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不明白霍不与为何会出现在两军交战的“安定县”附近,直到看见了伤重昏迷不醒的池游医和伤未痊愈,堪堪才能起身下地的秋娘。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池游医,冷天奴惊讶,可旋即了然,他知池安儿被消弥阁的“千武使”带去了漠河城同双亲团聚,然漠河城却因镇边将军申子问和郡守王宣弃城而逃,城破得太快。
想来,消弥阁的“千武使”们没能护住池游医。
申子问和王宣的家族搭上了天子杨坚的族兄弟杨素,而自杨坚称帝后,杨素又官拜御史大夫,深得杨坚看重。
漠河守将和郡守弃城而逃,罪无可赦,可在杨素的运作下,竟是让这二人甩脱畏战重罪,仅担下因下属蒙蔽以致延误战机之责。
曾被“发配”至漠河城,深知申子问和王宣怯战却奸滑品性的太子杨勇自是不信,他穷追不舍追查到底,掀出了这二人畏战弃城而逃的事实真相,天子震怒,申子问和王宣满门抄斩,流放三族。
老谋深算的杨素虽未被太子杨勇抓住为这二人开脱的把柄,可也因此恨上了太子杨勇。
冷天奴虽猜出了池游医发生了什么,但并不知具体情况。
霍不与眼睛微眯,眼底里暗芒闪,流露出一抹危险狠戾色,将当日所发生之事说了,末了,咬牙切齿道:
“突厥军敢伤我小师兄夫妻,这笔帐,我霍不与记下了!”
小师兄夫妻?
冷天奴默默的看着霍不与,霍不与倏地一惊,这才惊觉自个失言了,想说什么补救,却是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解释。
似知霍不与所想,冷天奴轻声道:
“霍大哥,你曾说过,我被一剑穿胸命在旦夕之际,池安儿救我时所用针术乃出自冥医鬼门,如今你又称池游医为小师兄,霍大哥,原来你果然是‘冥医鬼门’的传人!”
“果然?”霍不与忽觉出对方这用词有些古怪。
冷天奴默了默,又道:“当年我请你喝‘解千愁’,你我醉熏之际,霍大哥你突然就大着舌头说你爹是‘冥医鬼门’的门主药万枝!”
霍不与倏就脊背发冷:“……”他是不是该杀人灭口呢?
“我还说了什么?”霍不与直勾勾盯着冷天奴。
深深看了眼霍不与眉眼间不经意就流泻而出的杀气,冷天奴平静道:“我醒来后也只隐约记得这么一句,可并不以为意,还以为不过是酒醉时的醉话,或者根本就是我听错了。”
迎着霍不与锐利光闪审视的目光,冷天奴眼里一片坦然,半响,霍不与眉眼间的戾气渐消,目光微闪,现了丝恍惚,幽幽道:
“是,我确是‘冥医鬼门’门主药万枝之子,我叫药千重!”
一句话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一个似陷入了遥远苍凉的回忆,另一个则只安安静静的陪坐着,似无欲无求,不为尘世所扰。
回过神的霍不与抬眼看着冷天奴,奇道:
“天奴,你就不好奇为何我‘冥医鬼门’之子却成了‘医仙世家’的嫡脉传人霍不与?”
冷天奴摇摇头:“我不好奇,知道的太多,不见得是好事。若是难以出口的辛秘,霍大哥你还是不要说与我听了,我怕被杀人灭口。”
霍不与:“……”
注意到冷天奴脸上的真诚色,霍不与知他并非玩笑,不觉哑然失笑,如今想来,他早在冷天奴面前暴露了太多,虽说医毒不分家,可他的毒术确实太过惹眼,然冷天奴却从未好奇更未一探究竟。
霍不与只捡着能说的同冷天奴说了:
池游医池冥,真名叫游域之,乃“冥医鬼门”门主药万枝的关门弟子,此人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一心向学,潜心学医习毒,因其天分和淳良秉性,深得药万枝看重,更同药氏嫡脉药千重一般,得了药万枝真传。
游域之同其他几名弟子不同,他人在“冥山”,却罕有人见过他真容,他就似个隐形人,不理俗事,更不喜应酬,长年闭门谢客,只在自个的“冥青阁”里炼药制毒。
因其是门主的关门弟子,极受宠爱,在门主的纵容下,他也乐得偏安一隅,除了离开“冥山”外出采药,他可以不出“冥青阁”半步只沉浸在各色药物毒物的研究探索中。
倒是小小年岁的少门主药千重,整日里跑去“冥青阁”同这个小师兄探讨用药之道和培毒之妙,同小师兄感情深厚。
霍不与只知当日“冥医鬼门”被灭时,“冥青阁”也被官兵一把火烧了,焦黑残垣中有一几烧成灰的残尸,却未料,死的那个竟然不是小师兄。
……
虽说以一己之力对抗军队无异于螳臂当车痴人说梦,然话从霍不与嘴里出,冷天奴相信,霍不与还真会让突厥军以血还血。
眼见一个衣着简素行动干练的女婢掺扶着秋娘进了屋,正说着话的两人息了声。
便是看见冷天奴和霍不与,双目呆滞的秋娘也未有半丝反应,似是这天地之间除了床上之人,再无它物。
脸色仍不失苍白的秋娘坐在床边,紧紧抓着夫君的手不放,呆滞的瞳子也有了眼波流动,她痴痴的凝视着双眼紧闭似是睡得沉沉的夫君,眼里似是再也容不下其它,唯池游医一人而已。
看着这样的小嫂子,霍不与只觉身上担子沉沉,他深知,若是小师兄断了气,小嫂子定会迫不及待的紧跟着去。
当日霍不与以为被刀穿了心脏的秋娘必死无疑,加之她一脸血沫子遮盖了面色,致霍不与误判。
事后才发现,秋娘与常人不同,心脏竟长在右侧,虽刀穿左胸口,伤重失血过多,却是侥幸还有一丝余息,只要尚有一口气在,他霍不与便能阎王手里夺命。
霍不与暗暗庆幸当日池游医“死”前还紧攥着秋娘的手不放,以致他不得不将这夫妻二人一并带走,阴差阳错的救活了秋娘。
倒是池游医,后背中了两箭,失血过多,又因用了内力,激发了压制多年的内伤,至奇经八脉寸段,所幸池游医中箭后为了强撑下去,悄然给自个的心脉扎了五枚金针,虽经脉寸断,却是堪堪护住了一丝心脉。
好在霍不与及时赶到,施以“冥医鬼门”活死人的“游脉神针”为他续命,更掏出家底用各色罕有的药材为他疗经续脉。
池安儿虽是医学天才,可与霍不与相较,还是欠了道行,尤其她关心则乱,几近崩溃了的她竟是没有探出父母双亲那微不可察的一丝余息。
虽未亲身经历,然冷天奴却足以感受到当日战况的惨烈以及池安儿的绝望和滔天愤恨,他暗呼了声侥幸,起身向霍不与郑重揖了一礼:
“霍大哥,多谢!”
多谢你救了秋娘和池游医!
多谢你保全了芳儿同池安儿之间的姐妹情!
多谢你为芳儿积德,让她手上少沾了两条人命血债!
霍不与斜了眼冷天奴:
“我救我小师兄夫妻二人性命本就应该,为何要让你来道谢?”
“且,奇经八脉寸段,不是那么容易医治,我在‘小珠山’上采的药虽给我小师兄灌了下去,可那株草药年份太低,并无太大的起色,小师兄现在虽有气息,可也顶多算是个无知无觉的活死人,至于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将他救醒,我也没有把握!”
“霍大哥,有你在,定能救醒他!”
冷天奴这肯定的语气令霍不与极是受用,轻“嗯”了一声。
“霍大哥,我也想尽一份心力,还请你将所需的药材告诉我,无论多么难求,只要有可能,我定会不惜代价去找了来。”
于霍不与,他并不是不迁怒宇文芳,可眼见冷天奴一副担责的模样,这迁怒的心也忽也就淡了。
一室药香浓郁,冷天奴接过霍不与刚煎好的药,吹了吹,待不那么烫口时,仰头喝下,药苦得他禁不住皱了眉。
坐在另一侧的霍不与看着他,不无感慨道:
“我也算是开了眼了,你爹的身手果然是深不可测,所幸你爹及时收了大半的内力更未将你击个实落,否则,你就不会只喝十几副汤药养个七八日就会内伤痊愈了!”
“殁的伤情如何?可严重?”
冷天奴一直担心着同样受了伤的殁。
“他已经喝了药,”霍不与不以为意道,“你爹那个手下踹的他那一脚也是留了情的,同你一样,他也只是被你爹的掌风扫过,伤虽不甚严重,可也需得将养个七八日。”
手无意识的摩挲着药碗的边缘,两眼盯向神态显了慵懒的霍不与,冷天奴忽道:
“霍大哥,我爹帮了你什么?”
“……”霍不与神色一僵。
“究竟是什么样的恩情,竟然能令一向肆意张扬无所惧的霍大哥你不愿正面对上我爹?”
片刻的怔愣后,霍不与眼角微挑,似笑非笑道:“天奴,那你倒说说看,他秋实真是北齐皇族兰陵王之后?”
“咯咯咯咯咯——”我来了,小懒子来了!
听到小懒子欢快的叫声,室内显了沉凝的气氛蓦地一松。
冷天奴只觉眼前一暗,霍不与已出了门。
待一脸温柔满目笑意的霍不与小心翼翼的扶着弱水进来时,冷天奴怔住了,莫名就觉得这二人之间流转着一股子古怪。
被霍不与顺手从弱水肩头“撕”下来扔到一边的血眼紫貂小懒子委曲的“咯咯”叫着,看见了冷天奴,立时兴奋的凌空窜了上去,冷天奴抱着它,可两眼仍看着进了门的这一对儿。
“夫君,这位是?”弱水看了眼冷天奴,眼底里一片陌生,不解的看向霍不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