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来了!
白虎来的是不是有点儿早?
我这还没开祭坛作法呢!
全身湿透,手紧紧抓着骷髅法杖,于风吼子中努力稳住飘摇的身形,一身泥泞狼狈的大喀木闻声禁不住一怔,旋即勾了勾唇,阴鸷的目光中露了丝会心笑意,下意识猛抬头看去……
白虎?
哪儿呢?
抹了把脸,使劲眯了眯眼,透过砸得脸生疼的暴雨,大喀木又费力的瞪大眼睛,看了又看,除了在风吼子中被连根拔起四仰八叉倒在地的树木,于空中随风翻滚若群魔乱舞的残枝断桠,就是从山峰间滚落而下的乱石,却哪里有什么白虎?
大喀木虽信誓旦旦言白虎为“草原神”的坐骑,能征战风雨,可他也只是从一代代“大巫屠”的口口相传中所知,真正的白虎,他平生也是头一次见,至于这莫名其妙就现了身的白虎是否能征战风雨护佑漠北草原结束这场风雨灾害,他还真没底!
不过冷潇雨倒是给他透了底,言辞凿凿道这风雨将会持续的时日,并让他善加利用这次机会。
同“巫屠”一般,大喀木亦对中原人的文化和天文地理甚至占卜之术有着浓厚兴趣,虽从中受益良多,然毕竟只学了个皮毛,虽夜观星象觉察到不日将风云变大雨至,可却不知风吼子和随之而来的暴雨会如此猛烈以至肆虐于整个漠北草原,更不知这风雨何时停歇……
如今得了冷潇雨的准话,大喀木心有钦佩的同时,越发忌惮心惊,可,一个强有力的同盟总好过是敌对的对手不是……
大喀木亦心知肚明冷潇雨这是为了给“尔伏可汗”摄图造势呢,白虎现身,受草原神所遣,一来护佑未来继任的大可汗,二来征战风雨灾祸保漠北草原,只这等堂而皇之的造势和由头,必定令摄图于突厥一族中威望大盛……
而他大喀木,不但提前示警了风雨灾害,更亲赴佗钵大可汗被困的旗兰猎场开祭坛作法,再有白虎襄助,成功的令肆虐漠北草原的风吼子和暴雨风收雨歇,他甚至能想像的出,他染史泥傅受众人信服膜拜的场景是如何的空前……
至于最后是助玷厥上位还是转投摄图,大喀木心有沉吟,原以为摄图同佗钵一般,一力主和乐于安享供奉,可如今看来,有这么个冷潇雨在侧,他摄图的野心也小不了!
不管是玷厥还是摄图上位,只要肯纵马南下兵进中原,于他大喀木,皆是一样!
“呃,大喀木,我,我好像是眼花了……”那个尖声大喊的萨满在大喀木阴鸷的目光下,缩了缩脖,一脸的惊魂未定道。
另一个萨满使劲抹了把脸,颤声着:“大喀木,白虎不是‘草原神’派下来为我们漠北草原驱风雨灾祸的吗,可为什么白虎什么都没干,就任我们的毡房被风吼子刮走,牛羊被暴雨淹死,大可汗被困旗兰猎场?”
这个萨满的疑问令其它萨满齐齐支起了耳朵看向大喀木。
没理会身边的呱噪,更连个眼风都没给一众巴巴看过来的眼珠子,挺立风中努力支撑着身板的大喀木遥看似暗夜的天际深处,一脸深不可测状,忽重重一杵手中骷髅法杖,沉声道,“白虎虽在,可还需本大喀木施展巫灵法力开祭坛作法,助白虎收服风吼子和暴雨!”
忽声音带了狠戾,阴测测的目光扫了眼众人,道:“你们,赶快跟上,谁要是敢耽误了本大喀木设祭坛作法的时辰,就和那些血肉祭品一起去血祭草原神吧!”
“……”一众萨满吓得头皮发乍,忙不迭闷头,奋力前行。
此时,被大喀木惦记着的白虎正趴在狗熊洞里,惬意的舔着虎爪,舔了一个又一个,半响,抬起脑袋,懒洋洋的看看不远处躺在那儿仍然沉睡不醒的摄图,末了,疑惑的甩甩虎头:
这小母虎身上的气味儿怎就变了呢?
不是它喜欢的小母虎身上的味道了!
它喜欢的小母虎在哪儿呢?
若是摄图知道这头白虎只所以巴巴的讨好他,对他又舔又啃又压的,实在是将他当成了自己喜欢的小母虎时,定会变了脸色心有恶寒。
不错,白虎是冷潇雨的爱宠,而白虎只所以维护摄图,完全是因摄图身上被悄然抹了白虎喜欢的小母虎的分泌物,令全凭气味辨识的白虎错将摄图当成了自个心爱的小母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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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芳做了个长长的梦,虽记不得梦中一切,却隐约记得梦中的她孤独一个负重前行,她疲惫倦怠至极,每每欲止步不前就此阖眼长睡时,却总有那么双熟悉的凤眸在默默的凝视着她,那目光中的温柔啊,涌溢而出,拔动她心弦,令她心甘情愿溺毙在其中,那目光中的担忧呐,令她心有苦涩,忍不住伸手去抚,欲抚平他眼底里的不安……
长长羽睫颤,似风中飘摇的蝶,艰难的,努力的振翅而飞……
一缕幽寒清香似从远古遥遥而来,沁人心脾,她鼻翼轻动,一股属于他的独有气息在她鼻间萦绕,令她不觉怦然心动,羽睫激烈颤动,宇文芳终从梦中醒来,清澈剔透的瞳子微恍,片刻的懵懂迷茫后渐渐显了清明。
感觉额头处柔软又沉甸甸的,宇文芳禁不住仰起小脸儿,那将下巴轻轻抵在她额头间的人立时睁开小憩的双眼紧张的看向她,宇文芳微眯了眯眼,聚焦处,是一张放大了的颜,是那对儿涌溢着温柔又难掩心忧不安的凤眸。
“芳儿,你醒了。”低醇的声音满含欣喜。
四目相对,似刹那间的春回大地,冷天奴唇边不自禁流露出笑容,立时温柔了清冷紧绷的脸部线条。
“天奴……”
宇文芳呢喃出声,想起梦中那孤独前行的人儿,忽心有委曲,原欲支起的身子又窝回到冷天奴的怀中,手抓住他一片衣襟,小脸儿依恋的蹭了蹭他胸口,听着他怦然心跳声,感受着他呼在她脸上的热度,嗅着他独有的男人气息,只觉心安,只想如此窝在他怀中,一生一世,直到天老地荒……
她如此依恋的举动,令冷天奴唇边的笑容越发大了,低下头,温热的唇又深深印在她额头,末了,脸微侧,下巴又轻轻贴紧她鬓间,环着她的双臂微用力,她被他整个圈禁于怀中,他微躬的脊背,似为她撑起一片天地,似眷恋,似守护。
他无言的爱恋之举令宇文芳心有甜蜜,忽又仰起小脸儿,若桃花瓣的水润红唇轻抬,“啄”上他的唇,似偷袭得逞的孩童,在他深深的目光中,“嗤嗤”笑着又缩窝回他的的怀中,心内则暗戳戳寻思着:
明明看似清冷的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怎疯狂起来却似变了个人一般,恨不得将她拆骨入腹,短短几日,数度缠绵,初时,她虽熏熏然似酒醉更似焚心火烧般的渴望,可朦胧间,还是看见了他眼底里的隐忍和煎熬,明明他红了双眼欲壑难填,却仍保有一丝清明,不肯彻底放纵自个伤了她,他,实是爱她入骨了的。
“天奴,不要离开我,不要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想起梦中孤独前行的自己,又微阖了双目的宇文芳幽幽出声。
冷天奴目光一跳,温柔宠溺的目光中一丝阴郁掠过,似说与怀中人,又似自言自语:“别怕,我不会走,不会!我会陪着你,一直在你身边……”
父亲走时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留宇文芳在突厥王庭,他会派人暗中保护,绝不会让他未出世孙女的生母有半点闪失,而他,亦要老老实实的呆在突厥,随时候着王庭的风云突变!
要么,他会派人直接将宇文芳送去“桃花城”,直到她平安生下腹中孩儿,而他,依然要留在突厥王庭!
何谓王庭的风云突变?
他知父亲所指。
佗钵既然要利用这次行大猎的机会,不惜违逆“草原神”之意杀了白虎保护襄助的“继任可汗”摄图,甚至还要对他这个能助摄图上位的“杀星”赶尽杀绝,莫说父亲冷潇雨,便是摄图也不会罢休,摄图又不是个傻的,遭此一难,全然弃了对“大可汗”位徐徐图之的幻想,岂会坐以待毙?
而佗钵这一病,更是搅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便是摄图此时欲抽身,都容不得他了!
大可汗之争,刀兵相见,近在眼前。
于冷天奴,自无法眼睁睁着宇文芳被父亲以行“保护”之名送去桃花城囚禁起来,且当时为了保住宇文芳,他情急之下以宇文芳腹中可能已孕育了孩儿的说词打消了父亲的杀心,可如果她腹中并未孕育孩儿呢?
佗钵病重,突厥就要变天了,而父亲,真实的意图又是什么,仅仅只是想扶持摄图登上大可汗之位?
父亲所图,不小啊!
最后,思绪万千,如入冰窟的冷天奴告诉父亲,他和宇文芳,留在突厥王庭!
可此时此刻,他却该如何对宇文芳解释?
耳鬓厮磨间,他明明对宇文芳说,说会带她离开突厥,自此隐姓埋名过平凡的日子,亦答应了她会想办法,说服肖念,在和亲公主不幸“殒命”于悬崖下后,将雨晴云儿冬儿还有池安儿等陪嫁的侍女和宫女,以及她那个庶妹宇文姿,带回中原……
提及宇文姿,冷天奴立时想到被其抢走的蛇香,目光陡地一寒:一旦查出此次群蛇袭击宇文芳的毡房驻地与她有关,他绝不会饶过她!
……
一直陪着你!
耳边是冷天奴温柔又郑重的承诺,脸上是他呼出的温热气息,宇文芳若桃花瓣的唇弯弯,眉眼含笑,那艳明如玉的脸上绽开的灿烂芳华,便是国色天香的牡丹,庭前妖娆的芍药都无法与之媲美。
“嘶——”身心彻底放松下来的宇文芳忽就感到脖颈子间传来的痛楚,禁不住轻“嘶”一声,胸口似也有些发闷,手下意识摸向了自个的脖颈子。
眼见宇文芳轻“嘶”出声呼痛,冷天奴神色一紧,眼底里流露出心疼,忙伸手抚上她青紫痕重的白晰脖颈。
他可以解释是呼啸卷入洞的风吼子将她摔昏,是被劲风刮起的藤枝抽到了她脖颈子,可,如何解释他暂时不能带她离开王庭,甚至还要她同以往一般,继续留在佗钵身边虚与委蛇……
“天奴,你怎么了?是不是有心事?”
似感受到气氛的异样,立时忘了脖颈子间的疼痛和胸口气闷的宇文芳从他怀中支起身子,看着神色显了些许黯然的冷天奴,不解道。
冷天奴轻伸手,又将宇文芳搂回怀中,宇文芳眉眼弯弯,下意识将小脸儿又贴紧了他的胸口,却未注意到,他眼底里的复杂阴郁。
于冷天奴,不希望宇文芳知道的太多,尤其事关父亲冷潇雨,她知道的越少越安全,至于其它,困守崖洞的二人自是该不知的,那便,待出了崖洞再说吧。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这风雨……芳儿,这风雨估计还会再肆虐个四五日,到时,我们便可出去了。”
宇文芳眼睛一亮,旋即目光又是一闪,默默看了眼这幽深能引得回音渺渺的崖洞,忽心有不舍,刚想说什么,忽凄厉鸣叫声在风雨中隐隐传了来:
“啾——”
“啾啾——”
旋即,又一道尖锐高亢的唳声起,似破风而至,遥遥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