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恐惧面色仓皇的宝儿刚走到华丽丽的毡房前,就被出得毡房来,正要向门口执守的安加利拆都尉传公主之命的云儿看见了。
云儿眼睛一亮,扬声道:“宝儿,你还楞着干什么,还不快进来为公主试药?”
千金公主入口的吃喝都需人先行试毒,所以云儿吩咐宝儿试药,旁人听了去也并不以为意。
心神恍惚的宝儿应着,后面的小鹰儿立时颠儿颠儿的跟上:她还从来没为千金公主试过药呢,不过只看那些试药的宫女姐姐们,每次试完药后都有蜜饯果子甜甜嘴儿,嗯,其实她也很想为千金公主试药呢。
转过目光,云儿将千金公主吩咐之事告之安加利拆都尉,请安加利拆都尉调派一队护卫跟着冬儿和离忧去往盛放公主陪嫁品的十几座毡房去搬抬一应床榻物什器具等。
对千金公主突然要将毡房里的物什换个遍,安加利拆没有表现出半分好奇,立时指了一队护卫跟着出来的冬儿和离忧去了,待云儿领着宝儿和小鹰儿进了毡房,抬眼看着垂落而下的毡帘,安加利拆目光微动,眼底里复杂光闪。
此时,守在外帐的离忧已走,偌大的外帐只云儿和宝儿小鹰儿三人,既然以试药为借品,云儿便顺手从食盒中拿出一碗尚冒着热气的药碗,递给宝儿。
“云儿姐姐,我喝我喝,我,呃,奴婢愿意给千金公主试药。”小鹰儿甘甜又脆嫩的声音忽响了起来,话出口,又想起学的规矩礼仪来,忙改了口,末了,又小心翼翼的追问道,“喝问苦苦的药后,还会有甜甜的蜜饯和果子吗?”
看着小鹰儿巴巴的渴望小眼神儿,云儿忍俊不禁,抬头示意那边桌案上摆着的几碟儿精致的甜食和新鲜果子:“一会儿要搬运置换新的物什和器具,这桌案也会换掉,上面的小食自也不会留了,你能吃多少便去吃多少吧。”
小鹰儿欢呼一声,大大喝了一口药香浓浓却苦味深重的汤药,苦的红嫩的小脸儿都皱成了团儿,可却两眼晶亮直奔桌案上的甜食和果子去了。
与小鹰儿的天真无邪没心没肺比起来,此时的宝儿却是异常的安静,甚至是缩着个小脑袋一副魂不守舍状。
“宝儿,你怎么了?”打发了好吃的小鹰儿后,云儿直直盯着一反常态的宝儿,“曹御医不是让你帮着去送封信么,信,可是送到了?”
宇文芳和她身边的几名心腹侍婢们自是不好给冷天奴传信,毕竟她们的一举一动只怕都落在了有心人的眼中,身边埋着各路暗桩又不知凡几,做事自是不得不小心谨慎。
于是,云儿便借口天元大皇后所赐的疗伤圣药“石髓伏血膏”早已用尽,而“不求公子”霍不与所制的‘活肤回颜膏’是同“石髓伏血膏”一般灵验的外伤圣药,希求从霍不与那儿买来几瓶,无奈此药珍贵难制,脾性古怪不好相与的“不求公子”不肯割爱,只好请冷公子从中游说……
于是,之前从冷天奴那儿得了不少好药的曹御医当仁不让,写信给冷天奴,因池安儿给冬儿和离忧治伤又将这些药皆用了个底掉,信中曹御医非但厚着脸皮又求取“活肤回颜膏”,更列明了几味所需的珍贵药材,既然开口相求了,索性能多一些是一些,且,公主已放话,会出高价买的……
信中曹御医还应云儿所说,略略提及千金公主因酒醉伤了脾胃,几次调了药方改了用药,可药效皆甚微,只得向“不求公子”求取一株滋养脾胃的稀罕药草,若是“不求公子”有,愿付重金求取……
曹御医甚至让宝儿亲口告诉冷天奴,若事成,会给他总价的三成红利以做酬谢。
曹御医写此信只一心求药,却不知若是冷天奴有心,只看到千金公主酒醉伤了脾胃一事便知此信的深意,定会知千金公主借身体有恙传言,急欲见他。
信?
她给吓忘了!
眼前蓦地浮现出一对儿精美如画,可却黑云翻涌杀气腾腾泛着丝丝血光的眼睛,宝儿一个哆嗦,牙齿打颤道:
“云儿姐姐,我,我害怕!”
“……”云儿神色陡然一紧。
“我会不会被大,大可汗和冷先生给杀了啊?”宝儿嘴一咧,声音含了哭腔。
那边嘴里塞得满满的小鹰儿被宝儿的话吓着了,大瞪着晶晶亮的眼睛,忘了咀嚼,手里拿着块蜜枣糕傻傻的看过来。
“你做什么了,大可汗和冷先生要杀你?”云儿莫名其妙,可宝儿受惊的小模样绝非作伪,令她无端也心生了紧张。
“我没做什么,可,可是冷大哥做了,他,他睡了应珠公主!”宝儿惊恐道,“我不想看的,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看的,云儿姐姐,大可汗和冷先生会不会杀了我灭口啊?”
“我听哈纳云对族长说过,大可汗是绝对不会同意将应珠公主嫁给冷大哥的,可冷大哥将应珠公主给睡了,大可汗一定会气的杀死冷大哥,还会杀死我和小鹰儿灭口。”
族长曾经不止一次告诫过族人,管好眼睛和嘴巴,不该看的不该说的,一定不要看不要说,否则会被杀死灭口的。
“还,还有冷先生,他,他好可怕……”
宝儿浑身战栗,声音一噎,她感觉得出那一刻冷先生真的是要杀了她的,她感觉的出,当时,对上他黑气翻滚森寒的眼睛,她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
使劲吞掉口中糕点,被噎得直翻白眼的小鹰儿这才知道事情的可怕后果,噎得眼底里浸着一汪水儿的她一扁嘴,也险些哭出声:
“我也看见了冷大哥白白的肚皮和腿,比应珠公主的都白,我还看见冷大哥和应珠公主抱在一起“啃”嘴巴,我看见了那么多,我是不是也活不成了?”
“公主——”一声惊呼从内帐传了出来。
脸色苍白的有些清透的宇文芳手抚着小腹险些瘫软了双腿,只觉心头沉重的似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擭住了心脏的她几近呼吸不能,她张嘴深吸几口气,想强撑住身子,可却全身无力,身子几乎都压在了雨晴的身上,眼见宇文芳情形不对,雨晴惊急失声。
正侧耳听着外帐说话的池安儿也顾不得听热闹了,眼见宇文芳脸色渐呈惨白色,连呼吸都急了些,忙不迭要给宇文芳把脉,却被她轻轻拂开,只喘息着气弱道:“我没事,事关这二人的性命,让她们说清楚些。”
池安儿只道公主心善,关心宝儿和小鹰儿的安危,雨晴却是意会公主急于知道事情的全部,她心疼宇文芳,又恼恨冷天奴和应珠二人竟然做下了苟且之事,更担心公主受不住打击,原想着劝公主先去歇息稍后再传这二人问话,宇文芳却是不肯。
池安儿虽是自己人,可却对公主和冷天奴之间的事一无所知,雨晴又不好多说什么,无奈,只得冲着外面喝道:
“你们说清楚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儿也是被宝儿的话给震惊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没想到竟会是这么个结果,再想阻止这二人已是不及,此时听到里面雨晴的话,知是公主的意思,只得咽下打发这二人出去的话。
宝儿和小鹰儿七嘴八舌着,这二人本就没看个头尾,只闯进去看了个中间,于是,便将所见原原本本详说了一番。
冷天奴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有被宝儿和小鹰儿明晃晃“联手”给“坑”了的一日!
当冬儿和离忧回来,护卫们将一溜儿物什摆在毡房外,准备搬换之际,却见池安儿紧绷着面容,肃着张小脸儿匆匆奔了出来:
冬儿眼角猛抽,一把抓住池安儿袖口,颤声道:“公主她可还好?”
“不好!”池安儿脸色难看,“我还要给公主施药针,得先准备些得用的药材。”
守在毡房外的安加利拆神色一凛,猛伸手刚欲掀帘而入,可手触及毡帘时,动作停在了半空。
池安儿挣出衣袖飞快而去,心惊胆颤的冬儿一抬眼,又见眼窝里泪水打着转儿,一脸可怜巴巴状的宝儿和小鹰儿走了出来。
“冬儿姐姐,公主昏倒了,哇……”一见冬儿,再也忍受不住惊吓的小鹰儿嚎啕大哭。
宝儿则白着张小脸儿一脸的惶恐。
宝儿和小鹰儿你一言我一语的还没说完呢,里面雨晴就大喊公主昏倒了,那凄厉的尖叫,吓得她二人都忘了会被大可汗和冷先生杀死灭口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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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连盏的铜灯中,注满特制膏油,以棉为芯,点燃后,整个毡房亮如白昼,可此时,只燃了最顶上的那一盏铜灯,幽幽灯光随着穿毡窗而入的风轻轻摇曳,时明时暗,就如人心,晦暗难测。
“芳儿……”
温柔依恋的呓语轻得不为人察,将将出口,便已消散而去。
冷天奴缓缓睁开眼,眼皮子沉重的似覆了铅块儿,疲累的闭上眼,复睁开,眼底里一片混沌和茫然。
良久,如扇的黑羽睫轻动,眼波流转,茫茫然的瞳子里忽星光湛,终复归了清明,然凤眸刚聚了焦就被突然探到他眼前放大了的一张脸给唬了一跳。
“呦,终于醒了?呵呵……”在冷天奴出手之前,霍不与“呵”笑着出了声。
“霍大哥,你笑得,可真难看。”瞅着眼前晃悠着的笑得幸灾乐祸的一张脸,冷天奴认真道。
“……”霍不与磨了磨牙,怎这么想毒哑了他呢?
没搭理朝他飞眼刀子的霍不与,冷天奴坐起身,懒懒的倚靠在大大的竹绣的隐囊上,忽觉身上凉,低头一看,皱了皱眉,干净修长的指将亵衣带子系好,将毯子拉过来盖上半露的腿,嘴里纳闷道:
“我怎睡在了这里?我记得和霍大哥你正喝着酒,对了,霍大哥,你好似是有心事,为什么要找我喝酒,可是想借酒浇愁……”
霍不与心头一动,暗道:这小子倒是挺敏锐,竟然觉察出那日我找他喝酒不过是心情不好欲借酒浇愁。
心中有所思,嘴上却否认道:“不过是一时兴起找你喝酒罢了,哪有那么多高兴烦愁的事,不过,说到喝酒,那已是三日前的事了!”
“……”冷天奴霍地抬头。
迎着他疑问的目光,霍不与点头:“不错,你睡了三日,我也不过比你早醒了半日而已。”
虽只半日,却已足够风闻了太多太多,他可怜的小兄弟呦,被佗钵生生在脑袋上按了一片绿幽幽的草原呐。
声音一顿,霍不与狭长的眼角微挑,目光幽幽,似笑似叹息:
“百世离忧过,万丈红尘清,好一个尽解苦与悲的‘解千愁’,梦中太过美好,虽可一享贪欢,然醉梦一场后,还不是两眼两耳不得清静,不得不面对这红尘中的一切。”
耳力过人的冷天奴听到他细细的叹息声,神色一恍,父亲的那番话似又响在耳边,还有那口口声声指他为“孽种”满含轻蔑讥诮声言犹在耳,可此时的他,什么都不想知道,什么都不想查明,只想着心心念念的美好人儿。
霍不与若有所思,冷天奴想到宇文芳,清冷的神色不觉一暖,翘了唇角,忽抬头看向毡窗,随口问:“几更了?”
“怎的,这时候还想出去见谁不成?”霍不与睨他一眼,眼底里滑过一抹怜悯,一闪而过,不为人察。
“明知故问。”冷天奴懒得搭理有些阴阳怪气的霍不与,只一心急着去见心心念念的人儿,哪怕在她毡房外守护着她也好。
反正他已睡饱,也难再入眠,索性这就过去,离着心爱的人近一些也好。
霍不与一把按住欲起身下地的冷天奴,似笑非笑道:
“天奴,你出了这毡房之前,有些事哥哥得告诉你,也好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冷天奴莫名觉得身子一寒,下意识紧了紧亵衣,警惕道。
话到嘴边,瞅见冷天奴瞳子里的不安,霍不与却话题一转:“萨满说凝佳被邪祟附了身……”
冷天奴神色陡地一冷,目光森凛如刀。
既满意于冷天奴对自家妹子的关心,又吃味儿于他关心自家妹子的霍不与无趣的撇撇嘴,紧接着道:
“假的,凝佳为了不被佗钵指婚,借邪祟附身骗人玩儿呢,我已去看过她,还将‘小懒子’留给了她,若谁敢对她不利,呵,就让‘小懒子’去收拾吧!”
冷天奴神色一松,笑得意会和无奈:“她还是同小时候一般,顽皮!”
忽觉冷天奴笑得这么惹人厌的霍不与阴测测道:“佗钵下令将左夫人和一帮伺候他的女人抓了起来,噢,对了,你那个郡主妹子宇文姿也被抓了!”
冷天奴一怔,心有沉吟,忽剑眉一拢,紧张的一连串儿的问:“可是同芳儿有关?她们又对芳儿做了什么?芳儿她可还好?”
“呵,你倒是反应快,”霍不与直言道,“左夫人她们被抓确实同你的芳儿有关,我不知宇文芳有没有事,不过……天奴,宇文芳和佗钵春宵一度可已是人尽皆知,据说,当夜闹出来的动静儿可不小,事后,佗钵还宣称要尽速举行‘和亲大典’……”
“胡扯!”冷天奴铁青了脸色,恶狠狠吐出两字。
爹答应他定会派人保护宇文芳,且还信誓旦旦道佗钵已不能人事,芳儿同佗钵春宵一度,简直是无稽之谈!
虽知晓一切,却还是担心不已,担心宇文芳的他一刻也坐不住了,起身,一阵风般从霍不与面前过。
“你就穿着这身亵衣去?”
抬眼看着额前发丝缓缓落下,霍不与幽幽道,又是一阵劲风过,霍不与额前的发丝又飘了起来,已窜身回来的冷天奴匆匆穿上搭在架杆上的玄色衣衫,那一身生人勿近霜冷的气息令霍不与暗暗摇头:“天奴……”
劲风起,黑影过,一室安静。
话刚出口的霍不与冲着落下的毡帘无奈自语:“诶,我话还没说完呢,你睡了应珠一事也已是人尽皆知,要不是佗钵给生生气死了过去,估计早就命人将你给绑上血祭祭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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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丽的毡房前,执守在外的安加利拆莫名觉得似被嗜血猛兽给盯上了,只觉浑身血凉头皮发乍的他下意识握紧了腰间弯刀刀柄,左右环顾,四周一片安静,除了夜枭凄厉的叫声和草从中虫鸣声,再无其它。
“什么人?”
余光处忽扫见暗影闪,他失声厉喝。
夜深人静,声音异常清晰,内帐中,躺在新置换的紫檀雕花床上的宇文芳蓦地睁开了双眼,一个声音在心底默默着:是他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