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向宇文芳走去,向她伸出了手,迎着他的脚步,他伸出来的手,他因充满希翼而星光复又湛湛,欣喜与爱恋几近涌溢而出的凤眸,宇文芳脚下动,却是在向后退。
冷天奴步步向前,宇文芳却是步步后退。
一进一退中,冷天奴的心又再次猛沉了下去,唇边赤红的血渍映得唇瓣越发的寒白,凤眸中的繁星满天更渐失了光芒,一点点暗了下去,他停了脚步,强按捺胸口的闷痛,低沉含着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
“芳儿,听话,跟我走!”
这温柔中甚至带了乞求的语气令宇文芳心弦颤,险些泪落。
骄傲如他,何曾如此向人低声下气过,可他,却甘愿将自个的骄傲甚至是性命都奉到她眼前,任她施为,虽因她的肆意挥霍甚至弃之如敝履而心伤,却不曾后悔。
因国仇家恨而恨欲狂理智尽失的她绝情的斩断情丝,更欲摧毁一切,燃烧一切,可当所思所想付诸了行动,这把复仇业火在毁灭燃烧着令人间沦为地狱之时,何尝不也燃烧着她自己,令她焚心似火,日夜煎熬……
当她从复仇的执着和复国的狂热中清醒过来理智复归时,她已经点燃了地狱之火……
今非昔比,如今,冷天奴是隋朝的“宁远将军”,新晋的军中战神,国破山河碎,他绝不会一走了之,可只要身为隋朝的将军,跟在他身边的她就会成为他的负累。
而她,能抽身而退吗?
不能!
隐匿在突厥峡谷中的北周皇族遗孤宇文辉,心心念念着复国的北周流亡将士,便是她想退,他们也会推着她前行,不得后退。
而矫诏上位屠尽宇文皇族的杨坚,如今已是知晓她的复仇复国之心,又岂能容她存活于世!
一旁负手而立,冷眼看着这对儿苦命鸳鸯的冷潇雨微勾了勾唇,笑得不屑又凉薄,可眼底里却滑过一抹悲凉:
当年五公子死之前拼力抵抗欲杀出一条血路,因他知,他活着,“晋国公”府这一支就还一息尚存,就还有无限可能。
然刀马功夫了得军威甚重的四公子却天真的以为自个束手就缚引颈就戮就能换得府中女眷的活路,换得父子临刑前的最后一面,却不知,帝王无情,他的退,非但绝了他自己的活路,更断了阖府的生机!
正如现下的宇文芳,无论是进是退,杨坚都不会容她,只要有机会,定会除之而后快!
“芳儿,无论如何,这次我定要带你走……”见宇文芳目光迷离不言不语,冷天奴语气里含了急。
冷潇雨深深看了眼儿子,并不因这逆子的目中无人而生恼,心内只暗道一句:痴儿!
不过转瞬间,宇文芳已是思绪无数,她定定看着冷天奴,掩下眼底里的复杂情绪,牵了牵唇,浅笑淡淡,笑得悲哀,摇头道:
“走?我已一无所有,家国尽灭,天大地大已无我宇文芳的容身之地!”
“不!”冷天奴猛摇头,急切道,“芳儿,你并非一无所有,你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孩儿,你还有我们!”
提及小猫儿,宇文芳心内痛,她欠这孩子太多太多,多得她都不敢想起他,之前是怕想起孩儿就软了复仇的心肠,如今,却是刻意忘却,似是忘却了这孩子,自个儿身上的孽业就不会牵累了他……
宇文芳没有回应冷天奴,连个眼风都没给他,只猛抬头,迎着寒凉夜风,将眼底里的一抹水光风干,她不敢低头,低头会泪落,会让她强作的坚强溃退,会让她忍不住扑进他怀中放声痛哭……
而宇文芳这傲然挺立,冷着脸,仰着下巴颏的睥睨之姿,却是令冷天奴心生了凉,神色黯然的他深深的看着她,声音哑涩道:
“芳儿,你还是一心想着报赵王府灭门之仇,心心念念着复国?”
宇文芳:“……”
冷天奴眉眼间露了疲惫,他转过目光看向神色不辨喜怒,然仇恨和欲望却早已融于血液和骨髓里的父亲,又默默的看向神色平静淡漠的宇文芳,叹息出声,似说与父亲冷潇雨,又似说与宇文芳:
“不过百年的光景,又何必苦苦于那心中的执念?”
“芳儿,若是赵王爷在天有灵,想来,他不会希望看到你变成今日这般模样,如此负重自苦,又如此荼毒无辜罪孽深重!”
父王……
荼毒无辜罪孽深重……
酸涩的眼窝又有一抹水光闪现,宇文芳低了眼帘看着手中的弓,忽觉身上背着的箭壶重如千金,再看向冷天奴时,红唇微勾,笑中有泪,却是平静道:
“天奴,我说过,你不是我,你无法感同身受,你不会明了我的痛,我的恨,而如今,这份执念已是我仅有!”
“芳儿,我说过,你还有……”
“冷天奴,”宇文芳出声打断,一字一句,“我若现在答应跟你走,你可愿为我辞官不做挂印而去?”
冷天奴神色一滞。
对他的反应宇文芳似并不意外,苦笑道:
“看,你有你的坚持你的执着,而我,自也有我的!”
她不愿成为他的负累,更不愿儿子有个荼毒无辜罪孽深重的娘亲。
宇文芳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宁远将军,它日战场相见生死相搏,我不会容情,你,也不必手下留情!”
话落,宇文芳转身而去,目露焦灼的冷天奴拔腿就追,他虽不舍勉强心爱的女人,可如今,他却只想将她强留在身边,哪怕她因此而恨上了他,岂料,他刚动作,却被一道凌厉风刃逼退。
“爹,”眼见宇文芳打马而去,冷天奴却是脱身不得,目露乞求色的他声音透了丝虚弱,“求您放孩儿和芳儿离去,孩儿答应您,不会再来刺杀摄图。”
眼见儿子唇边又一缕鲜血溢出,冰冷无度的眼底里闪过一抹动容的冷潇雨越发黑了脸,声音凉凉:
“刺杀摄图?呵,你以为为父的还会再给你这机会吗?宇文芳不能走,而你,自也要留下!”
这孩子是跟他离了心了,绝不能再放任他下去!
眼见父亲一步步逼近,知受了内伤无力反抗的冷天奴突然大声道:
“你躲在那儿够久了,热闹也该看够了吧!”
躲在暗处的秋实大吃一惊,以为暴露了的他刚要闪身而出,却听冷天奴又道:
“霍大哥,枉我叫了你这么多年的大哥,你却忍心见死不救”?
一道身形晃,秋实眼睁睁着“不求公子”霍不与现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