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奴?
文武百官齐聚的观战台左侧,甚是靠后位置的长孙晟无意间的一瞥,忽就目光一顿,神色微诧,他没想到,冷天奴竟然也在这儿,且陪在他身边的,还是肖念。
怔愣了片刻,长孙晟忽就敛目而笑:不成想,肖都尉竟是好手段,竟然真将冷天奴给弄来了京师长安。
以他对冷天奴的了解,若是冷天奴真能为朝廷所用,于朝廷来说,自是幸事。
此次送亲使团送千金公主和亲突厥,虽中间变故曲折无数,可也算得上是使命达成,未负圣命,毕竟,和亲大典礼成,千金公主已是突厥名正言顺的可敦,虽夫君变成了继任大可汗庵逻。
待亲耳听到送亲正副使的禀奏,知晓其中的曲折波澜,便是宣帝也不得不动容,按例,自是要封赏不辱使命的送亲使团,宇文神庆虽是三朝元老,可也不过是徒有“汝南公”的虚名,宣帝一道圣旨,直接给了他块儿封地,虽不让他离京去封地,可也算是让他这个“汝南公”真正的是有爵位有了实封。
肖念封为正五命的“奉骑都尉”,调入炙手可热的拱卫京师的西效大营。
而送亲副使长孙晟,则只被封为正五命的“奉车都尉”,再多的便没有了,原因无它,如今宣帝对“随国公”杨坚杀心正浓,而杨坚又对长孙晟极是看重,得知这二人过从甚密后,宣帝虽用他,却是心有不喜,也只草草封了个“奉车都尉”了事。
至于送亲使团余众及虎贲精卫们自是另有封赏。
注意到冷天奴的视线定在第五组比拼的两人时,长孙晟浓眉微挑,也盯向了第五组的两人。
第五组正交战的两人,一个是仪同将军元晟的亲侄子,那个身强力不亏擅长使一双足足二百斤大铁锤的红脸大汉,而另一个,则是从上千悍勇之士中杀出来的擅使斩马刀的平民之一,名叫吴谓的中年汉子。
抽签抽中一组且是马上战的两人算得上是棋逢对手,你来我往直杀得是惊心动魄。
“冷兄,你在看什么?”肖念顺着冷天奴的目光看去,不觉点头道,“这个吴谓,猎户出身,是从龙涸郡来的,所居的小村子离吐谷浑最近,时常有吐谷浑小股铁骑扰边,吴谓同其它猎户一起,没少偷袭斩杀落单的吐谷浑骑兵,一身的本事也是杀出来的,他使得一手好刀法,尤擅马战。”
若是被红脸汉子一对儿重达二百斤的铁锤给砸实,止定没了活路,便是擦碰上,也会刀飞人伤,可每每对方的铁锤挟风而至,眼见避开一个避不开紧追而至的第二记铁锤时,吴谓总会恰到好处的险险避过,长长斩马刀拉开距离挥劈斩削,每每棋差一着的红脸汉子怒吼连连,挥舞着铁锤不让分毫,一副誓要硬碰硬将吴谓连人带马外加斩马刀给砸死砸飞的凶残……
眼见吴谓被对方逼得手忙脚乱,似下一刻就要被兜头砸来的铁锤砸上时,肖念忍不住叹道:
“看来,又要被这对儿铁锤给废了一个啊!”
冷眼看着的冷天奴则似若有所思,忽轻声道:“他根本是在戏弄红脸汉子!”
“……啊”肖念一怔。
冷天奴凤眸微眯,一抹危险色显现,声音淡淡:
“红脸汉子虽一身的蛮力,铁锤使得也虎虎生风悍不可挡,可同高来高去的武林高手相较,却还是差上许多,若是呈谓愿意,不出五个回合便可要了红脸莽汉的性命!”
“……吴谓是武林高手?”肖念神色凛,“就同你一样?”
没搭理肖念所问,冷天奴紧盯着吴谓,喃喃道,“这人,我怎觉得似曾相识?”
冷天奴没能从记忆中找到吴谓的这张脸,似感受到定在身上的视线,打斗中的吴谓忽就抽空抬眼看了过来,正正撞上冷天奴锋锐如勾的凤眸。
四目相对,虽只一瞬间,冷天奴却从对方黑沉沉的目光中感受到浓烈的杀意。
“是他!”
那熟识的感觉闪念间而过,冷天奴目光陡然一凝,想了起来,然面上不露分毫的他漫不经心般转过目光,若有若无的扫视着四周,末了,低声道:
“肖都尉,我送肖大统领一个救驾的功劳如何?”
“……”肖念霍地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冷天奴,虽在这戒备防卫森严的北效大营里,冷天奴这话说的没头没脑似是异想天开,可显然,他并不认为冷天奴在开玩笑。
见肖念一副细听分明的表情,冷天奴颇为满意,也乐得解释清楚:“那个吴谓,若我未看错,他应是戴着人皮面具乔装改扮的……”
冷天奴声音低低,眼神示意:“那边那一队兵卒,还有观战台左侧最前排的那队宫中虎贲精卫,颇为古怪,其它执守的兵卒和虎贲及禁军虽各负其责,可也会时不时瞄上一眼场中争锋的情形,可这两队人却是丝毫不曾看场上一眼,你看他们,就似箭在弦,蓄势待发而无暇它顾!”
经冷天奴提醒,扫过那两队神色冷峻目不斜视,好似只待一声令下便若猛虎扑袭的兵卒和虎贲,肖念不由倒吸口凉气。
虽说兵卒是北效兵营的,宫中虎贲精卫自有左右武伯负责,与负责皇城安危的中央禁军大统领的他父亲肖佐无关,可宣帝擅迁怒啊,且他父亲此刻就陪在宣帝身边,若真出现刺王杀驾之事,莫说宣帝,便是意欲取代中央禁军大统领位置的有心人也会揪住这进馋言的机会不放啊!
撇下冷天奴,肖念亲去找肖大统领说此事,便是要查,他也没这资格,只能请父亲出手。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同尉迟预对战的平民子弟到底是没能躲开对方的刀中刀,胸口中了一刀的他又被尉迟预飞起的一脚踹飞了出去。
尉迟预唇角微勾,阴柔的脸上露出一抹得意,若对手是武将世家或是皇族宗亲的子弟,他自是不得不谨慎下黑手,可对方是一介布衣,他便无所顾忌了,武选嘛,就是要拳脚兵器下见真章,若是怕死,又何必来此争夺武状元?
且上了战场,管你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只要取胜就行!
丝毫不觉自己手段黑且卑鄙的尉迟预讥诮的睨了眼倒地吐血的布衣小子,
“啊!”
又一声短促的沉闷呼声,一位皇族宗亲的子弟被一位武将世家的子弟一刀背横扫下马背。
在各色惊叹品评声中,冷天奴却不为所动,甚至连眼风都不曾扫向它人,只目光凉凉的盯着同红脸汉子战到一处的吴谓。
余光注意着冷天奴动静的吴谓忽就抽冷子抬眼直勾勾看向冷天奴,四目相对,便是隔着较远的距离,亦能感受甚至是看到彼此目光中的敌意和杀气。
吴谓随手又是一刀,动作之快,险险削掉了红脸汉子持铁锤的左手,他手中长长斩马刀似长了眼睛,削着愤怒咆哮的红脸汉子,目光却紧盯着冷天奴,忽他转了目光扫了眼传了话给肖佐的肖念,唇角微挑,笑得森冷,握着长长斩马刀的手陡然一紧,猛迎上砸落的双锤……
“呯——”
“嗖嗖——”
爆裂声响中,两重达二百斤的铁锤“嗖”得挟风而飞,生生飞脱了红脸汉子的手。
“啊——”双手虎口血流如注的红脸汉子只觉森冷劲风过,猛缩脖,森寒的刀锋擦着他头皮而过,刮起的劲风将头发被削了大半的红脸汉子直接掀下了马,削落的碎发洋洋洒洒的自空中飘落而下。
观者哗然。
除了冷天奴,便只德亲王贺知远发现了异样,他剑眉微蹙,看向吴谓时,目光里含了深意。
吴谓的动作一气喝成,然他却不曾看上手下败将一眼,只紧紧盯着冷天奴,忽他目色一戾,从马上一跃而起,凌空手一扬,长长斩马刀破空而来,直杀向冷天奴。
冷天奴不闪不避,直面迎视,却不料,凌空而至的吴谓突然反手一挥,一点寒光急射观战台,他人也随之扑向了观战台上……
被“抛弃”了的冷天奴默。
似一个信号,眼见头儿直袭观战台,那队北郊兵营的兵卒齐齐狂奔而来,抬袖朝观战台上射去,他们袖中竟藏有袖箭!
宣帝不明白,他好端端的坐在观战台上正看得兴起呢,怎就突然成了被射杀的靶子?
脸上兴致勃勃的笑容尚未及敛去的宣帝瞳子中映出的是点点蓝幽幽光闪,眼见着涂毒的袖刀和袖箭就要将宣帝射成了刺猬,似龙吟冲九霄,鸣啸声中一把金闪闪银灿灿寒芒逼得人睁不开眼的双刃短刀似任空而现,刀风所过之处,袖刀袖箭似落叶纷纷被拂落而去……
早已“腾”得起了身的德亲王贺知远缓缓收起掩在袖中的手,指间内力尽消散于无形中,既然有人强了头,他乐得坐壁上观。
大瞪着两眼的宣帝呆呆的看着那似拂落落叶般的寒光划过他鼻子尖儿,而后似有着灵性般一个回旋朝一个纵身而出的年轻人飞去,被那着一袭乌金风氅的年轻人扬手握住……
宣帝忽就激灵灵打了个冷战,这才觉察到全身如坠冰窖,直扯着嗓子高呼:“救驾!救驾——”
“保护皇上!”德亲王抢上前,嘴中厉喝,不过瞬间,已同凌空而至的吴谓打了十几个回合。
“救驾!皇上——”正给宣帝捧来鎏金暖手炉的内监首领张孝初慌得扔掉了暖手炉,直直扑了来,挡在了宣帝身前,一副要为他做挡死牌的决绝。
变故一瞬间,左右武伯和一众文武官员这才从惊骇中清醒过来,纷纷涌上前。
“都给我退下!”中央禁军大统领肖佐突然抢上前扬声道,抬手指向一队虎贲精卫,吼道,“来人,将那队虎贲拿下!”
早已被调了进来的禁军们在一禁军副统领的率领下如狼似虎般的冲向那队虎贲。
这队虎贲的头儿变了脸色,不明白为什么就暴露了?可事已至此,只得硬着头皮上,立时抽出腰刀迎上前,同禁军厮杀起来。
“昏君,你杀忠臣斩良将,杀亲叔奸堂妹,你个昏君当杀!”左武伯王同见大势已去,变了脸色的他猛抽刀怒吼着决绝的冲向宣帝,却被肖佐拦下,打到了一处。
抻着脖颈子看着的宣帝懵了,本以为肖佐是个奸臣,竟然敢阻拦虎贲精卫和文武大臣救驾,不成想,却原来这些文武大臣中有要杀他的佞臣啊!
瞧见没,王同竟然骂他是昏君,那些虎贲精卫非但不保护他,竟然要谋反!
对,肖佐做的对!不能放这些人上前,万一再跑出来个刺王杀驾的侫臣呢?
吴谓带来的皆是能以一敌百的凶悍杀手,很快,围剿他们的禁军和兵卒死伤一片,冷天奴轻摇头:
既然这帮人是他引来的,那便由他来解决罢!
不错,他认出了吴谓,虽吴谓戴着人皮面具,可他还是认出了这个口口声声称他为“孽种”,欲杀他而后快的神秘人。
难怪这人一路追杀至京师长安,突然间就似收了手,不成想,他竟谋划着要刺杀宣帝!
其实左武伯王同也是运道差了些,本想杀宣帝为恩公越王宇文盛报仇,不成想,却被冷天奴误以为他的这队心腹虎贲同吴谓是一伙儿的,一并给揪了出来。
当中央禁军控制了整个局势,当伤重的吴谓在手下拼死救助下逃走,当“玄月刀”入了鞘的冷天奴挺身站在浴血的尸堆中,当左武伯王同被捆到宣帝面前时,宣帝忽抬手指向冷天奴:
“你,上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