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手刃”赵王宇文招,有中央禁军大统领肖佐作证,又有杨坚的心腹,已被小皇帝下旨封为“车骑将军”的长孙晟的亲眼见证,这功劳自是跑不掉了。
当冷天奴亲出面收敛赵王府一门尸骸被几名文武官员攻歼之际,他冷声道:“赵王爷嫡长女千金公主奉旨和亲塞外,结两邦秦晋之好以罢兵戈,如今赵王府满门被诛,若还让赵王府一门暴尸不得安葬,只怕会伤了远在突厥王庭和亲公主的心,更会伤了突厥大可汗的颜面!”
待左大丞相杨坚得报后,直听得眼角抽抽,心道:冷天奴啊,亲手宰了赵王爷的是你,出头给他收殓的还是你,收殓就收殓吧,还说了这么一番话,怎么里外里都是你的理呢?
正阳宫内杨坚发话了,直接让冷天奴来见。
当冷天奴进得宫来站到了杨坚面前时,一旁的“车骑将军”长孙晟看向他时眼底里不掩忧色,冷天奴却似没看见,只目不旁视。
而上首的杨坚,盯着这位一来京师长安就闹出不少动静的塞外小子,板着脸的他眼底里一片沉凝,而冷天奴行完礼后抬头直视着这位将正阳宫做为左大丞相府把持着小皇帝的杨坚,亦心有复杂,四目相对,皆是眸色深深,宛若千年深潭深不可测。
“冷都尉,”杨坚发了话,声音微冷,“当日宇文招设宴,宴无好宴,根本就是意欲斩杀本丞相于赵王府,他埋府兵于堂后和庭院,你,不会没有发现吧!”
如今杨坚细细想来,当日冷天奴若没有发现异样,就不会拦住欲离席更衣的赵王,更不会直接站到赵王身边盯住了人,还借口府中有事让元胄护着他立时回去……
此时的冷天奴,回答是与不是都是错!都是欺瞒了他左大丞相!
直视着座上面沉似水的杨坚,冷天奴眉宇微蹙,似若有所想。
见冷天奴一时无语,杨坚又道:“千金公主和亲塞外,虽安邦有功,可也不能因其之功抵销其父谋杀朝中丞相之重罪,若千金公主是个明事理的,便不该心生怨怼,远嫁塞外的她虽没了赵王府做倚仗,可还有朝廷!”
显然,杨坚对冷天奴对外所说的那番说词很是不以为然,他在暗示,没有朝廷的支持,没有朝廷为倚盾,家门被灭的千金公主不值一提,更掀不起风浪来,若她聪明,就不会因赵王府被灭而同朝廷撕破了脸。
看着杨坚自信的模样,听着他言辞凿凿的话语,冷天奴心内不快,更为宇文芳心有不平:
这些上位者,总以为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又怎懂得被他们拿捏在手为棋子者的痛苦和愤怒!
冷天奴忽勾了勾唇,勾起一抹不以为意,看在眼里的杨坚不高兴了,刚要斥责出声,冷天奴低醇的声音已响了起来:
“丞相,卑职在塞外时曾与郡主宇文姿有过几面之缘……”
“……”杨坚一怔,心道这怎又扯上宇文姿了?宇文姿不是死在了突厥境内的沼泽地了吗?
“丞相,郡主宇文姿送亲至突厥王庭时,因其美貌引来了王庭有心人的惦念,也是巧了,一次卑职帮郡主摆脱了一贵族的纠缠,正心有愤怒的郡主便同我这个布衣小子多说了几句,卑职记得当时郡主说‘若是有人胆敢逼她宇文姿和亲突厥,她便助她的突厥夫君大可汗挥军南下,马踏中原,令江山易主,而她宇文姿定要做这中原最尊贵的女人’……”
话未落,杨坚已倒抽了口凉气。
静默着的长孙晟亦变了脸色。
“当时卑职回应的是‘所幸郡主你不是你的公主姐姐,所幸不是你奉旨和亲突厥!’”
“……”杨坚默,心内却已思绪万千。
“挟恨报复……”冷天奴深深看了眼脸色变了又变的杨坚,缓缓道,“宇文姿只因受一贵族轻薄便已怒不可遏,当日赵王府内卑职只所以不点破,不过是心存希翼赵王爷能同丞相化干戈为玉帛,更是不希望看到和亲公主挟恨报复倒戈相向的局面!”
反正他的芳儿人已经在“桃花城”了,他也不担心杨坚能对他的芳儿下手,毕竟,如今这位左大丞相的日子也是艰难,将在外的尉迟烔等拥兵自重的上柱国大将军等已燃起战火,若是突厥大可汗再打着为老岳父报仇的旗号铁蹄南下……
待冷天奴走后,除了长孙晟,杨坚又叫来一众幕僚,密谈了良久后作出了结论,定要安抚住身在突厥王庭的千金公主!
而当杨坚去见小皇帝时,才知天元皇太后杨丽华和小皇帝已被一向不理世事的太皇太后阿史那娅尔招了去,待得知太皇太后对赵王爷被杀一事心有不满,要求小皇帝厚葬赵王爷安抚和亲公主时,杨坚才惊觉当年是太皇太后亲点的千金公主的名儿和亲突厥,诛杀赵王,无异于打了太皇太后的脸。
第二日早朝,小皇帝颁发了圣旨,厚葬赵王爷宇文招,并追封谥号为平,追封平亲王!追封已逝的郡主宇文容为安公主,三小姐宇文娇为宁公主,同葬皇陵……
有长孙晟、为数不多的向杨坚示好的皇族宗亲“汝南公”宇文神庆的称赞和进言,知人善用爱才心切的左大丞相杨坚对冷天奴甚是满意,觉得冷天奴虽先前对他有所欺瞒,可最后还是诛杀了赵王向他表了忠心,还以大局为重提醒他安抚和亲公主,于是,越发看重了这位曾在太上皇面前为他这个“龙角出帝王相”作开脱之词的年轻人。
毕竟,他坐上这左大丞相之位后,借着小皇帝的手或杀或贬了不少朝廷官员,自也需要培植自个的亲信上位,能同时博得长子杨勇、去往塞外送亲的长孙晟和“汝南公”宇文神庆、肖念等人齐声称赞的冷天奴,不得不令杨坚心有重视,于是,杨坚进言,小皇帝又一道旨意下,转而冷天奴就又被晋封为正五命的“宁远将军”。
北郊大营武选场上一战成名,诏狱中以一敌九,亲手斩杀赵王爷,被小皇帝一道圣旨封为宁远将军又亲赐了将军府的冷天奴一时间风头无限,此时,这位京师新贵却是站在院中望着漆黑的夜愁眉不展:
他心有沮丧更是懊悔,因对父亲所作所为心有抵触的他并未动用京师长安的暗部,他当时就不该顾及赵王的意愿,就应不管不顾的将他及府中家人强行掳走妥善安置……
他知宇文芳对赵王的感情,知她与二妹宇文容,三妹宇文娇的姐妹情深,亦知徐美人和王美人对幼时失母的芳儿的百般照顾和小心翼翼的保护,可如今,这些芳儿所爱的想保护的人,他却一个没能护住……
廊道中悬挂的风灯在秋风中摇曳不定,映照出他颓了双肩的身影,被寒凉夜风扫过的泛着寒白的面容,于明明灭灭的灯光下,越显晦涩萧索,生平第一次,冷天奴竟乱了头绪不知自个该怎么办了……
眼前忽就浮现出芳儿苍白憔悴的面容,她定定的看着他,黯然心伤的目光幽幽,无声泪流,虽无言,然那双眸中无言的悲伤、质疑和质问却似两把锋刃直刺他心窝,令他浑身颤,不禁深深闭了眼……
不远处,三个同样六神无主的人面面相觑,末了,齐齐塌了肩,满怀同情的看向已站成石人般的冷天奴。
“要不,您去劝劝少主?”王英看向凝佳,迟疑道,“少主对外称病,这连着几日未眠未食了,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不言不语的,可千万别再将自个给憋出病来。”
凝佳垮着小脸儿,没甚自信的小模样儿,摇摇头哀叹道:
“天奴哥哥傻呀,怎就杀了赵王爷呢,要是千金公主知道了这事儿,”凝佳一缩脖儿,打了个冷颤,“便是不杀天奴哥哥为父报仇,恩断义绝确是肯定的!”
“不是少主干的,杀赵王爷的根本就是中央禁军大统领肖佐!”殁在旁不平道。
凝佳瞅他一眼,又深深叹了口气道:“不是天奴哥哥干的又如何,外面可皆传是天奴哥哥干的呐,肖佐、长孙晟等人都是见证,你们只需去坊间各大酒楼茶肆溜达一圈儿,便能听到到处在传天奴哥哥因斩杀赵王爷有功,左大丞相在皇帝面前美言,皇帝才封天奴哥哥为宁远将军的!”
“所谓三人成虎,更何况大家都这么说,还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凝佳锁着小眉头,发愁道,“咳,天奴哥哥已是辩无可辩了!”
殁迟疑道:“千金公主远在‘桃花城’,千里迢迢隔着千山万水呢,只要这传言没传到她的耳朵里就该没事吧?”
这几人自以为声音低低,想安静些的冷天奴却听个真真切切,不由烦躁的又深深闭了闭眼,忽转身对殁吩咐道:
“收拾好行囊,明日等我消息,随时准备启程!”
“属下遵令!”对上少主寒光湛湛的凤眸,殁心头一凛,似明白了什么,立时应声道。
王英虽不明所以,可对冷天奴的命令却不打折扣,自是听命行事。
倒是凝佳,一时怔懵,见快要石化了的天奴哥哥终于有了反应肯说话了,心有高兴的她立时跑上前,脆声声道:
“天奴哥哥,我们这是要离开长安回到突厥吗?哦,不是,我们是去‘桃花城’救千金公主和小宝宝出来对不对?”
“……”眼底里晦涩不明的冷天奴艰难的点了点头。
眼见凝佳欢呼一声,全然没有闯龙潭虎穴的恐惧,冷天奴心有苦笑,看着凝佳轻快而去的背影,心头沉沉:
桃花城固若金汤,救人难比登天!他不是去救芳儿和孩儿,是换,是用贺知远的项上人头换取芳儿和孩儿的自由身。
见少主这几个月来几番犹豫,今夜终下定了决心,可神色却越显阴郁,心有不解的殁和王英没敢多问,只躬身而退各自收拾去了。
京师长安,西市,醉满堂。
夜深人静,婴儿的啼哭声隐隐传了来。
听到婴儿啼哭声,夜玉郎不由想起那小小的粉雕玉琢般的小婴儿,眉宇间隐现不安,身子微动似要起身去查看,可一抬眼,看见对面稳坐泰山之人,微抬的身子又缓缓坐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