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知远总掌四路兵马亲临北境,凌九霄(冷潇雨)自不敢轻怠,抽调人手全力以赴应对贺知远明着的大军和暗中的人手,如此,便轻忽了对宇文芳的保护,因而当冷天奴得知隋帝杨坚派出大内高手严秉等人来杀宇文芳时,却无人能告诉他宇文芳的确切所在。
茫茫漠北大草原上,大可汗牙帐已迁离旧时王庭,斥候尚未探知沙钵略大可汗摄图的大军隐伏何处,而失了太子杨勇又没了掌军大司马坐镇的隋军亦不得不按兵不动,冷天奴便是想找宇文芳都不知去往何处,心急如焚时,奉阁主夜玉郎之命陪着秋实前来突厥,正抱剑而立静等在“天脉山”下的叶繁抬眼看着一改往昔从容不迫的清冷自持,已然满目焦灼神色仓皇,甚至凄惶如丧家之犬模样的冷天奴,叶繁立时意识到了什么,他忽开口道:
“千眼使传了消息,之前高绍义的女人檀姬发下悬赏重金买千金公主性命,而今日,檀姬亲带着人马杀气腾腾的往‘乌坎坡’去了。”
檀姬?
高绍义的女人竟然也要杀芳儿?
能令这檀姬亲带人马杀气腾腾往“乌坎坡”去,止定是这女人得了什么消息,说不得,芳儿就在“乌坎坡”……
闪念间冷天奴就想明白了高绍义的女人为何要杀宇文芳,心内似压了巨石喘不上气的他甚至顾不得对叶繁道一声谢,飞身上了赤烈的他拔转马头急驰而去……
“少主!”
被许千行弄醒并放了的殁,带着赤烈亦等在山脚下,这还没来得及同少主说上一句,就见额头汗湿的少主疯了般纵马跑了,转而又见夜鹰、怜和悯、殇等人率着暗卫和死士,还有贺知远的“虎威十八骑”及硕明云旗等人鱼贯而出……
殁有些懵,注意到这两帮人虽彼此懒怠搭理对方,却也没红了眼珠子斗个你死我活,心知古怪的殁顾不得多想多问,匆忙飞身上马紧追自家少主去了……
冷天奴不知他走后,“伏峰顶”上,现了身的霍不与险些就杀了贺知远和凌九霄。
正如凌九霄所言,霍不与失了先机,去而复返的晏堂率领一队药培的如同活死人般只听命行事为战而死的死士现了身。
直到此时,一直强撑着的凌九霄才暗舒了口气,半躺着的他睨了眼脸色难看至极的霍不与,一对儿桃花眸微眯,一缕危险暗芒滑过:
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这个霍不与,怕是留不得了!
然不及薄唇微勾的凌九霄有所言,一旁不知何时起忽就静得异常的贺知远突然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似从冥想中回过神,猛瞪向凌九霄,抢先道:
“凌九霄,解药呢?”
凌九霄:“……”
迎着凌九霄不解的目光,两眼直勾勾盯着他的贺知远咬牙道:
“是你胁迫万枝制出了‘颠木香’阴毒?”
凌九霄不无嫌弃的目光明晃晃回答了他所问:你方才不是都听见了么!
“既有毒药,必有解药,‘颠木香’阴毒的解药呢?”贺知远蹒跚着走向凌九霄,伸出来的手险些杵到凌九霄鼻子尖儿,命令的口吻急切道,“给我!”
“呵——”
凌九霄呵笑出声,若非气力不够,险就再翻他个白眼,他目光示意制止了上前的许争晏堂,而后强打着精神解释道:
“贺知远,我要用武帝的命来祭我生父和四弟五弟,既然一心要毒死武帝,为防生变,我又岂会让解药存于世!且无色无味无所察的‘颠木香’阴毒,位列阴毒之首,更是无解之毒,药万枝当年也曾阳奉阴为背着我偷偷培制解药,却是徒劳,否则,他也不会因得知阿史那娅尔欲毒杀武帝而惶惶不可终日,毕竟,他无药可解!所以,没有解药!”
“没有解药?阴毒之首?无解之毒……”贺知远脸色灰败,似深受了打击般喃喃重复着,突然神色又是剧变,五官扭曲变形了的他若恶虎扑食般扑倒了凌九霄,双手掐住其脖颈子,嘶吼咆哮,“你先是害了袭雅,现又害死了我儿子,凌九霄,我情愿你弄死的是我,为什么你害死我的至亲一个又一个……”
若非贺知远身有内伤早已力竭,止定一下子就掐死已脆弱不堪的凌九霄。
许争晏堂和金戈秋实见状不妙,双方各护其主,忙不迭将二人分开,晏堂暗戳戳寻思着:
嗯,贺知远这下子肯定激怒了主子!
好在贺知远这边就只有金戈、秋实,还有个目瞪口呆看上去傻不拉叽的“鬼手”颜失,他们这边可还有四十多战力恐怖的药培死士呢!
贺知远一死,再将霍不与一杀,知情者尽数灭口,届时便告之少主,霍不与同贺知远同归于尽了!
便是少主有所怀疑,也是死无对证了!
于晏堂,他原是“晋国公”宇文护的人,内心深处,还是想着为老主子报仇,武帝虽死,可当年作为武帝手中最锋利一把刀的贺知远并非无辜!
然凌九霄非但没有怒,反而似有些懵,狐疑的盯着被秋实和金戈死死护住却仍在那儿咆哮着的贺知远,注意到对方灰败的脸色弥漫着的深深绝望,凌九霄的心忽就提溜了起来,深喘了口气的他努力令自个虚弱的声音清晰一点:
“贺知远……你什么意思?什么就叫我害死了天奴?”
贺知远腥红了的瞳子几欲滴血,咬牙切齿的声音却是带了颤音:
“天官当日在朝廷的年宴上喝下了阿史那娅尔赐给他的一杯‘醉仙酿’!”
凌九霄陡然色变。
“自那之后,天官就元气亏损的厉害,甚至几次吐血,严重时更昏迷不醒,可表面气色却是如常,天官自个怀疑是中了毒,可颜失却查不出他身上有中毒的迹象,我现在已能肯定,同武帝一般,天官就是中了你口中所说的无色无味无所察的‘颠木香’阴毒!”
迷药药效已过的颜失忙不迭连连点头,应声道:
“王爷没说假话,确是如此,之前天奴,呃……天官几次运内力时吐血不止,心脉更是受了重创,可气色却是如常,甚至表面上看去极为康健,若非王爷几次三番给他灌输内力保住心脉,说不得他早就不行了。我一直查不出他体内有中毒迹象,只发现元气流失亏损的厉害,现下我算是明白了,这就是中了天下阴毒之首的‘颠木香’阴毒!我师傅曾说‘颠木香’已是稀世罕有,而‘颠木香’阴毒只存在于毒经中,现实中尚无人能药培成功,没成想,我师兄他竟然还真将‘颠木香’阴毒给制出来了,师兄他果然是用毒奇才……”
最后一句,颇为感慨更是不无钦佩语气。
得知冷天奴中毒后心有焦灼的许争晏堂还有金戈秋实无不怒瞪向他:这是大发感慨钦佩的时候么,真是不长个眼力劲儿!
霍不与盯着摇头叹息不已的颜失,心有愕然:
他竟称我爹为师兄?
忽想到之前这位施针救凌九霄时下针的手法,这颜失,难不成真是与我爹师出同门?
不及霍不与想个明白,凌九霄由初时的震惊已是气极败坏,气息沉重的他怒吼着,虽然这吼声根本就因他伤重而弱不堪闻:
“你怎不早说!贺知远,若非同你恶斗,我就不会身受重伤,否则,我定能将天奴体内的毒给强行逼出来!”
对呀,既然没有解药,强行逼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贺知远眼睛一亮,旋即又黯淡了下去,他低头瞅瞅腿软身晃还得被秋实扶着的自个,再瞧瞧脸色因着失血虚弱白得几近透明,看上去比死人也强不了多少的凌九霄……
对强行逼毒之法深以为然的颜失瞅瞅凌九霄,又瞧瞧贺知远,不由摇头:
这二位斗了个两败俱伤,指望他二人是不成了。
恨欲狂的凌九霄想到赐给天奴“醉仙酿”的阿史那娅尔就不由磨牙:
“最毒妇人心,难怪武帝立阿史那娅尔为后却又暗中让她喝下了‘绝子汤’,这毒妇,就这么死了太过便宜她了!”
武帝当年娶阿史那娅尔也是因形势所迫,然他可以许出后位,却断然不会让一个异族的女人生下他的嫡长子而动摇国之根本,甚至根本不敢让自个的子嗣出自这异族也是敌族女人的肚子,如此,干脆就一碗所谓的“补汤”下去,彻底绝了她为母的可能。
岂料,此事却被凌九霄埋在“御医署”的暗桩发现,如此,待日后凌九霄同阿史那娅尔悄然联手时,这秘密自然也就递到了阿史那娅尔面前,本就心有所属对武帝无甚感情的阿史那娅尔心有痛恨,可却默默忍了下来,只这根刺却也深深扎在了心。
又听到一桩秘事的颜失默默的瑟缩了下脖颈子,忽想到如今已是大隋,且他人还在突厥,立时又伸着脖颈子挺起了胸膛,继续感慨道:
“这世间奇毒难制,其解药更是难以培制,不过以我师兄于用毒之术上的天份,既然能制出‘颠木香’阴毒,假以时日,总会药培出解药的,只可惜……”武帝杀了他,也等于断了自个的生机。
正四目相对火花迸溅的贺知远和凌九霄,闻言一怔,忽似想到了什么,眼睛皆是一亮,极为默契的二人又齐齐扭脸盯向霍不与:
对了,这小子是药万枝的儿子,亦是用毒高手,既然他老子能配制出“颠木香”阴毒,这同样于毒之一道有着天赋的儿子总该也有本事能药培出解药来才是!
似听到了这二人的心声,迎视着这二人朝他努力展现出来的善意模样,已是心下大定的霍不与扫了眼那数十名面色雪白两眼珠子漆黑无光如同毫无生气死人般的死士,悠悠然“呵”笑一声,道:
“逼毒?知道天奴运内力时为何会吐血,为什么会心脉受损么?那是因为他在运行内力的同时,也正在逼毒入心呢!”
贺知远和凌九霄似忘记了呼吸,只死死盯着霍不与:“……”
心有满意的霍不与微微一笑:“不妨告诉二位,以你二人现下情形,莫说无法运用内力为天奴逼毒,便是没受伤时,你们运内力为他逼毒只会让他毒走心脉死的更快,毕竟,‘颠木香’阴毒与众不同,绝不能用逼毒一途。”
虽极为担心少主的安危,可晏堂深知霍不与不能留,毕竟,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阿史那娅尔和武帝是主凶,可他家主子凌九霄却是祸起源头,与其留下后患,不若斩草除根,且他很不喜霍不与此时得意又猖狂的姿态,禁不住冷笑道:
“颠木香’阴毒,位列阴毒之首,更是无解之毒,霍不与,你比起你爹药万枝来又如何?你自认比你爹的毒术更高明吗?你又凭什么认为自个就能破解了‘颠木香’阴毒?”
“便是你终能制出解药,那又得等到什么时候?一年?十年?亦或是二十年?届时,我家少主是否还有命等到你的解药!”
闻言,凌九霄和贺知远目光微闪,眼底里升腾起来的光星渐暗。
被讥诮质疑了的霍不与并不生气,挑了挑长眉,笑得邪侫又笃定:
“我自是不敢比肩我爹的毒术,可我却不得不承认,‘颠木香’阴毒,本公子确实能解,这世间能解此毒的,也唯我霍不与一人而!”
晏堂皱眉:“你倒是好大的口气,不会以为如此说,我家主子便会轻易相信你吧!”
霍不与一派胸有成竹状,朗声道:
“颠木花,漠北所独有,生长于密林沼泥地底,扎根百年方才破土而出,暗夜成长又百年方才开花结果,两百年等来的却只花开三日,其根茎点燃后生幽幽异香,若以天山之巅的雪莲为药引,再辅以数株毒物精心药培百日方可制成天下至阴之毒‘颠木香’阴毒。”
“然阴阳相生相克,万物使得平衡。既有阴,必有阳,既有至阴之毒,必有至阳之毒以克制平衡之,巧了,本公子手中便有这天下居赤阳毒之首的‘睡婴’!”
“赤阳,至阳,故名思议,居赤阳毒之首的‘睡婴’毒便是‘颠木香’阴毒的克星,同‘颠木花’一般,‘睡婴’花亦为世间罕有,它以血为引,经百年浇灌方能成熟开花,且以精壮男子的鲜活血肉滋养为最佳,毒性亦最强,”说到此,霍不与亦不无感慨道,“这株‘睡婴’本公子”可是得之不易啊,虽说药培成解药需得大大耗费一番功夫,主药采摘的时辰和添加辅药的次序,各色主辅药的药量和火候等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偏差,不过,本公子还是有把握的,至少,不必花费一年的时间!”
他爹无法药培解药,最大的根源在于没有找到奇花“睡婴”。
众人看得明白听得清楚,自是意识到这位“不求公子”并非口出虚言。
凌九霄精神随之一振,张口道:“药千重……”
“你不必多说!”霍不与打断了凌九霄,唇边一抹似笑非笑,然毫无笑意的眼底却是一片森冷,如刀的眼刃直直逼视住凌九霄,一字一句,“若想我出手救天奴,那便拿命来换,以你凌九霄的命,换天奴的命!”
当天边最后一抹血红残阳隐没,双手捧着紧紧护在胸前那雕刻有三清敕令“往生咒”黑琉璃匣的贺知远一步一步,蹒跚着走下“伏峰顶”,脚步沉重甚至踉跄的他忽停了动作,顿了片刻,默默的回首,看向那隐没入黑暗中的峰顶,眼前却浮现出凌九霄和他同归于尽的霎那间那于唇边勾起的一抹凉薄却又似解脱的笑容,耳边回响着凌九霄放轻松了的几不可闻的声音:
“贺知远,承你成全,我就要去陪皎兮了,呵,你呀,这辈子,总是慢我一步!”
可这次,成全凌九霄的,却不是他贺知远!
可无论如何,如凌九霄所言,他终究还是慢了他一步!
可这次,为了儿子的生,他也不能阻止凌九霄!
虽非自个亲动手,可如此结局,贺知远心内却毫无高兴可言,眼底里浮掠过往目露悲凉的他回过头来,又低头深深看向怀中捧着的黑琉璃匣,眼底里一抹水光显现,垂下脑袋埋头在那冰冷的匣盖上,似欲从这上面汲取些许的力量和温暖,又似在同匣子里的至爱无言诉说着什么……
遥想当年北齐“天瀑山”一战,耳边似乎又回响起二十多年前曾经年少意气风发时:
“原来你就是御前较武,力挫群雄一战成名的少年候爷,上柱国大将军贺知远?将军大名如雷贯耳,我凌九霄早有意当面请教,今日将军既然执意要同凌某抢这山中宝藏,不若就此一战,如何?”
“原来你就是那个文武双全,御前奏对,本为状元之选,却故意墨污卷面告罪而去的凌家家主凌九霄?有意思,既然你也盯上了这山中宝藏,执意不退欲与本将军一较高下,那本将军便如你所愿,打得你心服口服!”
“这是我北齐的‘天瀑山’,不是你们北周的京师长安,贺知远,你当真是目中无人狂悖至极,凌九霄,你也不遑多让,既然你们敢在我兰陵王眼皮子底下肆意挑衅,那便都留下吧,我北齐诏狱之中你二人也好作个伴!”
北齐“天瀑山”一战,三人是不打不相交。
……
意气风发的声音渐消,贺知远再抬头来,已是神色木然,默默的抬起脚,继续一步步前行。
护卫着他的秋实和金戈还有一步三回头的颜失不敢多说什么,只静静的陪着一身萧索寒凉的贺知远隐没在越来越黑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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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知马背上主人焦灼恐惧的心情,赤烈撒开四蹄狂奔,若烈焰飞掠而过,只余一抹火红残影绰绰。
待冷天奴纵马急驰赶到“乌坎坡”,看见一地的胡人尸首还有高绍义身边贴身侍卫长邓平的尸体,未能从中找到宇文芳的他狂跳的心稍缓,他甚至没能找到檀姬的尸体,生怕心爱的人儿已被檀姬所掳的冷天奴又一路追着马蹄印跑去了“鹰不落”峡谷。
也是因听到肖念所说的那一番话乱了心神,宇文芳没顾上处置马蹄留痕,如此,倒是阴差阳错,让冷天奴寻了来。
然而当两眼急得冒了火星的冷天奴凌空而起,飞身掠过下面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道困住拼力往外厮杀着的几方混战人马时,似心有所感,一抬眼,便精准的找到了那早已深烙心头的人儿,却也正看见身中箭矢的宇文芳直挺挺倒了下去。
“芳儿——”
目眦尽裂的冷天奴相救已是不及,凌空飞扑的速度亦已赶不上心头狂跳的速度,被恐惧和自责紧紧攫住的他嘶吼着飞身而下,猛扑跪在宇文芳身边。
此时的宇文芳,大睁着眼眸的她静静的躺在那儿,似凝望无尽的暗夜,似遥看那挂在夜幕上的点点繁星,又似在凝神静听着什么,她的一只手,仍抓着长长斩马刀,胸前因着箭伤而晕染开来的鲜血深深刺痛了冷天奴的双眼,他甚至不自知牙齿“咯咯咯”的扣响着,已然抖成风中叶的手为宇文芳封穴止血……
冷天奴想说什么,然那上下牙齿“咯咯”扣响着的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上下齿“咯咯”相扣的声音令宇文芳从凝神倾听中回了神,眼波轻动,瞳子里竟然出现了那日思夜想的面容。
“天奴……”一箭穿胸的绝望和剧痛尚不能令她动容,此时,眼底里却已湿。
“天奴,真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