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敬德 秦叔宝 程知节 段志玄 张公谨 子大素 大安
尉迟敬德,朔州善阳人。大业末,从军于高阳,讨捕群贼,以武勇称,累授朝散大
夫。刘武周起,以为偏将,与宋金刚南侵,陷晋、浍二州。敬德深入,至夏县,应接吕
崇茂,袭破永安王孝基,执独孤怀恩、唐俭等。武德三年,太宗讨武周于柏壁,武周令
敬德与宋金刚来拒王师于介休。金刚战败,奔于突厥;敬德收其余众,城守介休。太宗
遣任城王道宗、宇文士及往谕之。敬德与寻相举城来降。太宗大悦,赐以曲宴,引为右
一府统军,从击王世充于东都。既而寻相与武周下降将皆叛,诸将疑敬德必叛,囚于军
中。行台左仆射屈突通、尚书殷开山咸言:“敬德初归国家,情志未附。此人勇健非常,
絷之又久,既被猜贰,怨望必生。留之恐贻后悔,请即杀之。”太宗曰:“寡人所见,
有异于此。敬德若怀翻背之计,岂在寻相之后耶?”遽命释之,引入卧内,赐以金宝,
谓曰:“丈夫以意气相期,勿以小疑介意。寡人终不听谗言以害忠良,公宜体之。必应
欲去,今以此物相资,表一时共事之情也。”是日,因从猎于榆窠,遇王世充领步骑数
万来战。世充骁将单雄信领骑直趋太宗,敬德跃马大呼,横刺雄信坠马。贼徒稍却,敬
德翼太宗以出贼围。更率骑兵与世充交战,数合,其众大溃,擒伪将陈智略,获排槊兵
六千人。太宗谓敬德曰:“比众人证公必叛,天诱我意,独保明之,福善有征,何相报
之速也!”特赐金银一箧,此后恩眄日隆。敬德善解避槊,每单骑入贼阵,贼槊攒刺,
终不能伤,又能夺取贼槊,还以刺之。是日,出入重围,往返无碍。齐王元吉亦善马槊,
闻而轻之,欲亲自试,命去槊刃,以竿相刺。敬德曰:“纵使加刃,终不能伤。请勿除
之,敬德槊谨当却刃。”元吉竟不能中。太宗问曰:“夺槊、避槊,何者难易?”对曰:
“夺槊难。”乃命敬德夺元吉槊。元吉执槊跃马,志在刺之,敬德俄顷三夺其槊。元吉
素骁勇,虽相叹异,甚以为耻。及窦建德营于板渚,太宗将挑战,先伏李勣、程知节、
秦叔宝等兵。太宗持弓矢,敬德执槊,造建德垒下大呼致师。贼众大惊扰,出兵数千骑,
太宗逡巡渐却,前后射杀数人,敬德所杀亦十数人,遂引贼以入伏内。于是与勣等奋击,
大破之。王世充兄子伪代王琬,使于建德军中,乘隋炀帝所御骢马,铠甲甚鲜,迥出军
前以夸众。太宗曰:“彼之所乘,真良马也。”敬德请往取之,乃与高甑生、梁建方三
骑直入贼军,擒琬,引其马以归,贼众无敢当者。又从讨刘黑闼于临洺,黑闼军来袭李
世勣,太宗勒兵掩贼,复以救之。既而黑闼众至,其军四合,敬德率壮士犯围而入,大
破贼阵,太宗与江夏王道宗乘之以出。又从破徐圆朗。累有战功,授秦王府左二副护军。
隐太子、巢剌王元吉将谋害太宗,密致书以招敬德曰:“愿迂长者之眷,敦布衣之
交,幸副所望也。”仍赠以金银器物一车。敬德辞曰:“敬德起自幽贱,逢遇隋亡,天
下土崩,窜身无所,久沦逆地,罪不容诛。实荷秦王惠以生命,今又隶名籓邸,唯当以
身报恩。于殿下无功,不敢谬当重赐。若私许殿下,便是二心,徇利忘忠,殿下亦何所
用?”建成怒,是后遂绝。敬德寻以启闻,太宗曰:“公之素心,郁如山岳,积金至斗,
知公情不可移。送来但取,宁须虑也。若不然,恐公身不安。且知彼阴计,足为良策。”
元吉等深忌敬德,令壮士往刺之。敬德知其计,乃重门洞开,安卧不动,贼频至其庭,
终不敢入。元吉乃谮敬德于高祖,下诏狱讯验,将杀之,太宗固谏得释。会突厥侵扰乌
城,建成举元吉为将,密谋请太宗同送于昆明池,将加屠害。敬德闻其谋,与长孙无忌
遽启太宗曰:“大王若不速正之,则恐被其所害,社稷危矣。”太宗叹曰:“今二宫离
阻骨肉,灭弃君亲,危亡之机,共所知委。寡人虽深被猜忌,祸在须臾,然同气之情,
终所未忍。欲待其先起,然后以义讨之,公意以为何如?”敬德曰:“人情畏死,众人
以死奉王,此天授也。若天与不取,反受其咎。虽存仁爱之小情,忘社稷之大计,祸至
而不恐,将亡而自安,失人臣临难不避之节,乏先贤大义灭亲之事,非所闻也。以臣愚
诚,请先诛之。王若不从,敬德言请奔逃亡命,不能交手受戮。且因败成功,明贤之高
见;转祸为福,智士之先机。敬德今若逃亡,无忌亦欲同去。”太宗犹豫未决,无忌曰:
“王今不从敬德之言,必知敬德等非王所有。事今败矣,其若之何?”太宗曰:“寡人
所言,未可全弃,公更图之。”敬德曰:“王今处事有疑,非智;临难不决,非勇。王
纵不从敬德言,请自决计,其如家国何?其如身命何?且在外勇士八百余人,今悉入宫,
控弦被甲,事势已就,王何得辞!”敬德又与侯君集日夜进劝,然后计定。时房玄龄、
杜如晦皆被高祖斥出秦府,不得复入。太宗令长孙无忌密召之,玄龄等报曰:“有敕不
许更事王,今若私谒,必至诛灭,不敢奉命。”太宗大怒,谓敬德曰:“玄龄、如晦岂
背我耶?”取所佩刀授敬德曰:“公且往,观其无来心,可并斩其首持来也。”敬德又
与无忌喻曰:“王已决计克日平贼,公宜即入筹之。我等四人不宜群行在道。”于是玄
龄、如晦著道士服随无忌入,敬德别道亦至。
六月四日,建成既死,敬德领七十骑蹑踵继至,元吉走马东奔,左右射之坠马。太
宗所乘马又逸于林下,横被所繣,坠不能兴。元吉遽来夺弓,垂欲相扼,敬德跃马叱之,
于是步走,欲归武德殿,敬德奔逐射杀之。其宫府诸将薛万彻、谢叔方、冯立等率兵大
至,屯于玄武门,杀屯营将军。敬德持建成、元吉首以示之,宫府兵遂散。是时,高祖
泛舟于海池。太宗命敬德侍卫高祖。敬德擐甲持矛,直至高祖所。高祖大惊,问曰:
“今日作乱是谁?卿来此何也?”对曰:“秦王以太子、齐王作乱,举兵诛之,恐陛下
惊动,遣臣来宿卫。”高祖意乃安。南衙、北门兵马及二宫左右犹相拒战,敬德奏请降
手敕,令诸军兵并受秦王处分,于是内外遂定。高祖劳敬德曰:“卿于国有安社稷之
功。”赐珍物甚众。太宗升春宫,授太子左卫率。时议者以建成等左右百余人,并合从
坐籍没,唯敬德执之不听,曰:“为罪者二凶,今已诛讫,若更及支党,非取安之策。”
由是获免。及论功,敬德与长孙无忌为第一,各赐绢万匹;齐王府财币器物,封其全邸,
尽赐敬德。
贞观元年,拜右武候大将军,赐爵吴国公,与长孙无忌、房玄龄、杜如晦四人并食
实封千三百户。会突厥来入寇,授泾州道行军总管以击之。贼至泾阳,敬德轻骑与之挑
战,杀其名将,贼遂败。敬德好讦直,负其功,每见无忌、玄龄、如晦等短长,必面折
廷辩,由是与执政不平。三年,出为襄州都督。八年,累迁同州刺史。尝侍宴庆善宫,
时有班在其上者,敬德怒曰:“汝有何功,合坐我上?”任城王道宗次其下,因解喻之。
敬德勃然,拳殴道宗目,几至眇。太宗不怿而罢,谓敬德曰:“朕览汉史,见高祖功臣
获全者少,意常尤之。及居大位以来,常欲保全功臣,令子孙无绝。然卿居官辄犯宪法,
方知韩、彭夷戮,非汉祖之愆。国家大事,唯赏与罚,非分之恩,不可数行,勉自修饬,
无贻后悔也。”十一年,封建功臣为代袭刺史,册拜敬德宣州刺史,改封鄂国公。后历
鄜、夏二州都督。十七年,抗表乞骸骨,授开府仪同三司,令朝朔望。寻与长孙无忌等
二十四人图形于凌烟阁。及太宗将征高丽,敬德奏言:“车驾若自往辽左,皇太子又在
定州,东西二京,府库所在,虽有镇守,终是空虚。辽东路遥,恐有玄感之变。且边隅
小国,不足亲劳万乘,伏请委之良将,自可应时摧灭。”太宗不纳,令以本官行太常卿,
为左一马军总管,从破高丽于驻跸山。军还,依旧致仕。敬德末年笃信仙方,飞炼金石,
服食云母粉,穿筑池台,崇饰罗绮,尝奏清商乐以自奉养,不与外人交通,凡十六年。
显庆三年,高宗以敬德功,追赠其父为幽州都督。其年薨,年七十四。高宗为之举哀,
废朝三日,令京官五品以上及朝集使赴宅哭,册赠司徒、并州都督,谥曰忠武,赐东园
秘器,陪葬于昭陵。子宝琳嗣,官至卫尉卿。
秦叔宝,名琼,齐州历城人。大业中,为隋将来护兒帐内。叔宝丧母,护兒遣使吊
之,军吏怪曰:“士卒死亡及遭丧者多矣,将军未尝降问,独吊叔宝何也?”答曰:
“此人勇悍,加有志节,必当自取富贵,岂得以卑贱处之?”隋末群盗起,从通守张须
陀击贼帅卢明月于下邳。贼众十余万,须陀所统才万人,力势不敌,去贼六七里立栅,
相持十余日,粮尽将退,谓诸将士曰:“贼见兵却,必轻来追我。其众既出,营内即虚,
若以千人袭营,可有大利。此诚危险,谁能去者?”人皆莫对,唯叔宝与罗士信请行。
于是须陀委栅遁,使二人分领千兵伏于芦苇间。既而明月果悉兵追之,叔宝与士信驰至
其栅,栅门闭不得入,二人超升其楼,拔贼旗帜,各杀数人,营中大乱。叔宝、士信又
斩关以纳外兵,因纵火焚其三十余栅,烟焰涨天。明月奔还,须陀又回军奋击,大破贼
众。明月以数百骑遁去,余皆虏之。由是勇气闻于远近。又击孙宣雅于海曲,先登破之。
以前后累勋授建节尉。从须陀进击李密于荥阳,军败,须陀死之,叔宝以余众附裴仁基。
会仁基以武牢降于李密,密得叔宝大喜,以为帐内骠骑,待之甚厚。密与化及大战于黎
阳童山,为流矢所中,堕马闷绝。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叔宝独捍卫之,密遂获免。
叔宝又收兵与之力战,化及乃退。后密败,又为王世充所得,署龙骧大将军。叔宝薄世
充之多诈,因其出抗官军,至于九曲,与程咬金、吴黑闼、牛进达等数十骑西驰百许步,
下马拜世充曰:“虽蒙殊礼,不能仰事,请从此辞。”世充不敢逼,于是来降。高祖令
事秦府,太宗素闻其勇,厚加礼遇。从镇长春宫,拜马军总管。又从征于美良川,破尉
迟敬德,功最居多。高祖遣使赐以金瓶,劳之曰:“卿不顾妻子,远来投我,又立功效。
朕肉可为卿用者,当割以赐卿,况子女玉帛乎?卿当勉之。”寻授秦王右三统军。又从
破宋金刚于介休。录前后勋,赐黄金百斤、杂彩六千段,授上柱国。从讨王世充,每为
前锋。太宗将拒窦建德于武牢,叔宝以精骑数十先陷其阵。世充平,进封翼国公,赐黄
金百斤、帛七千段。从平刘黑闼,赏物千段。叔宝每从太宗征伐,敌中有骁将锐卒,炫
耀人马,出入来去者,太宗颇怒之,辄命叔宝往取。叔宝应命,跃马负枪而进,必刺之
万众之中,人马辟易,太宗以是益重之,叔宝亦以此颇自矜尚。
六月四日,从诛建成、元吉。事宁,拜左武卫大将军,食实封七百户。其后每多疾
病,因谓人曰:“吾少长戎马,所经二百余阵,屡中重疮。计吾前后出血亦数斛矣,安
得不病乎?”十二年卒,赠徐州都督,陪葬昭陵。太宗特令所司就其茔内立石人马,以
旌战阵之功焉。十三年,改封胡国公。十七年,与长孙无忌等图形于凌烟阁。
程知节,本名咬金,济州东阿人也。少骁勇,善用马槊。大业末,聚徒数百,共保
乡里,以备他盗。后依李密,署为内军骠骑。时密于军中简勇士尤异者八千人,隶四骠
骑,分为左右以自卫,号为内军。自云:“此八千人可当百万。”知节既领其一,甚被
恩遇。及王世充出城决战,知节领内马军,与密同营在北邙山上,单雄信领外马军,营
在偃师城北。世充来袭雄信营,密遣知节及裴行俨助之。行俨先驰赴敌,为流矢所中,
坠于地。知节救之,杀数人,世充军披靡,乃抱行俨重骑而还。为世充骑所逐,刺槊洞
过,知节回身捩折其槊,兼斩获追者,于是与行俨俱免。及密败,世充得之,接遇甚厚。
知节谓秦叔宝曰:“世充器度浅狭,而多妄语,好为咒誓,乃巫师老妪耳,岂是拨乱主
乎?”及世充拒王师于九曲,知节领兵在其阵,与秦叔宝等马上揖世充曰:“荷公接待,
极欲报恩。公性猜贰,傍多扇惑,非仆托身之所,今谨奉辞。”于是跃马与左右数十人
归国,世充惧,不敢追之。授秦王府左三统军。破宋金刚,擒窦建德,降王世充,并领
左一马军总管。每阵先登,以功封宿国公。武德七年,建成忌之,构之于高祖,除康州
刺史。知节白太宗曰:“大王手臂今并翦除,身必不久。知节以死不去,愿速自全。”
六月四日,从太宗讨建成、元吉。事定,拜太子右卫率,迁右武卫大将军,赐实封七百
户。贞观中,历泸州都督、左领军大将军。与长孙无忌等代袭刺史,改封卢国公,授普
州刺史。十七年,累转左屯卫大将军,检校北门屯兵,加镇军大将军。永徽六年,迁左
卫大将军。显庆二年,授葱山道行军大总管以讨贺鲁。师次怛笃城,有胡人数千家开门
出降,知节屠城而去,贺鲁遂即远遁。军还,坐免官。未几,授岐州刺史。表请乞骸骨,
许之。麟德二年卒,赠骠骑大将军、益州大都督,陪葬昭陵。子处默,袭爵卢国公。处
亮,以功臣子尚太宗女清河长公主,授驸马都尉、左卫中郎将。少子处弼,官至右金吾
将军。处弼子伯献,开元中,左金吾大将军。
段志玄,齐州临淄人也。父偃师,隋末为太原郡司法书佐,从高祖起义,官至郢州
刺史。志玄从父在太原,甚为太宗所接待。义兵起,志玄募得千余人,授右领大都督府
军头。从平霍邑,下绛郡,攻永丰仓,皆为先锋,历迁左光禄大夫。从刘文静拒屈突通
于潼关,文静为通将桑显和所袭,军营已溃,志玄率二十骑赴击,杀数十人而还。为流
矢中足,虑众心动,忍而不言,更入贼阵者再三。显和军乱,大军因此复振,击,大破
之。及屈突通之遁,志玄与诸将追而擒之,以功授乐游府骠骑将军。后从讨王世充,深
入陷阵,马倒,为贼所擒。两骑夹持其髻,将渡洛水,志玄踊身而奋,二人俱坠马,驰
归,追者数百骑,不敢逼。及破窦建德,平东都,功又居多。迁秦王府右二护军,赏物
二千段。隐太子建成、巢剌王元吉竞以金帛诱之,志玄拒而不纳,密以白太宗,竟与尉
迟敬德等同诛建成、元吉。太宗即位,累迁左骁卫大将军,封樊国公,食实封九百户。
文德皇后之葬也,志玄与宇文士及分统士马出肃章门。太宗夜使宫官至二将军所,士及
开营内使者,志玄闭门不纳,曰:“军门不可夜开。”使者曰:“此有手敕。”志玄曰:
“夜中不辩真伪。”竟停使者至晓。太宗闻而叹曰:“此真将军也,周亚夫无以加焉。”
十一年,定世封之制,授金州刺史,改封褒国公。十二年,拜右卫大将军。十四年,加
镇军大将军。十六年,寝疾,太宗亲自临视,涕泣而别,顾谓曰:“当与卿子五品。”
志玄顿首固请回授母弟志感,太宗遂授志感左卫郎将。及卒,上为发哀,哭之甚恸,赠
辅国将军、扬州都督,陪葬昭陵,谥曰忠壮。十七年正月,诏图形于凌烟阁。子瓚,袭
爵褒国公,武太后时,官至左屯卫大将军。子怀简,袭爵,开元中,官至太子詹事。
张公谨,字弘慎,魏州繁水人也。初为王世充洧州长史。武德元年,与王世充所署
洧州刺史崔枢以州城归国,授邹州别驾,累除右武候长史。初未知名,李勣尉迟敬德亦
言之,乃引入幕府。时太宗为隐太子建成、巢王元吉所忌,因召公谨,问以自安之策,
对甚合旨,渐见亲遇。及太宗将讨建成、元吉,遣卜者灼龟占之,公谨自外来见,遽投
于地而进曰:“凡卜筮者,将以决嫌疑,定犹豫,今既事在不疑,何卜之有?纵卜之不
吉,势不可已。愿大王思之。”太宗深然其言。六月四日,公谨与长孙无忌等九人伏于
玄武门以俟变。及斩建成、元吉,其党来攻玄武门,兵锋甚盛。公谨有勇力,独闭门以
拒之。以功累授左武候将军,封定远郡公,赐实封一千户。贞观元年,拜代州都督,上
表请置屯田以省转运,又前后言时政得失十余事,并见纳用。后遣李靖经略突厥,以公
谨为副,公谨因言突厥可取之状曰:“颉利纵欲肆情,穷凶极暴,诛害良善,昵近小人,
此主昏于上,其可取一也。又其别部同罗、仆骨、回纥、延陀之类,并自立君长,将图
反噬,此则众叛于下,其可取二也。突厥被疑,轻骑自免;拓设出讨,匹马不归;欲谷
丧师,立足无地,此则兵挫将败,其可取三也。塞北霜早,粮糇乏绝,其可取四也。颉
利疏其突厥,亲委诸胡,胡人翻覆,是其常性,大军一临,内必生变,其可取五也。华
人入北,其类实多,比闻自相啸聚,保据山险,师出塞垣,自然有应,其可取六也。”
太宗深纳之。破定襄,败颉利,玺书慰劳,进封邹国公。
转襄州都督,甚有惠政。卒官,年三十九。太宗闻而嗟悼,出次发哀,有司奏言:
“准《阴阳书》,日子在辰,不可哭泣,又为流俗所忌。”太宗曰:“君臣之义,同于
父子,情发于衷,安避辰日?”遂哭之。赠左骁卫大将军,谥曰襄。十三年,追思旧功,
改封郯国公。十七年,图形于凌烟阁。永徽中,又赠荆州都督。长子大象嗣,官至户部
侍郎。次子大素、大安,并知名。大素,龙朔中历位东台舍人,兼修国史,卒于怀州长
史,撰《后魏书》一百卷、《隋书》三十卷。大安,上元中历太子庶子、同中书门下三
品。时章怀太子在春宫,令大安与太子洗马刘讷言等注范晔《后汉书》。宫废,左授普
州刺史。光宅中,卒于横州司马。大安子涚,开元中为国子祭酒。
史臣曰:敬德夺槊陷阵,鼓勇王师,却赂报恩,竭忠霸主。然而奋拳负气,非自全
之道;文皇告诫之言,可为功臣药石。叔宝善用马槊,拔贼垒则以寡敌众,可谓勇矣。
知节志平国难,拜隼籞则致命辅君,可谓忠矣。而并晓世充之猜贰,识唐代之霸图,可
谓见几君子矣。志玄中镝不言,竟安师旅。公谨投龟定议,志助储君。皆所谓猛将谋臣,
知机识变。有唐之盛,斯实赖焉。
赞曰:太宗经纶,实赖虎臣。胡、鄂诸将,奋不顾身。图形凌烟,配食严禋。光诸
简册,为报君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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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传第十九
○侯君集 张亮 薛万彻 兄万均 盛彦师 卢祖尚 刘世让 刘兰 李君羡等附
侯君集,豳州三水人也。性矫饰,好矜夸,玩弓矢而不能成其艺,乃以武勇自称。
太宗在籓,引入幕府,数从征伐,累除左虞侯、车骑将军,封全椒县子。渐蒙恩遇,参
预谋议。建成、元吉之诛也,君集之策居多。太宗即位,迁左卫将军,以功进封潞国公,
赐邑千户,寻拜右卫大将军。贞观四年,迁兵部尚书,参议朝政。时将讨吐谷浑伏允,
命李靖为西海道行军大总管,以君集及任城王道宗并为之副。九年三月,师次鄯州,君
集言于靖曰:“大军已至,贼虏尚未走险,宜简精锐,长驱疾进,彼不我虞,必有大利。
若此策不行,潜遁必远,山障为阻,讨之实难。”靖然其计,乃简精锐,轻赍深入。道
宗追及伏允之众于库山,破之。伏允轻兵入碛,以避官军。靖乃中分士马为两道并入,
靖与薛万均、李大亮趣北路,使侯君集、道宗趣南路。历破逻真谷,逾汉哭山,经途二
千余里,行空虚之地。盛夏降霜,山多积雪,转战过星宿川,至于柏海,频与虏遇,皆
大克获。北望积玉山,观河源之所出焉。乃旋师,与李靖会于大非川,平吐谷浑而还。
十一年,与长孙无忌等俱受世封,授君集陈州刺史,改封陈国公。明年,拜吏部尚书,
进位光禄大夫。君集出自行伍,素无学术,及被任遇,方始读书。典选举,定考课,出
为将领,入参朝政,并有时誉。
高昌王麹文泰时遏绝西域商贾,太宗征文泰入朝,而称疾不至,诏以君集为交河道
行军大总管讨之。文泰闻王师将起,谓其国人曰:“唐国去此七千里,涉碛阔二千里,
地无水草,冬风冻寒,夏风如焚。风之所吹,行人多死,当行百人不能得至,安能致大
军乎?若顿兵于吾城下,二十日食必尽,自然鱼溃,乃接而虏之,何足忧也!”及军至
碛口,而文泰卒,其子智盛袭位。君集率兵至柳谷,候骑言文泰克日将葬,国人咸集。
诸将请袭之,君集曰:“不可,天子以高昌骄慢无礼,使吾恭行天罚,今袭人于墟墓之
间,非问罪之师也。”于是鼓行而前,攻其田地。贼婴城自守,君集谕之,不行。先是,
大军之发也,上召山东善为攻城器械者,悉遣从军。君集遂刊木填隍,推撞车撞其睥睨,
数丈颓穴,抛车石击其城中,其所当者无不糜碎,或张氈被,用障抛石,城上守陴者不
复得立。遂拔之,虏其男女七千余口,仍进兵围其都城。智盛穷蹙,致书于君集曰:
“有罪于天子者,先王也。天罚所加,身已丧背。智盛袭位未几,不知所以愆阙,冀尚
书哀怜。”君集报曰:“若能悔祸,宜束手军门。”智盛犹不出,因命士卒填其隍堑,
发抛车以攻之。又为十丈高楼,俯视城内,有行人及飞石所中处,皆唱言之,人多入室
避石。初,文泰与西突厥欲谷设约,有兵至,共为表里。及闻君集至,欲谷设惧而西走
千余里,智盛失援,计无所出,遂开门出降。君集分兵略地,遂平其国,俘智盛及其将
吏,刻石纪功而还。君集初破高昌,曾未奏请,辄配没无罪人,又私取宝物。将士知之,
亦竞来盗窃,君集恐发其事,不敢制。及京师,有司请推其罪,诏下狱。中书侍郎岑文
本以为,功臣大将不可轻加屈辱,上疏曰:
君集等或位居辅佐,或职惟爪牙,并蒙拔擢,受将帅之任,不能正身奉法,以报陛
下之恩。举措肆情,罪负盈积,实宜绳之刑典,以肃朝伦。但高昌昏迷,人神共弃,在
朝议者,以其地在遐荒,咸欲置之度外。唯陛下运独见之明,授决胜之略,君集等奉行
圣算,遂得指期平殄。若论事实,并是陛下之功,君集等有道路之劳,未足称其勋力。
而陛下天德弗宰,乃推功于将帅。露布初至,便降大恩,从征之人,皆沾涤荡。及其凯
旋,特蒙曲宴,又对万国,加之重赏。内外文武,咸欣陛下赏不逾时。而不经旬日,并
付大理,虽乃君集等自挂网罗,而在朝之人未知所犯,恐海内又疑陛下唯录其过,似遗
其功。臣以下才,谬参近职,既有所见,不敢默然。臣闻古之人君,出师命将,克敌则
获重赏,不克则受严刑。是以赏其有功也,虽贪残淫纵,必蒙青紫之宠;当其有罪也,
虽勤躬洁己,不免鈇钺之诛。故《周书》曰:“记人之功,忘人之过,宜为君者也。”
昔汉贰师将军李广利损五万之师,糜亿万之费,经四年之劳,唯获骏马三十匹。虽斩宛
王之首,而贪不爱卒,罪恶甚多。武帝为万里征伐,不录其过,遂封广利海西侯,食邑
八千户。又校尉陈汤矫诏兴师,虽斩郅支单于,而汤素贪盗,所收康居财物,事多不法,
为司隶所系。汤乃上疏曰:“与吏士共诛郅支,幸得擒灭。今司隶乃收系案验,是为郅
支报仇也。”元帝赦其罪,封汤关内侯,赐黄金百斤。又晋龙骧将军王浚有平吴之功,
而王浑等论浚违诏,不受节度,军人得孙皓宝物,并烧皓宫及船。浚上表曰:“今年平
吴,诚为大庆,于臣之身,更为咎累。”武帝赦而不推,拜辅国大将军,封襄阳侯,赐
绢万匹。近隋新义郡公韩擒虎平陈之日,纵士卒暴乱叔宝宫内,文帝亦不问罪,虽不进
爵,拜擒虎上柱国,赐物八千段。由斯观之,将帅之臣,廉慎者寡,贪求者众,是以黄
石公《军势》曰:“使智,使勇,使贪,使愚。故智者乐立其功,勇者好行其志,贪者
邀趋其利,愚者不计其死。”是知前圣莫不收人之长,弃人之短,良为此也。臣又闻,
夫天地之道,以覆载为先;帝王之德,以含弘为美。夫以区区汉武及历代诸帝,犹能宥
广利等,况陛下天纵神武,振宏图以定六合,岂独正兹刑网,不行古人之事哉!伏惟圣
怀,当自已有斟酌。臣今所以陈闻,非敢私君集等,庶以萤爝末光,增晖日月。倘陛下
降雨露之泽,收雷电之威,录其微劳,忘其大过,使君集重升朝列,复预驱驰,虽非清
贞之臣,犹是贪愚之将。斯则陛下圣德,虽屈法而德弥显;君集等愆过,虽蒙宥而过更
彰。足使立功之士,因兹而皆劝;负罪之将,由斯而改节矣。
疏奏,乃释。君集自以有功于西域,而以贪冒被囚,志殊怏怏。十七年,张亮以太
子詹事出为洛州都督,君集激怒亮曰:“何为见排?”亮曰:“是公见排,更欲谁冤!”
君集曰:“我平一国,还触天子大嗔,何能抑排!”因攘袂曰:“郁郁不可活,公能反
乎?当与公反耳。”亮密以闻,太宗谓亮曰:“卿与君集俱是功臣,君集独以语卿,无
人闻见,若以属吏,君集必言无此。两人相证,事未可知。”遂寝其事,待君集如初。
寻与诸功臣同画像于凌烟阁。时庶人承乾在东宫,恐有废立,又知君集怨望,遂与通谋。
君集子婿贺兰楚石时为东宫千牛,承乾令数引君集入内,问以自安之术。君集以承乾劣
弱,意欲乘衅以图之,遂赞承乾阴图不轨,尝举手谓承乾曰:“此好手,当为用之。”
君集或虑谋泄,心不自安,每中夜蹶然而起,叹咤久之。其妻怪而谓之曰:“公,国之
大臣,何为乃尔?必当有故。若有不善之事,孤负国家,宜自归罪,首领可全。”君集
不能用。及承乾事发,君集被收,楚石又诣阙告其事。太宗亲临问曰:“我不欲令刀笔
吏辱公,故自鞫验耳。”君集辞穷。太宗谓百僚曰:“往者家国未安,君集实展其力,
不忍置之于法。我将乞其性命,公卿其许我乎?”群臣争进曰:“君集之罪,天地所不
容,请诛之以明大法。”太宗谓君集曰:“与公长诀矣,而今而后,但见公遗像耳!”
因歔欷下泣。遂斩于四达之衢,籍没其家。君集临刑,容色不改,谓监刑将军曰:“君
集岂反者乎,蹉跌至此!然尝为将,破灭二国,颇有微功。为言于陛下,乞令一子以守
祭祀。”由是特原其妻及一子,徙于岭南。
张亮,郑州荥阳人也。素寒贱,以农为业。倜傥有大节,外敦厚而内怀诡诈,人莫
之知。大业末,李密略地荥、汴,亮杖策从之,未被任用。属军中有谋反者,亮告之,
密以为至诚,署骠骑将军,隶于徐勣。及勣以黎阳归国,亮颇赞成其事,乃授郑州刺史。
会王世充陷郑州,亮不得之官,孤军无援,遂亡命于共城山泽。后房玄龄、李勣以亮倜
傥有智谋,荐之于太宗,引为秦府车骑将军。渐蒙顾遇,委以心膂。会建成、元吉将起
难,太宗以洛州形胜之地,一朝有变,将出保之。遣亮之洛阳,统左右王保等千余人,
阴引山东豪杰以俟变,多出金帛,恣其所用。元吉告亮欲图不轨,坐是属吏,亮卒无所
言。事释,遣还洛阳。及建成死,授怀州总管,封长平郡公。贞观五年,历迁御史大夫,
转光禄卿,进封鄅国公,赐实封五百户。后历豳、夏、鄜三州都督。七年,魏王泰为相
州都督而不之部,进亮金紫光禄大夫,行相州大都督长史。十一年,改封郧国公。亮所
莅之职,潜遣左右伺察善恶,发扌适奸隐,动若有神,抑豪强而恤贫弱,故所在见称。
初,亮之在州也,弃其本妻,更娶李氏。李素有淫行,骄妒特甚,亮宠惮之。后至相州,
有鄴县小兒,以卖笔为业,善歌舞,李见而悦之,遂与私通。假言亮先与其母野合所生,
收为亮子,名曰慎几。亮前妇子慎微,每以养慎几致谏,亮不从。李尤好左道,所至巫
觋盈门,又干预政事,由是亮之声称渐损。十四年,又为工部尚书。明年,迁太子詹事,
出为洛州都督。及侯君集诛,以亮先奏其将反,优诏褒美,迁刑部尚书,参预朝政。太
宗将伐高丽,亮频谏不纳,因自请行。以亮为沧海道行军大总管,管率舟师。自东莱渡
海,袭沙卑城,破之,俘男女数千口。进兵顿于建安城下,营垒未固,士卒多樵牧。贼
众奄至,军中惶骇。亮素怯懦,无计策,但踞胡床,直视而无所言,将士见之,翻以亮
为有胆气。其副总管张金树等乃鸣鼓令士众击贼,破之。太宗知其无将帅材而不之责。
有方术人程公颖者,亮亲信之。初,在相州,阴召公颖谓曰:“相州形胜之地,人言不
出数年有王者起,公以为何如?”公颖知其有异志,因言亮卧似龙形,必当大贵。又有
公孙常者,颇擅文辞,自言有黄白之术,尤与亮善。亮谓曰:“吾尝闻图谶‘有弓长之
君当别都’,虽有此言,实不愿闻之。”常又言亮名应图录,亮大悦。二十年,有陕人
常德玄告其事,并言亮有义兒五百人。太宗遣法官按之,公颖及常证其罪,亮曰:“此
二人畏死见诬耳。”又自陈佐命之旧,冀有宽贷。太宗谓侍臣曰:“亮有义兒五百,畜
养此辈,将何为也?正欲反耳。”命百僚议其狱,多言亮当诛,唯将作少匠李道裕言亮
反形未具,明其无罪。太宗既盛怒,竟斩于市,籍没其家。岁余,刑部侍郎有阙,令执
政者妙择其人,累奏皆不可。太宗曰:“朕得其人也。往者李道裕议张亮云‘反形未
具’,此言当矣。虽不即从,至今追悔。”遂授道裕刑部侍郎。
薛万彻,雍州咸阳人,自燉煌徙焉。隋左御卫大将军世雄子也。世雄大业末卒于涿
郡太守。万彻少与兄万均随父在幽州,俱以武略为罗艺所亲待。寻与艺归附高祖,授万
均上柱国、永安郡公,万彻车骑将军、武安县公。会窦建德率众十万来寇范阳,艺逆拒
之。万均谓艺曰:“众寡不敌,今若出门,百战百败,当以计取之。可令羸兵弱马阻水
背城为阵以诱之,观贼之势,必渡水交兵。万均请精骑百人伏于城侧,待其半渡击之,
破贼必矣。”艺从其言。建德果引军渡水,万均邀击,大破之。明年,建德率众二十万
复攻幽州,贼已攀堞,万均与万彻率敢死士百人从地道而出,直掩贼背击之,贼遂溃走。
及太宗平刘黑闼,引万均为右二护军,恩顾甚至。隐太子建成又引万彻置于左右。建成
被诛,万彻率宫兵战于玄武门,鼓噪欲入秦府,将士大惧。及枭建成首示之,万彻与数
十骑亡于终南山。太宗累遣使谕意,万彻释仗而来。太宗以其忠于所事,不之罪也。
万均,贞观初历迁殿中少监。柴绍之击梁师都,以万彻为副。未至朔方数十里,突
厥四面而至,官军稍却。万均与万彻横出击之,斩其骁将,虏阵乱,因而乘之,杀伤被
野。鼓行而进,遂围师都。俄而师都见杀,城降,突厥不敢来援。万彻后从李靖击突厥
颉利可汗于塞北,以功授统军,进爵郡公。初,靖将击吐谷浑,请万彻同行。及至贼境,
与诸将各率百余骑先行,卒与虏数千骑相遇。万彻单骑驰击之,虏无敢当者。还谓诸将
曰:“贼易与耳!”跃马复进,诸将随之,斩数千级,人马流血,勇冠三军。又与万均
破吐谷浑天柱王于赤水源,获其杂畜二十万计,追至河源。万均此后官至左屯卫大将军,
累封潞国公而卒。
万彻寻丁母忧解职,俄起为右卫将军,出为蒲州刺史。会薛延陀率回纥、同罗之众
渡碛,南击李思摩,万彻副李勣援之。与虏相遇,率数百骑为先锋,击其阵后,骑皆散,
贼顾见,遂大溃。追奔数十里,斩首三千余级,获马万五千匹。以功别封一子为县侯。
十八年,授左卫将军,尚丹阳公主,拜附马都尉。寻迁右卫大将军,转杭州刺史,迁代
州都督,复召拜右武卫大将军。太宗从容谓从臣曰:“当今名将,唯李勣、道宗、万彻
三人而已。李勣、道宗不能大胜,亦不大败;万彻非大胜,即大败。”太宗尝召司徒长
孙无忌等十余人宴于丹霄殿,各赐以貘皮,万彻预焉。太宗意在赐万彻,而误呼万均,
因怆然曰:“万均朕之勋旧,不幸早亡,不觉呼名,岂其魂灵欲朕之赐也。”因令取貘
皮,呼万均以同赐而焚之于前,侍坐者无不感叹。二十二年,万彻又为青丘道行军大总
管,率甲士三万自莱州泛海伐高丽,入鸭绿水百余里,至泊灼城,高丽震惧,多弃城而
遁。泊灼城主所夫孙率步骑万余人拒战,万彻遣右卫将军裴行方领步卒为支军继进,万
彻及诸军乘之,贼大溃。追奔百余里,于阵斩所夫孙,进兵围泊灼城。其城因山设险,
阻鸭绿水以为固,攻之未拔。高丽遣将高文率乌骨、安地诸城兵三万余人来援,分置两
阵。万彻分军以当之,锋刃才接而贼大溃。万彻在军,仗气凌物,人或奏之。及谒见,
太宗谓曰:“上书者论卿与诸将不协,朕录功弃过,不罪卿也。”因取书焚之。寻为副
将、右卫将军裴行方言其怨望,于是廷验之,万彻辞屈。英国公李勣进曰:“万彻职乃
将军,亲惟主婿,发言怨望,罪不容诛。”因除名徙边,会赦得还。永徽二年,授宁州
刺史。入朝与房遗爱款昵,因谓遗爱曰:“今虽患脚,坐置京师,诸辈犹不敢动。”遗
爱谓万彻曰:“公若国家有变,我当与公立荆王元景为主。”及谋泄,吏逮之,万彻不
之伏,遗爱证之,遂伏诛。临刑大言曰:“薛万彻大健兒,留为国家效死力固好,岂得
坐房遗爱杀之乎!”遂解衣谓监刑者疾斫。执刃者斩之不殊,万彻叱之曰:“何不加
力!”三斫乃绝。
万彻长兄万淑,亦有战功。贞观初,至营州都督,检校东夷校尉,封梁郡公。季弟
万备,有孝行,母终,庐于墓侧。太宗降玺书吊慰,仍旌表其门。后官至左卫将军。并
先万彻卒。
初,武德、贞观之际,有盛彦师、卢祖尚、刘世让、刘兰、李君羡等,并有功名而
不终其位。
盛彦师者,宋州虞城人。大业中,为澄城长。义师至汾阴,率宾客千余人济河上谒,
拜银青光禄大夫、行军总管,从平京城。俄与史万宝镇宜阳以拒东寇。及李密之叛,将
出山南,史万宝惧密威名,不敢拒,谓彦师曰:“李密,骁贼也,又辅以王伯当,决策
而叛,其下兵士思欲东归,若非计出万全,则不为也。兵在死地,殆不可当。”彦师笑
曰:“请以数千之众邀之,必枭其首。”万宝曰:“计将安出?”对曰:“军法尚诈,
不可为公说之。”便领众逾熊耳山南,傍道而止,令弓弩者夹路乘高,刀楯者伏于溪谷。
令曰:“待贼半渡,一时齐发,弓弩据高纵射,刀楯即乱出薄之。”或问之曰:“闻李
密欲向洛州,而公入山,何也?”彦师曰:“密声言往洛,实走襄城就张善相耳,必当
出人不意。若贼入谷口,我自后追之,山路险隘,无所展力,一夫殿后,必不能制。今
吾先得入谷,擒之必矣。”李密既度陕州,以为余不足虑,遂拥众徐行,果逾山南渡。
彦师击之,密众首尾断绝,不得相救,遂斩李密,追擒伯当。以功封葛国公,拜武卫将
军,仍镇熊州。太宗讨王世充,遣彦师与万宝军于伊阙,绝其山南之路。贼平,除宋州
总管。初,彦师之入关也,王世充以其将陈宝遇为宋州刺史,处其家不以礼,及此,彦
师因事杀之。平生所恶数十家亦皆杀之。州中震骇,重足而立。会徐圆朗反,彦师为安
抚大使,因战,遂没于贼。圆朗礼厚之,令彦师作书报其弟,令举城降己。彦师为书曰:
“吾奉使无状,被贼所擒,为臣不忠,誓之以死。汝宜善侍老母,勿以吾为念。”圆朗
初色动,而彦师自若,圆朗乃笑曰:“盛将军乃有壮节,不可杀也。”待之如旧。贼平,
彦师竟以罪赐死。
卢祖尚者,字季良,光州乐安人也。父禧,隋虎贲郎将。累叶豪富,倾财散施,甚
得人心。大业末,召募壮士逐捕群盗。时年甚少,而武力过人,又御众严整,所向有功。
群盗畏惮,不敢入境。及宇文化及作乱,州人请祖尚为刺史。祖尚时年十九,升坛歃血,
以誓其众,泣涕歔欷,悲不自胜,众皆感激。王世充立越王侗,祖尚遣使从之,侗授祖
尚光州总管。及世充自立,遂举州归款,高祖嘉之,赐玺书劳勉,拜光州刺史,封弋阳
郡公。武德六年,从赵郡王孝恭讨辅公礻石,为前军总管,攻其宣、歙州,克之。进击
贼帅冯惠亮、陈正通,并破之。贼平,以功授蒋州刺史。又历寿州都督、瀛州刺史,并
有能名。贞观初,交州都督、遂安公寿以贪冒得罪,太宗思求良牧,朝臣咸言祖尚才兼
文武,廉平正直。征至京师,临朝谓之曰:“交州大籓,去京甚远,须贤牧抚之。前后
都督皆不称职,卿有安边之略,为我镇边,勿以道远为辞也。”祖尚拜谢而出,既而悔
之,以旧疾为辞。太宗遣杜如晦谕旨,祖尚固辞。又遣其妻兄周范往谕之曰:“匹夫相
许,犹须存信。卿面许朕,岂得后方悔之?宜可早行,三年必自相召,卿勿推拒,朕不
食言。”对曰:“岭南瘴疠,皆日饮酒,臣不便酒,去无还理。”太宗大怒曰:“我使
人不从,何以为天下命!”斩之于朝,时年三十余。寻悔之,使复其官廕。
刘世让,字元钦,雍州醴泉人也。仕隋征仕郎。高祖入长安,世让以湋川归国,拜
通议大夫。时唐弼余党寇扶风,世让自请安辑,许之,俄得数千人。复为安定道行军总
管,率兵以拒薛举,战败,世让及弟宝俱为举军所获。举将至城下,令绐说城中曰:
“大军五道已趣长安,宜开门早降。”世让伪许之,因告城中曰:“贼兵多少,极于此
矣。宜善自固,以图安全。”举重其执节,竟不之害。太宗时屯兵高墌,世让潜遣宝逃
归,言贼中虚实;高祖嘉之,赐其家帛千匹。及贼平,得归,授彭州刺史。寻领陕东道
行军总管,与永安王孝基击吕崇茂于夏县,诸军败绩,世让与唐俭俱为贼所获。狱中闻
独孤怀恩有逆谋,逃还以告高祖。时高祖方济河,将幸怀恩之营,闻难惊曰:“刘世让
之至,岂非天命哉!”因劳之曰:“卿往陷薛举,遣弟潜效款诚,今复冒危告难,是皆
忧国忘身也。”寻封弘农郡公,赐庄一区、钱百万。累转并州总管,统兵屯于雁门。突
厥处罗可汗与高开道、苑君璋合众,攻之甚急。鸿胪卿郑元璹先使在蕃,可汗令元璹来
说之,世让厉声曰:“大丈夫奈何为夷狄作说客耶!”经日余,虏乃退。及元璹还,述
世让忠贞勇干,高祖下制褒美之,锡以良马。未几,召拜广州总管。将之任,高祖问以
备边之策,世让答曰:“突厥南寇,徒以马邑为其中路耳。如臣所计,请于崞城置一智
勇之将,多储金帛,有来降者厚赏赐之,数出奇兵略其城下,芟践禾稼,败其生业。不
出岁余,彼当无食,马邑不足图也。”高祖无可任者,乃使驰驿往经略之。突厥惧其威
名,乃纵反间,言世让与可汗通谋,将为乱。高祖不之察,遂诛世让,籍没其家。贞观
初,突厥来降者言世让初无逆谋,始原其妻子。
刘兰,字文郁,青州北海人也。仕隋鄱阳郡书佐。颇涉经史,善言成败。然性多凶
狡,见隋末将乱,交通不逞。于时北海完富,兰利其子女玉帛,与群盗相应,破其本乡
城邑。武德中,淮安王神通为山东道安抚大使,兰率宗党往归之。以功累迁尚书员外郎。
贞观初,梁师都尚据朔方,兰上言攻取之计。太宗善之,命为夏州都督府司马。时梁师
都以突厥之师顿于城下,兰偃旗卧鼓,不与之争锋,贼徒宵遁,兰追击破之,遂进军夏
州。及师都平,以功迁丰州刺史,征为右领军将军。十一年,幸洛阳,以蜀王愔为夏州
都督。愔不之籓,以兰为长史,总其府事。时突厥携离,有郁射设阿史那摸末率其部落
入居河南。兰纵反间以离其部落,颉利果疑摸末,摸末惧,而颉利又遣兵追之,兰率众
逆击,败之。太宗以为能,超拜丰州刺史,再转夏州都督,封平原郡公。贞观末,以谋
反腰斩。右骁卫大将军丘行恭探其心肝而食之,太宗闻而召行恭让之曰:“典刑自有常
科,何至于此!必若食逆者心肝而为忠孝,则刘兰之心为太子诸王所食,岂至卿邪?”
行恭无以答。
李君羡者,洺州武安人也。初为王世充骠骑,恶世充之为人,乃与其党叛而来归,
太宗引为左右。从讨刘武周及王世充等,每战必单骑先锋陷阵,前后赐以宫女、马牛、
黄金、杂彩,不可胜数。太宗即位,累迁华州刺史,封武连郡公。贞观初,太白频昼见,
太史占曰:“女三昌。”又有谣言:“当有女武王者。”太宗恶之。时君羡为左武卫将
军,在玄武门。太宗因武官内宴,作酒令,各言小名。君羡自称小名“五娘子”,太宗
愕然,因大笑曰:“何物女子,如此勇猛!”又以君羡封邑及属县皆有“武”字,深恶
之。会御史奏君羡与妖人员道信潜相谋结,将为不轨,遂下诏诛之。天授二年,其家属
诣阙称冤,则天乃追复其官爵,以礼改葬。
史臣曰:侯君集摧凶克敌,效用居多;恃宠矜功,粗率无检,弃前功而罹后患,贪
愚之将明矣。张亮听公颖之妖言,恃弓长之邪谶,义兒斯畜,恶迹遂彰,虽道裕云反状
未形,而诡诈之性,于斯验矣。万彻筹深行阵,勇冠戎夷,不能保其首领,以至诛戮。
夫二三子,非慎始而保终也。
赞曰:君子立功,守以谦冲。小人得位,足为身害。侯、张凶险,望窥圣代。雄若
韩、彭,难逃菹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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