵
郡王孝恭讨辅公祏,孝恭领舟师巡江而下,勣领步卒一万渡淮,拔其寿阳,至硖石。公
祏之将陈正通率兵十万屯于梁山,又遣其大将冯惠亮帅水军十万,锁连大舰以断江路,
仍于江西结垒,分守水陆,以御王师。勣攻其垒,寻克之。惠亮单舼而遁。勣乘胜逼正
通,大溃,以十余骑奔于丹阳。公祐弃城夜遁,勣纵骑追斩之于武康,江南悉定。八年,
突厥寇并州,命勣为行军总管,击之于太谷,走之。太宗即位,拜并州都督,赐实封九
百户。贞观三年,为通漠道行军总管。至云中,与突厥颉利可汗兵会,大战于白道。突
厥败,屯营于碛口,遣使请和。诏鸿胪卿唐俭往赦之。勣时与定襄道大总管李靖军会,
相与议曰:“颉利虽败,人众尚多,若走渡碛,保于九姓,道遥阻深,追则难及。今诏
使唐俭至彼,其必弛备,我等随后袭之,此不战而平贼矣。”靖扼腕喜曰:“公之此言,
乃韩信灭田横之策也。”于是定计。靖将兵逼夜而发,勣勒兵继进。靖军既至,贼营大
溃,颉利与万余人欲走渡碛。勣屯军于碛口,颉利至,不得渡碛,其大酋长率其部落并
降于勣,虏五万余口而还。时高宗为晋王,遥领并州大都督,授勣光禄大夫,行并州大
都督府长史。父忧解,寻起复旧职。十一年,改封英国公,代袭蕲州刺史,时并不就国,
复以本官遥领太子左卫率。勣在并州凡十六年,令行禁止,号为称职。太宗谓侍臣曰:
“隋炀帝不能精选贤良,安抚边境,惟解筑长城以备突厥,情识之惑,一至于此!朕今
委任李世勣于并州,遂使突厥畏威遁走,塞垣安静,岂不胜远筑长城耶?”
十五年,征拜兵部尚书,未赴京,会薛延陀遣其子大度设帅骑八万南侵李思摩部落。
命勣为朔州行军总管,率轻骑三千追及延陀于青山,击大破之,斩其名王一人,俘获首
领,虏五万余计,以功封一子为县公。勣时遇暴疾,验方云,须灰可以疗之,太宗乃自
翦须,为其和药。勣顿首见血,泣以恳谢,帝曰:“吾为社稷计耳,不烦深谢。”十七
年,高宗为皇太子,转勣太子詹事兼左卫率,加位特进,同中书门下三品。太宗谓曰:
“我兒新登储贰,卿旧长史,今以宫事相委,故有此授。虽屈阶资,可勿怪也。”太宗
又尝闲宴,顾勣曰:“朕将属以幼孤,思之无越卿者。公往不遗于李密,今岂负于朕
哉!”勣雪涕致辞,因噬指流血。俄而沉醉,乃解御服覆之,其见委信如此。十八年,
太宗将亲征高丽,授勣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攻破盖牟、辽东、白崖等数城,又从太宗摧
殄驻跸阵,以功封一子为郡公。二十年,延陀部落扰乱,诏勣将二百骑便发突厥兵讨击。
至乌德鞬山,大战破之。其大首领梯真达于率众来防,其可汗咄摩支南窜于荒谷,遣通
事舍人萧嗣业招慰部领,送于京师,碛北悉定。二十二年,转太常卿,仍同中书门下三
品。旬日,复除太子詹事。二十三年,太宗寝疾,谓高宗曰:“汝于李勣无恩,我今将
责出之。我死后,汝当授以仆射,即荷汝恩,必致其死力。”乃出为叠州都督。高宗即
位,其月,召拜洛州刺史,寻加开府仪同三司,令同中书门下,参掌机密。是岁,册拜
尚书左仆射。永徽元年,抗表求解仆射,仍令以开府仪同三司依旧知政事。四年,册拜
司空。初,贞观中,太宗以勋庸特著,尝图其形于凌烟阁,至是,帝又命写形焉,仍亲
为之序。显庆三年,从幸东都,在路遇疾,帝亲临问。麟德初,东封泰山,诏勣为封禅
大使,乃从驾。次滑州,其姊早寡,居勣旧闾,皇后亲自临问,赐以衣服,仍封为东平
郡君。又坠马伤足,上亲降问,以所乘赐之。
乾封元年,高丽莫离支男产为其弟男建所逐,保于国内城,遣子献城诣阙乞师。总
章元年,命勣为辽东道行军总管,率兵二万略地至鸭绿水。贼遣其弟来拒战,勣纵兵击
败之,追奔二百里,至于平壤城。男建闭门不敢出,贼中诸城骇惧,多拔人众遁走,降
款者相继。勣又引兵围平壤,辽东道副大总管刘仁轨、郝处俊、将军薛仁贵并会于平壤,
犄角围之。经月余,克其城,虏其王高藏及男建、男产,裂其诸城,并为州县,振旅而
旋。令勣便道以高藏及男建献于昭陵,礼毕,备军容入京城,献太庙。二年,加太子太
师,增食实封通前一千一百户。其年寝疾,诏以勣为司卫正卿,使得视疾。寻薨,年七
十六。帝为之举哀,辍朝七日,赠太尉、扬州大都督,谥曰贞武,给东园秘器,陪葬昭
陵。令司平太常伯杨昉摄同文正卿监护。及葬日,帝幸未央古城,登楼临送,望柳车恸
哭,并为设祭。皇太子亦从驾临送,哀恸悲感左右。诏百官送至故城西北,所筑坟一准
卫、霍故事,象阴山、铁山及乌德鞬山,以旌破突厥、薛延陀之功。光宅元年,诏勣配
享高宗庙庭。
勣前后战胜所得金帛,皆散之于将士。初得黎阳仓,就仓者数十万人。魏徵、高季
辅、杜正伦、郭孝恪皆游其所,一见于众人中,即加礼敬,引之卧内,谈谑忘倦。及平
武牢,获伪郑州长史戴胄,知其行能,寻释于竟,推荐咸至显达,当时称其有知人之鉴。
又,初平王世充,获其故人单雄信,依例处死,勣表称其武艺绝伦,若收之于合死之中,
必大感恩,堪为国家尽命,请以官爵赎之。高祖不许,临将就戮,勣对之号恸,割股肉
以啖之,曰:“生死永诀,此肉同归于土矣。”仍收养其子。每行军用师,颇任筹算,
临敌应变,动合事机。与人图计,识其臧否,闻其片善,扼腕而从。事捷之日,多推功
于下,以是人皆为用,所向多克捷。洎勣之死,闻者莫不凄怆。与弟弼特存友爱,闺门
之内,肃若严君。自遇疾,高宗及皇太子送药,即取服之;家中召医巫,皆不许入门。
子弟固以药进,勣谓曰:“我山东一田夫耳,攀附明主,滥居富贵,位极三台,年将八
十,岂非命乎?修短必是有期,宁容浪就医人求活!”竟拒而不进。忽谓弼曰:“我似
得小差,可置酒以申宴乐。”于是堂上奏女妓,檐下列子孙。宴罢,谓弼曰:“我自量
必死,欲与汝一别耳。恐汝悲哭,诳言似差,可未须啼泣,听我约束。我见房玄龄、杜
如晦、高季辅辛苦作得门户,亦望垂裕后昆,并遭痴兒破家荡尽。我有如许豚犬,将以
付汝,汝可防察,有操行不伦、交游非类,急即打杀,然后奏知。又见人多埋金玉,亦
不须尔。惟以布装露车,载我棺柩,棺中敛以常服,惟加朝服一副,死倘有知,望著此
奉见先帝。明器惟作马五六匹,下帐用幔布为顶,白纱为裙,其中著十个木人,示依古
礼刍灵之义,此外一物不用。姬媪已下,有兒女而愿住自养者,听之;余并放出。事毕,
汝即移入我堂,抚恤小弱。违我言者,同于戮尸。”此后略不复语,弼等遵行遗言。
勣少弟感,幼有志操。李密之败也,陷于王世充,世充逼令以书召勣,感曰:“家
兄立身,不亏名节,今已事主,君臣分定,决不以感造次改图。”卒不肯。世充怒,遂
害焉,时年十五。勣长子震,显庆初官至桂州刺史,先勣卒。
勣孙敬业。高宗崩,则天太后临朝,既而废帝为庐陵王,立相王为皇帝,而政由天
后,诸武皆当权任,人情愤怨。时给事中唐之奇贬授括苍令,长安主簿骆宾王贬授临海
丞,詹事司直杜求仁黝县丞,敬业坐事左授柳州司马,其弟盩啡令敬猷亦坐累左迁,俱
在扬州。敬业用前盩啡尉魏思温谋,据扬州。嗣圣元年七月,敬业遣其党监察御史薛璋
先求使江都,又令雍州人韦超诣璋告变,云“扬州长史陈敬之与唐之奇谋逆”,璋乃收
敬之系狱。居数日,敬业矫制杀敬之,自称扬州司马,诈言“高州首领冯子猷叛逆,奉
密诏募兵进讨。”是日开府库,令士曹参军李宗臣解系囚及丁役、工匠,得数百人,皆
授之以甲。录事参军孙处行拒命,敬业斩之以徇。遂据扬州,鸠聚民众,以匡复庐陵为
辞。乃开三府:一曰匡复府,二曰英公府,三曰扬州大都督府。敬业自称匡复府上将,
领扬州大都督,以杜求仁、唐之奇、骆宾王为府属,余皆伪署职位。旬日之间,胜兵有
十余万。仍移檄诸郡县曰:
伪临朝武氏者,人非温顺,地实寒微。昔充太宗下陈,尝以更衣入侍。洎乎晚节,
秽乱春宫。密隐先帝之私,阴图后庭之嬖。入门见嫉,蛾眉不肯让人;掩袖工谗,狐媚
偏能惑主。践元后于翚翟,陷吾君于聚麀。加以虺蝎为心,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
忠良,杀姊屠兄,弑君鸩母。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
君之爱子,幽之于别宫;贼之宗盟,委之以重任。呜呼!霍子孟之不作,硃虚侯之已亡。
燕啄皇孙,知汉祚之将尽;龙漦帝后,识夏廷之遽衰。
敬业皇唐旧臣,公侯冢胤,奉先君之成业,荷本朝之旧恩。宋微子之兴悲,良有以
也;袁君山之流涕,岂徒然哉!是用气愤风云,志安社稷,因天下之失望,顺宇内之推
心。爰举义旗,誓清妖孽。南连百越,北尽三河,铁骑成群,玉舳相接。海陵红粟,仓
储之积靡穷;江浦黄旗,匡复之功何远!班声动而北风起,剑气冲而南斗平。喑呜则山
岳崩颓,叱咤则风云变色。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图功,何功不克?
公等或家传汉爵,或地协周亲,或膺重寄于爪牙,或受顾命于宣室。言犹在耳,忠
岂忘心?一抔之土未干,六尺之孤何托?倘能转祸为福,送往事居,共立勤王之师,无
废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裂山河。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则天命左玉钤卫大将军李孝逸将兵三十万讨之,追削敬业祖、父官爵,剖坟斫棺,
复本姓徐氏。初,敬业兵集,图其所向,薛璋曰:“金陵王气犹在,大江设险,可以自
固。且取常、润等州,以为霸基,然后治兵北渡。”魏思温曰:“兵贵神速,但宜早渡
淮而北,招合山东豪杰,乘其未集,直取东都,据关决战,此上策也。”敬业不从。十
月,率众渡江,攻拔润州,杀刺史李思文。先是,太子贤为天后所废,死于巴州,敬业
乃求状貌似贤者,置于城中,奉之为主,云贤本不死。孝逸军渡淮,至楚州,敬业之众
狼狈还江都,屯兵高邮以拒之。频战大败,孝逸乘胜追蹑。敬业奔至扬州,与唐之奇、
杜求仁等乘小舸,将入海投高丽。追兵及,皆捕获之。初,敬业传檄至京师,则天读之
微哂,至“一抔之土未干”,遽问侍臣曰:“此语谁为之?”或对曰:“骆宾王之辞
也。”则天曰:“宰相之过,安失此人?”中宗返正,诏曰:“故司空勣,往因敬业,
毁废坟茔。朕追想元勋,永怀佐命。昔窦宪干纪,无累安丰之祠;霍禹乱常,犹全博陆
之祀。罪不相及,国之通典。宜特垂恩礼,令所司速为起坟,所有官爵,并宜追复。”
勣诸子孙坐敬业诛杀,靡有遗胤,偶脱祸者,皆窜迹胡越。贞元十七年,吐蕃陷麟州,
驱掠民畜而去。至盐州西横槽烽,蕃将号徐舍人者,环集汉俘于呼延州,谓僧延素曰:
“师勿甚惧,予本汉五代孙也。属武太后斫丧王室,吾祖建义不果,子孙流落绝域,今
三代矣。虽代居职任,掌握兵要,然思本之心,无忘于国。但族属已多,无由自拔耳。
此地蕃汉交境,放师还乡。”数千百人,解缚而遣之。
史臣曰:近代称为名将者,英、卫二公,诚烟阁之最。英公振彭、黥之迹,自拔草
莽,常能以义籓身,与物无忤,遂得功名始终。贤哉,垂命之诫!敬业不蹈贻谋,至于
覆族,悲夫!卫公将家子,绰有渭阳之风。临戎出师,凛然威断。位重能避,功成益谦。
铭之鼎钟,何惭耿、邓。美哉!
赞曰:功以懋赏,震主则危。辞禄避位,除猜破疑。功定华夷,志怀忠义。白首平
戎,贤哉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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