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冷天奴酒醒后不管不顾的扬长而去之际,冷潇雨也正在同晏堂挑灯夜谈。
亲自押送着那批兵器悄无声的送到高绍义在突厥偏远驻军地的晏堂今夜才刚回来,一回来便过来禀告此行情况:
“主子,高绍义亲自验了这批货,他很是满意,希望您能再卖他一批货。”
对晏堂所说冷潇雨不以为然的淡淡一笑,他只所以卖这批兵器给高绍义,不过是向对方展露自个的实力罢了。
他高绍义有矿有人,他冷潇雨也一样。
甚至他冷潇雨铸造金银锭锻造兵器比他高绍义方便的多,毕竟,他拥有的矿有几个可是在契丹和“桃花城”之间的无人区,甚至有一个铁矿就在他的桃花城,当然,这些,外人毫不知情。
高绍义手底里也有不为人知的几座银矿,包括那座被冷潇雨暗中助他保下来的“安乐县”的银矿,另外,他还有一座铁矿,手底下更有跟随他逃亡到突厥的大批能工巧匠,按理说他这个亡国之君一不缺钱二不缺兵器。
可,事实是高绍义既缺钱也缺兵器。
原因无它,一则北齐已灭国,可他的秘密银矿和铁矿皆在原北齐,现北周掌控下的边城,无论是开矿还是铸造兵器都要悄然进行,加上通过特殊渠道运到突厥高绍义的地盘儿上,数量绝不会太多,只能如蚂蚁搬家,一点点运进运出。
二则,收容他们北齐军民,甚至慷慨的划出地盘让他们安顿整军的佗钵大可汗是个索取无度的主儿,再加上个欲壑难填的暌息王子,他高绍义就如同那绵羊羔子,被这父子二人薅了一层羊毛又一层。
高绍义一直妄图东山再起兵进中原以复国,每每面对这父子二人的索取,他只得一次次脸上含笑,心头淌血的将一箱箱白银和兵器双手奉上。
所以,当冷潇雨知他麾下军队所需的兵器尚有缺口时,便以比黑市交易便宜三成的价格卖给了他一批兵器。
也就是“御前郎”秋实发现的这批兵器。
这批兵器和铠甲,无论材质还是锋利及结实程度皆可媲美于北周“军器监”所监制铸造,亲验过货的高绍义岂能不满意,且,价格还便宜这么多,他自是希望多多益善。
而另一方面,他不得不重新估算冷潇雨的实力,更暗自庆幸,此人是友而非敌,所幸,他们的目标一致,都是要灭了北周。
“高绍义不日也会有所行动,自是需要大量兵器,这次,就从契丹运一批兵器卖与他,价格嘛,”冷潇雨略一思忖,“就以物换物,他不需再费尽心力往突厥偷运,他们打造的兵器,我们的人去接收,便抵了第二批货的费用。”
晏堂心内一凛,知大战将至。
除了“桃花城”的兵源,晏堂知晓在北周,主子一直养着私兵,这数量庞大的私兵是原属于“晋国公”宇文护和四公子五公子的麾下精兵,正因他们的忠心,不容于武帝,虽当年侥幸未被剿杀殆尽,可也元气大伤,然经过这近二十年的繁衍生息和严酷训练,又是一支铁血悍卒。
说完几宗事后,冷潇雨忽淡淡的看向晏堂,虽目光淡淡看不出一丝情绪,然对上那对儿毫无温度的漆黑瞳子,晏堂只觉浑身毛骨悚然,只觉无所遁形被看了个底掉儿。
冷潇雨那历经岁月沉淀,一身嗜血杀伐戾气早已融于骨髓,表面看似悠然无害,实则只漫不经意间的一眼,已是气势凌人。
“晏堂,你可知罪?”
似悬挂在头顶上的刀终落了下来,晏堂“扑腾”跪地请罪,额头一层冷汗涔涔:“主子,晏堂知罪。”
“为什么放他走?”冷潇雨声音沉沉,“我可以容忍他诈死,也能容忍他改名换姓逍遥于世,甚至可以容忍他组建一方势力,可他不该心有不死再度向我儿子出手,晏堂,这次,我以我儿和这批兵器为饵诱出了‘马夫’和赫哲,可你,既失了马夫,更放跑了赫哲!”
“晏堂,你确实有罪!” 冷潇雨一字一句,字字如覆了层冰凌。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可在黄雀之后,还有猎人!
而冷天奴和秋实不知的是,他们此次,皆成了冷潇雨的诱饵。
虽夜玉郎有所察觉,可他还是兴致勃勃的钻了进来,然,却没能揪出幕后的始作俑者。
赫哲就是下令以几张特制大网罩住冷天奴,欲将它杀之而后快的主谋。
赫哲的父亲赫铭,是晋国公的心腹,当年受晋国公所托,他和妻子一直以侍卫和侍女的身份在凌九霄母亲凌珑的身边保护,后跟着凌珑远赴西域久居,在粟特逗留时,凌珑被外出游玩的粟特王看上了,邀欢不成的粟特王派出军队强抢凌珑,在保护凌珑突出重围时,赫哲的父母皆战死。
此后,凌珑便将这夫妻二人的三个孩子接了来,尚在襁褓的赫哲带在了身边,亲加养育教导,其兄姐则送去了“桃花城”,请父亲教导栽培。
赫哲的亲叔叔,在晋国公被杀后,正是他冒死来见还是凌九霄的冷潇雨,他将晋国公出事前所写的密函和大批不被人所知的财力物力甚至兵力交到凌九霄手上,后拔剑自刎追随晋国公而去。
赫哲的姐姐,聪颖又美丽,长大成人后回到北周,是负责一方的“斥候”头儿,专司收集信息刺探军情组织暗杀的佼佼者,可她千不该万不该竟然就爱上了鳏夫贺知远,最后,死在了贺知远的手上,这期间的曲折,一直成迷。
赫哲的兄长,同其父一般英俊又悍勇,深受“老城主”的器重,亦深得凌九霄信任,然当年为了掩护掀起血雨腥风后重伤逃离京师长安的凌九霄,率队引开贺知远的“虎威十八骑”时,打斗间坠落悬崖,从此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而长大成人后的赫哲,突然间就露出了“獠牙”,可他不死不休的目标竟然是身在突厥尚年幼的冷天奴……
赫哲欲杀害年幼的少主一事,仅冷潇雨、许争和晏堂等区区几人知晓,可许争晏堂等人皆不明白同年幼的冷天奴毫无交集,自凌珑死后回到“桃花城”一直安安稳稳长大成人的赫哲为何如此行事,只冷潇雨意识到了什么:
赫哲,他竟然知道那个深埋多年的秘密,竟然知道,天奴同贺知远之间的关系!
几次指使刺杀年幼的冷天奴事败后,躲在幕后操纵的始作俑者赫哲被查了出来,他不甘俯首就缚交待一切,跳下了万蛇窟,待死士将其捞上后,只余一堆符合他种种特征的白骨。
赫哲诈死活着还是冷潇雨无意间发现的,当被他救下的“巫屠”的大弟子喀日勒向他道出了连魁其人,以及他当日昏迷之前无意间发现的一为首黑衣人身上绣着的滴血桃花和其恶狠狠吐出的一句“小时候被护得紧,现在大了,越发难以下手!冷天奴那个贱种,不能杀也得杀!”时,冷潇雨倏地惊出一身冷汗……
冷潇雨立时传信晏堂,令其查检桃花城,肃清城中宵小,并彻查连魁其人,结果,连魁消失了,然晏堂还是有所发现,已做了契丹瓦刺部首领女儿夫君的连魁竟然是赫哲的人,也就是说,赫哲他还活着,当年分明是诈死……
晏堂深深闭了双眼,额头叩地,哑声道:“主子,‘老城主’曾有令,赫哲的父母对凌珑小姐有救命之恩,其子嗣可免死三次。”
坐在上首的冷潇雨森然一笑,不紧不慢道:“晏堂,你不是不知,赫哲曾前后五次遣人刺杀我尚年幼的孩儿天奴,你自个算一算,他该死几次?”
“……”晏堂无言以对。
“不久前,‘韶花阁’赏乐观里的胡人联手剿杀我儿,经查,又是与赫哲有关,加之这次,呵,晏堂,你倒是告诉本城主,这赫哲是该杀该赦?”
晏堂脸泛了白,又重重叩下头去,颤声道:“主子,晏堂错了,晏堂自请死罪。”
冷潇雨目光定在晏堂弯伏的身上,毫无温度的桃花眸掠过浮影无数,淡淡道:
“你的父亲,是‘晋国公’的幕僚,两人亦仆亦友,‘晋国公’被害后,他本有机会逃生,却自刎殉葬,而你,同赫哲的父亲赫铭一般,也是晋国公派来保护年幼的我的。”
“主人……”晏堂抬头,神色有些怔愣,“您,都知道了。”
冷潇雨目光微黯,目光落在毡帘上,似要透穿它遥遥看向某处,声音透了股子苍凉:
“是,我早已知晓,当年‘晋国公’遇害后,他的心腹将他生前所写的密函交到我手,密函中说了很多,其中,也有提及你和赫铭。”
“所以,你得我信任坐镇‘桃花城’,所以,直到今日,我也不曾对赫哲下格杀令。”
冷潇雨回过目光又看向晏堂,语气陡地一转,尽扫那股子苍凉,已尽是寒凉:“而你,晏堂,念及旧情,欲放赫哲一条生路,可是?”
“晏堂死罪!”晏堂红了眼眶,也不辩白,直接认罪求死。
片刻,头上传来平静又低沉的声音:“自今日起,郝哲,杀无赦!而你,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就罚夜鹰替你身受五十记‘破军鞭’好了!”
晏堂倏地抬头,惨白着张脸,像风干的老树皮,双目失了光彩,瞬间苍老了十岁般,抖着唇想说什么,坐上的冷潇雨已声音凉凉:
“怎么,心疼了?如此,你便该知我儿被人伤害时本城主的心情又是如何的了?”
……
待挥退了晏堂后,许争匆匆而入,他神色虽然不变,可脚步有些急,显示出他此时的心情。
“主子,少主他已经醒了,可人刚醒,便匆匆出了门,看方向,应是去见千金公主。”
冷潇雨睨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怎的,你是怕他得知宇文芳有孕在身后便不管不顾的要带她跑路,而我一怒之下会打折他双腿将他扔去‘桃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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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丽的毡房里,当冷天奴从宇文芳嘴中得知他“睡”了应珠时,不仅旁观者众,甚至连佗钵大可汗都给气得生生昏死过去后,他整个人都是懵的。
原以为是谣言,是构陷,不成想,竟是人证俱在。
而当听宇文芳言连小鹰儿都“赞叹”他的肚皮白过应珠后,冷天奴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苦着脸觑视着宇文芳的脸色,颇为无奈道:
“芳儿,我当时真是醉的什么都不知道,你容我回去查个清楚。”
如果应珠真是同他共睡一床且坦承相见,只想一想,冷天奴就觉头沉。
便是应珠不在乎所谓的名节,便是芳儿相信他的清白,可事情,恐不会善了。
宇文芳轻抚着小腹,瞅着一脸无辜又迷茫的冷天奴,一字一句道:“天奴,便是我信了你与应珠公主之间是清白的,那么你曾答应的带我离开突厥之事呢?你何时会带我走?”
何时会带她走?
突厥王庭风云已起,用人之际,便是父亲肯放他离开,摄图定也不允。
可将她送去桃花城,离开他的视线,他又如何能舍得?
“……”冷天奴张了张嘴,却是无言以对。
“天奴,你说话呀。”宇文芳满怀期盼的目光紧紧盯视着他。
“芳儿,我保证,一定会带你离开突厥,你我双宿双飞再不分开,”他神色郑重,语出认真,“可现在有些事我不得不做,也不得不暂留突厥,可若将你先行送走,莫说是舍不得,我更放心不下,芳儿,请你再给我多些时间,我一定会谋划好一切带你尽速离开突厥。”
“天奴,再多给你些时间,那要等多久?我等得,可我腹中的孩儿等不得,”宇文芳抬头,轻声问,“你当真要让我们的孩儿生在突厥王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