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宣帝点了名的冷天奴立时成了整个较武场的注目焦点。
吴谓带来的人,被杀的,逃走的,见抽身无望自戕的,就是没有一个投降的活口,而这些人大多被冷天奴所杀,映着地上殷染开来触目惊心的片片血红,一袭黑金风氅随寒风猎猎飞扬的他站在横七竖八尸体中的冷天奴,铁血血伐之气尚未及敛尽,活脱脱似地狱来使,令人望而生寒。
看了眼朝他投来热切目光,示意他赶快上前回话的的肖念,神色清冷眸色淡淡的他一步步迈出尸堆,走上观战主台,在虎视眈眈的禁军盯视下站到了宣帝面前,抬头,朝上首的宣帝拱手一礼,低醇的声音不着半分的情绪:
“草民冷天奴,见过皇帝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肖大统领眼角微抽,深深盯了眼冷天奴,不为人察的瞟了眼面无表情的德亲王贺知远,暗道:
师兄,这小子挺狂啊,圣驾面前竟大咧咧的敢不跪!
又下意识扫了眼下面横七竖八的尸体,默了默:嗯,这小子倒是有些骄狂的资本!
极有个眼力劲的内监首领张孝初早已唤了小太监从负责武选登录信息的文书小吏那儿拿到了有关冷天奴的信息,此时,他已在宣帝耳边禀告着:
“陛下,此人名叫冷天奴,其父是开镖局的,后因生活所迫带着孕妻流落到突厥讨生活,生子冷天奴,冷天奴如今行商往来塞外和边城,家中薄有资产……”
原来他就是冷天奴!
父亲是开镖局的,自个又生长在塞外整日里跟蛮夷搅在一处,做生意讨生活的商贾,难怪这冷天奴长得一表人材,可却如此无礼仪粗蛮不堪!
宣帝原本对冷天奴不向他行跪拜大礼正恼着欲开口降罪呢,闻言,倒也释然了。
“陛下,冷天奴此次亦在武选的名单上,不过只是参加这最后的武状元之战,他错过了前边的遴选,原本没这个资格出现在此,可肖统领举荐了他,还特地为他作了保……”
宣帝不由得看了眼肖佐,心道:冷天奴在突厥时救过他儿子肖念,难怪肖佐肯出头举荐。
不错,宣帝已从送亲正副使和肖念嘴中得知冷天奴曾几次三番救下千金公主,甚至襄助肖念对战突厥兵。
在旁静听着的贺知远神色淡然,看似对冷天奴其人并不太过上心一般,于他,为了将冷天奴推至人前,对他的身世自是不能隐瞒,不过避重就轻却是必要的,毕竟送亲正副使都是知道其来历的。
倒是肖佐,见宣帝看他,立时上前禀明:
“陛下,您圣旨上也说了,此次武选,不拘出身,不拘地位,不拘资历,不拘年岁,不避亲仇,只要精忠报国,一心为朝廷所用,便可参加武选!”
肖佐声音一顿,扫了眼台下的尸体,又看了眼冷天奴,继续道:
“臣以为,冷天奴其人武功高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人在突厥心在北周,几度于危难中救下和亲公主,令陛下的和亲之策得以顺利进行,如此心有大义之人,当得起我北周好儿郎,所以,臣大胆举荐他参加了武选。”
因肖念提醒,肖佐深知不能将冷天奴助肖念及虎贲精卫对战火拔归一事当众披露,所以,他只拿和亲公主做由头。
被称为北周好儿郎的冷天奴默:敢情肖大统领早就将他上了武选的名单啊,其实,他原本没打算下场的。
宣帝对肖佐所说不置可否,只道:
“肖统领今日反应迅速,及时识破佞臣贼子的阴谋并将其拿下,朕当赏你!”
而后又看向冷天奴,目光深深,晦暗不明,似打量似审视,忽道:
“你那把刀呢?呈上来!”
冷天奴莫名,虽觉这位皇帝的侧重点有些怪异,可还是一挥黑金风氅,从腰后摸出那把“玄月”刀。
一禁军立时上前接过,又经由内监首领张孝初的手奉到了宣帝面前。
端详着镶金嵌玉的“玄月”刀,看着刀柄刀鞘上嵌着的硕大红宝蓝宝绿松石,宣帝心有感慨:
没想到一走货的商贾竟然如此有钱,这上面的各色珍宝,无论大小色泽和品质,绝对可以同他私库里的藏品媲美啊!
“铮——”
宣帝突然抽刀,刀鸣声起,伴随着刀鸣的是流泻而出的嗜血森寒。
感觉浑身血凉汗毛竖的宣帝情不自禁打了个颤,盯着寒光闪的锋刃,暗道:
方才就是这把刀贴着他脸皮眼皮飞来飞去,还险些削掉了他的鼻子尖儿啊!
“陛下,您可当心着些,这把刀可是大凶之器,刚还饮了血,可是凶煞得很呐。”张孝初似担心宣帝伤了自个,伸着两手,似是怕这凶器自个飞起来伤了宣帝般,不无担心道。
大凶之器!
想将这把镶金嵌玉的“玄月”刀占为己有的宣帝忽就打消了这念头,刀归了鞘,却也没还给冷天奴,阴测测的目光看着冷天奴,忽就冷了脸,将“玄月”刀往面前的案子上重重一啪,沉声道:
“将冷天奴拿下!”
“下诏狱,严审!”
禁军立时拥上前。
本能使然,冷天奴下意识欲用内力震开禁军,却瞥见贺知远朝他微摇了摇头,注意到他目光里的不赞成,心头忽就一动的冷天奴动作滞,由着禁军将他捆了起来。
若是他不管不顾的逃了,给他作保为他举荐的肖佐必受牵连,肖氏父子落不得好,而欲暂留京城长安寻宇文芳的他也就成了被通缉的要犯了。
宣帝翻脸无情,一声令下,连肖佐也震惊到发懵。
“陛下!”肖念急了,急火火冲了出来,跪地大声道,“陛下容禀,是冷天奴最先发现吴谓的可疑,也是他提醒臣那两队兵卒和虎贲近卫有异,臣立时告知了肖统领,论功,冷天奴当立首功,臣斗胆,不知陛下为何要将冷天奴下诏狱?”
为什么?
感觉脸皮和鼻子尖儿仍冷嗖嗖的宣帝黑了脸:
方才被冷天奴的双刃刀擦着面皮过的滋味儿是人受得吗?
且宣帝如何看不出,冷天奴眼底里对他这个皇帝陛下全无半分的畏惧和恭敬,他甚至都懒的装出些许的卑恭姿态,深感被冒犯亵渎了的宣帝决定,将冷天奴下了诏狱受点儿活罪,让他明白天子之怒是他承受不起的,至少,磨磨他一身的傲骨!
毕竟是生长在突厥的蛮小子,却千里迢迢跑到京师长安参加武选,便是送亲正副使都对他欣赏有加,也得再仔细审查一番才好!
“汝南公”宇文神庆欲言有止,倒是“奉车都尉”长孙晟欲上前说什么,然未及他走至前,宣帝已沉声道:
“来人,将北郊大营的武将,从上至下一并拿下!整个北郊大营封营,兵卒不得擅出!”
“将右武伯焦永茂拿下!”
左右武伯统率宫中虎贲近卫,负责皇帝宫中及出行安全,当左武伯王同率亲信虎贲近卫反了时,焦永茂就知大祸临头,左武伯叛逆,陛下又怎会相信他这个右武伯毫不知情,可他,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啊!
“臣冤枉,臣什么都不知道——”面如死灰,大声喊冤的焦永茂被禁军拖了下去。
“将随行的虎贲近卫全部拿下,宫中的虎贲也一并下诏狱,彻查!”宣帝咬牙道,保护他安危的竟然要杀他,这还了得,宁可错杀,不能放过啊!
“此次武选的十人,全部下诏狱,严审彻查!”
显然,成为惊弓之鸟的宣帝恐惧之下是震怒,是怀疑,狐性多疑的他宁枉无纵,索性有一个算一个皆下了诏狱!
正腹内讥笑肖佐父子欲笼络招揽冷天奴,不成想冷天奴竟被陛下下令抓进诏狱严审的柱国将军尉迟顺脸色倏地一僵,下意识看向场中被禁军捆起来的幺弟尉迟预,眼皮子跳,再也没了心思讥笑肖佐父子了!
缩在人群中的“随国公”杨坚默默的垂下眼皮,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状,心内则感慨不已:天子一怒,血流漂橹,这回不知又有多少人头要滚滚而落了?
“大司马!”
“臣在!”被点到名的德亲王应声道。
脸色寒白目光阴鸷的宣帝看向德亲王时,眼神稍缓,声音也平和了许多,扬声道:
“着大司马贺知远,大司寇齐桓,宗师中大夫宇文腾,协同会审!”
宣帝一锤定音,选了他所信任的这三位来审讯这一干人。
于是,入京不过区区几日的冷天奴便被下了令文武百官闻之丧胆的诏狱,看着被禁军押走的冷天奴的背影,贺知远目光深深。
*********
时光转瞬而逝。
二月的塞外,冷得刺骨,风若刮骨钢刀,地若冰铺石冻。
处于契丹和北周两不管地界的七坐连绵山峰之中“桃花城”,也已是银装素裹,入目处,雪花飘,寒风号,枝摇桠晃,然不同于塞外的凋敝萧索,桃花城内外却是梅花盛开,桃花怒放……
尤其是怒放的桃花,红白粉绯各色不一而足,开得热热闹闹,开得枝枝簇簇,其中更有五色桃花,若五彩仙子倘徉在花海中,绚丽又多姿……
当然,桃花城内外,包括那连绵的七坐山峰上所种的桃花树,皆是经过冷潇雨特殊培育而出的桃花树,如此,才能在如此恶劣的二月天里盛开绽放。
此时,已怀有九个月身孕的宇文芳扶着大腹便便的腰身,在池安儿小心翼翼的搀扶下,正缓步走在城主府的偌大后花园中,欣赏着片片五彩斑斓的桃花。
因担心腹中胎儿过大难以生产,宇文芳如今是经常在城主府内散步,尤其是这桃花盛开的花园,常常令她流连忘返。
此时青莲已被打发去给暖手炉换新炭了,趁四下无人,宇文芳轻声对池安儿道:“小妹,可以准备起来了。”
池安儿神色一僵,忽就红了眼眶,水光在眼底里打着转,她想表现的坚强一些,可在宇文芳面前还是流露出了脆弱,她满怀不安的声音低低:
“公主姐姐,一定要这么做吗?”
宇文芳轻拍了拍池安儿扶着她的小手儿,唇间强扯出一抹笑意,欲安抚池安儿的不安,可声音里还是含了些许的无奈:
“虽是冒险,可也只有如此,我这条命,才可得保!”
宇文芳抬头,看着如刀的风凌过,片片桃花飞,杏眸微恍,语出幽幽:“小妹,我并不怕死,可我不想死,我心……不甘呐!”
强按下心头苦涩的池安儿无言点头,末了,轻声道:“公主姐姐,我做得到,我一定做得到,我一定要让你活下来!”
当青莲捧着暖手炉回来时,宇文芳接过去,双手轻摩挲着暖手炉,汲取着它的热度,目光终从片片桃花林中移开,淡淡道:“回吧,本公主乏了,要回去再睡一会儿!”
待回到宫,服侍宇文芳睡下后,青莲和池安儿隔空互视一眼,轻点头,双双悄无声息的离开。
青莲知千金公主如今觉多,睡时最怕人吵,若扰了她的睡眠,轻则罚跪,重则直接撵出“瑶华阁”。
之前就有两个在外面洒扫的婢女,因不知千金公主在书房内看书看得乏了睡了过去,两婢女在外洒扫时说话声音大了一些,惊醒了睡眠中的千金公主,心情郁燥千金公主直接命青莲将这两奴婢带走,不允二人再留在“瑶华阁”内。
待青莲和池安儿出了内室,来到院中时,眼见池安儿径直要离去,目光微闪的青莲忽叫住了她:
“池安儿,公主怎现在越来越能睡了?之前小憩还只睡半个时辰,慢慢的一个时辰,如今小憩就要睡上两个多时辰,白日里睡的这么多,晚间依然能睡,公主是不是睡得有些太多了?”
池安儿下意识抬头看向门内,而后转过目光,也没搭理青莲所问,只微垂了眼帘,沉默无语。
青莲忽上前两步,紧盯着池安儿,低声道:
“你方才哭过?为什么?”
眼角仍发红的池安儿心内一惊,旋即抬头直视着对方,咬牙道:
“为什么?我难过不行吗?我伤心不可以吗?”
青莲:“……”
这丫头抽什么疯?
怎就咬牙切齿像个露出毫无威胁力兔牙的气急败坏的小兔子?
这是兔子急了也要咬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