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漠北草原郁郁葱葱,生机无限。
桃花城,瑶华阁。
站在庭院中的宇文芳正抬头望天,天空蔚蓝湛湛,白云随风飘荡悠悠,鹰唳先后而起,两只鹰隼在城主府的上空盘旋一周后,转而朝不同方向疾速飞去。
对此,宇文芳已是见怪不怪,知这些信鹰又赶着去传递消息了。
“也不知小飞现在如何了?”望着已没了鹰隼踪影的湛湛高空,宇文芳目光微恍,忽喃喃出声,声音里满含思念和惆怅,“不知小飞是否已熬过七次断翅之痛,是否活了下来?是否已如它父亲巴特般能展翅高飞遨游苍穹了?”
若是小飞和虎雕巴特在,是不是就可以带着她逃出这樊笼,飞出桃花城,飞向天奴?
巴特如铁利爪甚至能直接拎起一头奔腾的战马,拎着她飞越桃花城想来也是容易的很,可惜,没有小飞那熟悉的唳声,没有巴特那熟悉的王者身姿,她也只能望空兴叹,徒生幻想而已。
距离上次晏堂同她的谈话已是几个月过去了,几个月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她看似平静安稳的生活在这“樊笼”里,可无人知,她每时每刻不经受着对天奴和小猫儿思念的煎熬痛楚和对父王处境的惶恐不安,可她却别无它法,她逃不出城主府,更逃不出这桃花城……
不染一丝尘埃的白云似幻化出小猫儿那白嫩嫩粉雕玉琢的小脸儿蛋,宇文芳不由唇角弯弯,杏眸却是渐渐模糊……
“公主,您该喝安神汤了,公主您……怎么了?”怎么就哭了?
这几日千金公主突然无端惊梦,每每魇在恶梦中,梦中眼睁睁着天奴行走于悬崖,眼睁睁着小猫儿哭得通红的小脸儿向她无助的伸出两只小手儿,眼睁睁着须发尽白泪流满面的父王不舍的看她一眼后转身而去……
短短几日,宇文芳就急速的消瘦了下去,自有侍婢忙向上禀告,于是府中的杏林大家又是把脉又是开方子,更按照池安儿留下的安神汤的方子煎汤药给宇文芳喝。
端着汤药盘走至近前的伍长娟眼见宇文芳红了眼眶,剔透的泪水在眼窝中打着转儿,不禁呆住了,一时不知所措。
“无甚,不过是风大迷了眼。”宇文芳收了心伤,迎着风,任初秋的风将泪水风干。
六个侍婢分站几角,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对这主仆二人的对话似无所觉。
宇文芳刚服下安神汤,一抬头,就看见晏堂走了来。
宇文度目光陡然一跳,心头骤然一紧,自那日长谈后,晏堂只偶尔现身,亦不再同她多说上几句,这几日因着她惊梦,晏堂倒是上了心,每日抽空来一趟看她是否安好,却也不多说一句,此时见晏堂,敏感若宇文芳,觉察到对方看向她的眼神与往日不同,他目露复杂,眸光微闪,似乎在暗戳戳的思量着说词……
“千金公主,您……”
“晏堂主,你有话就请直说!”所谓关心则乱,不知为何,宇文芳心头惶恐如鼓擂,“京师长安情形如何,我父王可还好?”
晏堂神色一僵,末了,默默的伸出手,宇文芳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拿着的一张打开来的薄薄的信函。
“公主,这是我家主子飞鹰传书让交到你手上的,至于你父亲的情形,你看过便知。”晏堂轻声道。
尚未接过这张薄薄的信函,意有所感的宇文芳便已白了脸色,眼见宇文芳一反平静从容,眼底里流露出惶恐色,晏堂无言轻叹,转身而去,经一侍婢身前时,低声吩咐:“立时去请几位医者过来,在外等着,随时听用。”
晏堂知主子告知宇文芳真相自有目的用意,可真相以此方式揭开,为免对于困囚“桃花城”的宇文芳来说太过残忍。
身后,拿着薄薄一张纸的宇文芳忽就软了双腿,伍长娟吓了一跳,然有人比她动作更快,劲风过,两侍婢已至身前,一左一右扶住宇文芳将她扶到旁边的竹质杌子上坐下……
“不——”
很快,女子凄厉尖叫声划破了长空,惊得一群掠空的燕雀四散而逃。
“父王——”
撕心裂肺的惨呼饱含着泣血的绝望和痛苦,令闻者动容引发心伤,便是几个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婢也不觉眉头跳,齐齐看过来。
虽痛快于宇文皇族的下场,然听到宇文芳撕心裂肺的惨呼,站在一边的晏堂还是面有动容,他回转身,正看见宇文芳一口鲜血喷出,软了身子颓然倒地,那张溅了嫣红鲜血的信函,被风吹得打了个卷,似断了翅的蝶,颤巍巍的落了地。
直到宇文芳被侍婢们抬回屋,候着的几位杏林大家匆忙而入,被吓傻了的伍长娟才一个激灵回了神,她呆呆的看着侍婢和医者们忙乱的情形,忽想到什么,颤着两条腿忙上前捡起溅血的信函,识字颇多的她看清了上面写的内容后,白了小脸儿,露出了原属孩子的无措和彷徨,嘴里喃喃着:
“怎么办啊,怎么办啊,我该怎么安慰公主啊,池姐姐,池姐姐你在哪儿,我该怎么帮公主啊……”
信函上赫然写着赵王及陈王、越王、代王和滕王被左大丞相杨坚冠以谋逆的罪名,七日前,杨坚突然调动中央禁军围了五王府邸,养在天元皇太后杨丽华身边的小皇帝听信杨坚所说,下旨将谋逆的五王赐死,说是赐死,实则这五位王爷早被杨坚先下手为强,给先斩后奏了……
五位王爷非但被斩杀当场,满门亦被诛杀,而赵王府的郡主宇文容和四小姐宇文娇,不堪受辱,一个拔下金簪捅入咽喉,另一个直接跳下绣楼摔死当场,宇文容和宇文娇的亲娘,两位美姬见王爷被杀女儿惨死,趁着官兵不备,撞墙而亡……
与五位王爷交往甚密的皇族宗亲,牵连者众……
京师长安。
不仅伍长娟不知该怎么办,此时的冷天奴亦是迷茫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不明白,亦不敢相信事情怎就到了这一步?
当日杨坚受邀去赵王府赴宴,最后时刻,冷天奴挟制住拔出佩剑亲自追杀杨坚的赵王宇文招,正因他制住了宇文招,宇文招才未能发出号令命府兵截杀杨坚于府内。
杨坚被元胄保护着冲出了王府,并未来得及回头看发生了什么,冲出府后带着随行的府兵和侍卫匆忙而去,而冷天奴顾不得同宇文招多说,随后赶了回去,面对尚在懵懂中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杨坚,他轻描淡写的只说赵王不满丞相匆匆而去失了礼仪,却只字不提赵王府埋兵一事。
然元胄却直言道,听见堂后有甲胄和兵器声响,怀疑埋有伏兵,更怀疑赵王爷宴请丞相是由头,欲乘机谋害丞相是真,又指出那名莫名其妙突然就倒地昏迷的粉衣乐伎有问题,更直指赵王拿刀切瓜是假,意欲给丞相来上一刀是真……
听在耳的冷天奴不以为然般淡淡道:“元都尉关心则乱,虽所猜种种,可结果呢,结果是丞相好端端的出了赵王府,若堂后真埋有伏兵,若赵王真有心杀丞相,又何需亲自奉瓜,只大喝一声,令伏兵冲出来斩杀丞相就是。”
杨坚一听,这话也在理。
杨坚虽心有迟疑,可也忌惮心重,毕竟他这个辅政的左大丞相是矫诏而来的,他心虚啊,于是,借故抓了五位王爷的错处,借着小皇帝的旨意,以雷霆之势将五位王爷给软禁在府了。
冷天奴有心保赵王,期间更蒙面悄然入赵王府,欲给赵王府指条明路,甚至告诉赵王可以悄然将他和家人救出王府自此隐遁,然堂堂赵王爷如何能轻信他这个蒙面陌生人,还以为是杨坚的诡计,自是懒怠搭理他所说。
冷天奴倒是想道出自个的真实身份,可他空口无凭,且说出和亲公主宇文芳已是他的女人,更为了他生了儿子,他这个女婿是真心来救他这个老岳父的,然这等耸人听闻的说辞,赵王怎么可能会相信,怎可能会相信已身为突厥大可汗可敦的女儿竟然早就逃出了突厥,而呆在突厥王庭的,只是个假冒的……
原本事情尚有转机,不成想,赵王府出了内鬼,有人悄然将当日赵王府埋兵,赵王爷同四位王爷勾结欲借设宴之机斩杀杨坚于王府内的事给揭露了出来……
本就对宇文皇族心生忌惮的杨坚立时下定了决心,诛杀五王。
闻讯后的冷天奴说服得杨坚看重且一手提拔起来的长孙晟,让他前边劝说杨坚放过赵王爷,毕竟,一下子诛杀五位王爷,越发会令丞相矫诏的传言喧嚣尘上,冷天奴后边赶去救人,不成想,当他赶到赵王府时,正看见脸色铁青的中央禁军大统领肖佐手持滴血利剑,冷眼看着脚下身首异处的赵王宇文招……
冷天奴脑袋“轰”得一声,双脚发飘,心有懊悔的他不知自个是怎么走至前的,他颤抖着手指着肖佐,一时气噎……
脸色铁青,虎目含着伤痛的肖佐抬眼,冷冷的看着指着他鼻尖的手,忽将滴血的利刃拍到冷天奴胸前,冷天奴下意识接住。
肖佐沉沉的声音透着嘶哑:“丞相已知赵王府埋兵欲杀他一事,你不该妇人之仁……”又愤恨的瞪了眼地下的宇文招,继而道,“手刃宇文招的功劳,就给你了!”
既然师兄对冷天奴欣赏有加,那他便给他个功劳以表忠心,也好得杨坚看重。
而被宇文招施诡计强娶后郁郁而终的沐歌,他终于亲手为沐歌报了仇!
在场的中央禁军都是肖佐的心腹,自然肖佐说什么是什么,于是,冷天奴亲手诛杀逆臣宇文招的功劳就这么落在了冷天奴的头上。
待说服杨坚,带着手下匆匆赶来赵王府的长孙晟等人冲进来时,正看见站在赵王尸首前,手拿滴血利刃的冷天奴,于是,众目睽睽下,冷天奴这功劳便坐实了,而这功劳,也成了日后宇文芳同冷天奴决裂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