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玄色束衣紧袖猎装的霍不与几同暗夜融为一体,热闹看得正兴起的他突然间就被点了名,心有无奈的他不得不现了身。
小师兄伤重,所需一味草药恰只有“安定县”外的“小珠山”上有,他不得不前来采药,岂料,下山后绕道突厥大军的驻扎地时听见一道惊天地震鬼神杀气滔滔的长啸,心有好奇的他便前来查探,岂料,却是冷天奴夜闯突厥中军王帐……
他眼见着冷天奴大杀四方,眼见着他被他爹冷潇雨拦下,一路悄无声息的跟下来,直至现下被冷天奴点了名。
热闹是看不成了,霍不与似笑非笑道:
“天奴,你怎就知猫在这儿瞧热闹的是我而非它人呢?”
对上霍不与意味深长的目光,冷天奴牵了牵唇,浅笑淡淡,可眉眼间的疲累虚弱色渐深,他直言道:
“霍大哥,你知我嗅觉异于常人,你身上的药香,不同于泛泛医者,我闻了多年,这药香便是顺着风飘过来一丝一缕,便知是你!”
隐在暗处的秋实刚落了地的心又猛得一颤,忙回想自个身上有无特殊气味,末了,定下心来。
冷天奴的解释令霍不与一怔,不由失笑,叹息道:“天奴,你这鼻子,简直比……”狗都灵!
最后三字生生在冷天奴直勾勾的盯视中吞了回去。
冷天奴只觉胸口气血翻涌,默默咽下涌到舌尖的一口血,却顾不得疗伤,不无焦灼道:
“霍大哥,芳儿刚走,还来得及将她追回来,带我去,还请霍大哥带我去追回芳儿!”
他不能由着她一错再错,更不能眼睁睁着她沉沦地狱而无法自拔。
对霍不与的出现似毫无动容的冷潇雨略一摆手示意,因着霍不与的现身,意欲有所动作的怜、悯和殁立时停了动作。
殁则踉跄着跑向冷天奴,紧紧护在他身边,眼见少主看来,知少主所担心,他摇了摇头,强扯出一抹笑意表示自己的伤势无碍。
冷潇雨深深的看了眼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大只怕事小的霍不与,缓步上前,声音透着丝浸骨寒意:
“霍不与,你可是想恩将仇报,与我冷潇雨为敌?”
若是最初,武功不足毒术补的霍不与自是不惧同冷潇雨一战,可如今,欠了冷潇雨一份天大人情的霍不与却是不愿同他对上,可迎着冷天奴信赖乞求的目光,他又难以说出拒绝的话……
且,摄图该死,突厥军该杀!
突厥人敢杀他的小师兄夫妻,呵,若非他无暇分身,止不定会亲去宰杀突厥军以血还血!
既然天奴做了他想做之事,他霍不与自是要保!
“呵呵,冷先生此言差矣,”霍不与狭长眼角扬,笑得恣意又邪邪,“我霍不与自非恩将仇报之人,可也不能弃喊了我多年‘霍大哥’的小兄弟于不顾,既然你瞧着天奴就来气,不若我将他带走不碍你的眼就是!”
不及冷潇雨近身,霍不与忽地扬手,竟似漫天白雾起,深谙霍不与用毒之诡异霸道的冷潇雨不敢怠慢,忙闭气闪身急退,顺势以袖卷起一片白雾细查,惊见白雾中竟有一条条细若发丝的雪白虫子蠕动,半数雪白虫子遇空气而燃化成了袅袅白雾,另一半则继续裹在白雾里伺机而动……
这若是不知利害闯入雾障中,被雪白虫子钻进了鼻腔耳朵或是附在了头发和身上,后果可想而知……
一手抓着冷天奴右肩,一手拎着殁的霍不与已凌空而去,两人的对话随风隐约传了来:
“霍大哥,错了,不是这边,芳儿是往那边去的……”
“呵呵,天奴,你霍大哥能从你爹手中抢下你已经不错了,至于宇文芳,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强求不得……”
脸上寒白光闪的冷潇雨猛挥袖,内力激荡袍袖震鼓,裹挟着的这团白雾已是虫化为齑粉雾气尽散。
“主子,属下去追……”
“不必!”冷潇雨沉声打断了请令的悯,“冥医鬼门的嫡传子一身的毒术可并非中看不中用!”
悯和殇默了默,不觉想起少主曾利用霍不与所炼制的“息脉散”悄无声息的麻翻了他俩的事实。
想起听见宇文芳的声音儿子冷天奴就似失了心魂以致打斗中竟然是门户大开险被他一掌击毙,冷潇雨冰凉无度的眼底里滑过一抹复杂情绪,似余悸,似愤怒,又似无奈:
这逆子受了内创,罢了,便让霍不与带他走加以疗治吧。
怜轻声道:“主子,那潜在暗中之人又跟着少主追了去,可要属下跟去处理掉?”
冷潇雨似若有所思:
那人,在天奴杀出血路刀指摄图却被怜和悯拦住缠斗之际,似是按耐不住意欲出手杀向看呆了的摄图,却忽就莫名其妙的收了势,似魔怔了般只死死的盯着以一招“沉星覆月”杀退了怜和悯的天奴。
沉星覆月……
闪念间,冷潇雨忽就意识到了什么,那人,识得这招“沉星覆月”,能认出他凌九霄此杀招的人几乎都死绝了,活着的,只有贺知远!
可那人,绝不是贺知远!
冷潇雨相信,能认出这招“沉星覆月”之人定同贺知远关系匪浅,而当他与儿子交手时并未加以遮掩武功路数,如此,他凌九霄隐藏多年的身份也就暴露了,可那又如何?
多年的隐忍与筹谋,多年的厉兵秣马,不就是期盼着能同贺知远对上的这一日么!
想象着贺知远知晓了天奴是就是他凌九霄的儿子时的表情,他不由勾了勾唇,笑得残酷又凉薄:
天奴,贺知远绝不会放过你!
届时,无路可逃的你还不得乖乖的回到为父的身边!
想罢,冷潇雨淡淡道:“那人,还是留给天奴自个处理好了!”
待施展轻功一路狂奔的霍不与等人落了地,霍不与同冷天奴交换了个眼神,冷天奴抬眼看向暗夜中的某处,沉声道:
“自冷某护送长孙晟一行你就一路跟着,一直跟至今,你究竟意欲为何?”
风过,枝摇桠动,一人自暗处现了身。
“马夫?”霍不与一怔,他认出了这张脸,此人正是“韶华阁”里侍候那匹宝驹“踢云乌骓”的马夫。
“呵,你的背怎不驼了,看上去倒是顺眼多了。”霍不与似饶有兴致的打量着挺拔身姿的马夫。
“秋实!”冷天奴瞳子猛得一缩,愕然失声,他自是知晓这张人皮面具下的人的真实身份。
一路跟踪下来却早已被对方发现,直到此时才将他揪出,秋实虽心有尴尬面上却不显,锐利光闪的两眼只死死的盯着冷天奴,似要看尽他眼底,将他这个人看个通透。
于冷天奴,当他同长孙晟肖念一行人分手后,潜在暗中的人却只跟着他走,他便意识到这一路暗中跟踪监视的人不是父亲的人便是朝廷所派。
因父亲冷潇雨效力突厥大可汗之故,冷天奴身份敏感,早料到天子杨坚既用他亦会防他,可没想到竟然派来了“御前郎”秋实。
噢,现今秋实已非前朝的“御前郎”,而是当朝的“千牛卫备身郎将”,掌执御刀,只奉天子所命的近卫头儿!(隋朝的千牛卫备身郎将,至唐朝,改名为千牛卫中郎将)
之前冷天奴寻思着暗中跟踪之人是朝廷所派也无妨,可今夜他已然暴露了同宇文芳的关系,这人就万万留不得了!
不成想,这人却是秋实!
想到消弥阁阁主夜玉郎,冷天奴目光微闪,露了迟疑,倒是霍不与,毫无顾忌。
霍不与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可眼底里却是杀气涌,呵笑一声:
秋实,德亲王贺知远的义子!
贺知远该死,他的义子秋实也没必要再活着了!
“霍大哥,你干什么?”觉出不妙的冷天奴一把按住霍不与抽出盘在腰间软剑的手。
“这还用问,当然是杀人灭口喽!”被拦了的霍不与不耐的斜了眼冷天奴。
秋实:“……”这话说的也太直白了,他竟无以反驳。
冷天奴紧按着霍不与的手蓦然一松,可不过瞬间的迟疑,立时又摇头:
“不能杀!”
莫说霍不与,便是秋实都面露了古怪色,不解冷天奴为何不肯选择杀人灭口。
窥知冷天奴竟然同和亲公主宇文芳有私情,秋实震惊不已,可更令他骇然的是另一个发现:
冷潇雨竟然就是早已被义父踢进烈火,烧骨成灰了的凌府家主凌九霄!
死而复生,这怎么可能!
秋实认出了那招“沉星覆月”,初时的震惊在看到这父子二人交锋后,更是骇然到无以复加的地步,汗毛倒竖浑身血凉的他难以置信:
“七杀漫天”“破军魂渡”!
多年前,义父曾在他面前演示过“沉星覆月”“七杀漫天”“破军魂渡”这三招,然却难现其精髓,直至今日,亲眼见着了这三招震天撼地摧枯拉朽般的威力,方知为何义父虽深恨凌九霄,却不得不叹服一声凌九霄乃武学奇才。
不过转瞬间,秋实已打定了主意,他得活着将消息送了出去!
可似乎,他知道的太多了,比起冷潇雨是凌九霄这耸人听闻的事实,冷天奴的女人是千金公主,宇文芳竟然是小猫儿的娘亲之事,也足以震惊世人的了。
“冷天奴,你待怎样?”秋实琢磨着虽冷天奴受了伤,可霍不与的武功也不遑多让,若缠斗起来令冷潇雨的人追了来,身为德亲王义子的他结局如何可想而知。
“秋大人,你又想如何?”冷天奴不答反问。
避重就轻的秋实只字不提冷潇雨,只声音沉沉道:“冷天奴,你竟然同千金公主有私,还生下了儿子,你怎么敢?”
“我深爱着芳儿,她亦心悦于我,我与她几经生死,早已是情根深种,男欢女爱,有何不可?”冷天奴一字一句。
“她可是和亲公主!”秋实怒,“她……”
“和亲并非她所愿!”冷天奴出声打断,眉眼间锋芒露,戾气现,“以女和亲,以女止戈,本就荒谬!多少和亲公主郁郁寡欢香消玉殒,又有多少的和亲公主被斩了脑袋血祭了番邦的狼头大旗,若非我几次三番出手,芳儿她这个和亲公主早就死在了突厥王庭里的阴诡谋算魑魅魍魉的手中!”
想到长孙晟和肖念所说在突厥王庭时的生死险境种种,秋实神色微僵,却是正色道:
“你可知,事发,莫说你,宇文芳也难逃一死,摄图不会饶了她!”
“所以呢?你想如何?”冷天奴直勾勾盯着秋实,“你可是想在天子和德亲王面前告发,以此为挟,利用威胁芳儿?”
若是杨坚得知此事,只怕还会不惜一切代价抓住小猫儿,拿小猫儿威胁他,进而利用威逼他的父亲冷潇雨!
杀退突厥军,他冷天奴不惜以命相搏血战到底,可绝不能容忍它人胁迫他的爱人和家人,哪怕是挟迫父亲冷潇雨!
“宁远将军,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秋实领的可是朝廷俸禄!”
“秋大人,”冷天奴声音凉凉,“其实你我彼此彼此,皆有秘密在身,你本为北齐皇族之后,若是当今天子杨坚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不知又该作何感想?须知那伙同突厥军攻城掠池的高宝宁可也同你颇有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