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王庭商队百多号护卫死在茂林深坑里,余下的几十号颇有份量的各部小主子们踪影全无,所谓最危险之地也是最安全之地,漠河郡守王宣派人将整个漠河城几近翻了个底掉却查不到丝毫线索,然,他偏偏疏漏了韶花阁。
原因无它,谁会作死的将人,还是几十号高鼻深目的胡人明晃晃藏到官办乐坊里?
如今韶花阁新上任的总管事,谈及胡人就色变,更严令无论是今后的“赏卖会”还是平日上门寻欢作乐的客人,再不准放胡人面孔的入内!
且这韶花阁的女乐们整日里迎来送往,各花阁及亭台楼榭花景园林处处有人流连,出入的客人们非富则贵,整个漠河的大小官员闲来无事就跑去韶花阁寻欢,因着之前“赏卖会”上出了胡人作乱的岔子,韶花阁早已加强了安全措施,一队队的护卫们时不时巡视四周,莫说藏人,便是有陌生面孔都会惹眼的很,王宣还真想不到会有人敢明晃晃的将这几十号突厥人藏匿于韶花阁!
当然,北齐亡国之君高绍义也没有想到,原以为灯下黑,却未想到会败在冷天奴之手!
若是知将人藏匿于过了火已成废墟的韶花阁内的赏乐观里还能被发现,毁了他的精心算计,他定将额都等人如同那些王庭护卫和巫医般一并杀光!
他高绍义不过是想将额都穆库伏咄等人当作日后要胁各部助他起兵复国的筹码,最不济是利用这些人再狠狠的敲上一笔钱财,突厥各部自是要找一力促成王庭商队的千金公主宇文芳算帐,而千金公主定然不得不忍痛割肉掏出这笔银子,当然,收到赎金后人也不会活生生还了回去……
可不成想,他盘算的甚好,然这几十号的人利用价值还未体现出来,便事败。
之前冷潇雨命夜鹰将整个王庭商队悄无声息的麻翻,只要是能喘气儿的,连人带货都送给了高绍义,算是作为儿子冷天奴在当日骑射赛上坏了高绍义布局的补偿。
高绍义也没客气,虽心内深深惊惧冷潇雨的手段和实力,却仍是欣欣然笑而纳之:养兵筹备粮草军备,养着跟他流亡在外的北齐臣子和追随他的官员家眷百姓们哪样不花钱,还要替暌息王子养私兵,更要时不时拿银钱去“喂”养不熟的佗钵,他也是见着钱亲呐……
然亡国之君高绍义自个还厚颜窝躲在漠北草原上受着佗钵庇护,自不能作死的将这几十号突厥人和数车货物运往突厥藏匿,原想以漠河城为中转,将人和货南运再作处置,不料漠河郡守王宣反应倒快,出入城严加盘查,加之之前官驿袭杀千金公主一事他又损失了个深埋军中多年的城门官,一时间,这人和货倒运不出去了……
高绍义也不着急,虽一时间运不出去,然藏匿于漠河城中也并非难事,毕竟他在漠河城也是多有部署,譬如韶花阁内的“赏乐观”下,不就别有洞天……
谁知高绍义很快得了冷潇雨那边的传话,提醒他一旦从这些突厥人嘴中问出所感兴趣的消息后便即刻将所有人处死,并指明了抛尸地,且解释说会着人“引导”着佗钵的特使和突厥各部所派的心腹们看到这些尸体……
其实冷潇雨低估了王宣的无耻,更低估了得他真传的儿子的本事,因二进大宅里的密道暴露,王宣借机坐实了祸水东引之策,后更在尸体上动了手脚,用了从之前袭杀千金公主的死士身上得来的“九鸩杀”之毒,直接将黑锅扣在了有“前科”的南朝陈头上……
冷潇雨亦低估了高绍义的贪婪,高绍义明面儿上答应了,却只下令杀了那百多号的护卫和随行巫医,至于那几十号颇有份量的人物,他却犹豫着迟迟未下令动手……
任谁得了这些可堪用的筹码都舍不得轻易毁掉啊,“尔伏可汗”摄图的亲侄儿、苏尔吉汗王的两爱子、默吡叶护的妻侄、骨失塔大头领的妻兄、甚至“达头可汗”玷厥不为人知却深受他看重的一个母族的族弟也在其中……
高绍义倒也想着将额都等人藏匿于郡守府,可郡守府远非官驿可比,他还真没这本事悄无声息的打通了郡守府地下密道,倒是这韶花阁里赏乐观下的密道和偌大的密室,还是借几年前赏乐观重修时,阁内经办此事的主事正是他的心腹,这才神不知鬼不觉在韶花阁里赏乐观下置了密道和密室……
赏乐观下沉闷的打斗声起,正在闷头苦干重建着过了火后一片焦黑的残墙断瓦的罪奴们和甩着鞭子的监工护卫们四处张望,末了齐齐盯向赏乐台,神色懵怔:
怎会有打斗厮杀声?
声音怎是从地下发出来的?
是从赏乐台下传出来的!
“呯——”
不及众人想个明白,突如其来的爆裂声中吓得在场者心颤,再定晴看时,就见赏乐台上焦黑的大理石地面迸裂四散,碎石溅落扬起大片灰尘,数道人影从四分五裂的赏乐台下窜起,尘土飞扬中,兵器所迸发的凛凛寒光闪过……
这倒底是个什么情况?
监工和护卫们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反应,只怔怔盯着赏乐台下黑洞洞的可容纳数人并行的洞口,再傻傻的抬头,瞅瞅凌空而起打斗正酣的数道人影,有胆大的护卫忽就神色一动,心有恍然:
噢,原来竟是这些人搞的鬼!
难怪自那场烈火不久后,这赏乐观里忽就夜夜闻鬼哭见鬼火隐绰……
原还以为是那些惨死胡人手,亦或是被烈火烧融了的亡魂作祟呢,却原来是人为……
前些日子有两夜巡此处的护卫忽就莫名其妙的张着嘴吐着舌,大瞪着两眼珠子死了,仵作查验后说这两人是肝胆俱裂生生被吓死的……
原以为这两人撞见了鬼被勾了魂魄,不成想竟是这些人在搞鬼!
止定是这两人发现了破绽被下了黑手灭了口呐!
咦?以一人之力死死挡在洞口前的那脸色苍白,一袭黑金直裾的俊美公子怎瞧着面熟?
哟,那不是冷公子冷天奴么?
那夜冷天奴在赏乐观对阵上百彪悍胡人可谓一战成名,有参与其中的护卫认出了他!
刀剑相撞颤人心的刺耳声中时不时响起凄厉的惨叫,血肉横飞中不消片刻,地上已横躺了三十多具被一刀封了喉的黑衣蒙面人尸首……
与这些人一经交手,冷天奴悄然松了口气:
这些人虽训练有素绝非泛泛之辈,可也绝非父亲的手下!
或许,父亲真与此事无关?
这念头只一起,便暗自摇头眼底里掠过一抹苦笑:那座两进大宅子里隐在莲花池中央小小观赏亭里的机关暗巧,亭柱上的绘纹图案,莲花池下密道中凶险万分的机关暗巧——都颇为熟识!
原因无它,这些,父亲和许争都曾教授过他,而他,天资聪颖,举一反三,万变不离其宗,自是轻易便能破解。
便是眼前这帮杀手和赏乐观下的密室密道与父亲无关,令整个王庭商队消失了的那座两进的大宅却与父亲难脱干系。
“你到底是谁?”
黑衣蒙面为首者越战越心惊,禁不住脱口而出,他奉上峰之命率这一队训练有素的手下入漠河城不过区区十几日,之前从未与冷天奴有过任何交集。
眼前这个以一人之力却毫无落败迹象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间难掩疲倦的年轻人,若非他内力浑厚出手狠辣,只看外表,还以为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可就是这位,不仅寻到了关押一众突厥人的密道口,悄然放倒看押的守卫,甚至抬手间便破了内里的机关暗巧,还放下落门石堵了各处暗道只留有“赏乐台”这一个出入口……
非但如此,此人还解了突厥人身上的“醉骨散”,若非今日他临时起意率手下前来查视被关押的突厥人,止不定就让这人带着一众突厥人逃出升天……
上峰有令,一旦事败,这些突厥人,杀无赦!
如今事败,肩负看管重责的他虽万死难辞其咎,可该做的还要做完,这些突厥人是留不得了,可有这么个杀神在,事情似乎很难办啊!
冷天奴眼角微挑,声音凉凉: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庭商队的人和货都得给本公子留下!”
“说,数车的货物在哪儿?”
这小子还真是嚣张!
为首者气极,一扬手,尖锐啸声响,一道蓝烟窜上天……
不多时,数十黑衣人凌空而至,不同的是,这些黑衣人皆无黑巾蒙面,且各个面无表情,兵器锋刃上更泛着蓝幽幽暗芒,切瓜砍菜般屠杀着早已闻声赶了来的数百韶花阁的护卫们,有护卫虽伤不及至死,却惨号翻滚着,不过几息间便没了气息。
这些黑衣强援洒下一路飚飞的鲜血,汹汹杀向冷天奴。
冷天奴凤眸微眯:
他们是死士!
这场景,眼熟!
如若不是他精通机关暗巧,按下机关放下各处的落门石,只怕这些死士,也会是由地底下冒出来吧!
低醇冰冷的声音忽响在黑衣蒙面为首者的耳边:
“漠河官驿袭杀千金公主的,可也是你们?”
为首者已是气喘声可闻,闻言呼吸猛得一滞,当日官驿袭击千金公主的并非是他及其手下,可那些死去的亦是他的同袍,此时听冷天奴如此问,他心内又是一惊,却没回应,只率领手下与冷天奴苦战不休,嘴里则冲着赶来的帮手急呼:
“我们缠住这小子,你们,快去将密室里的突厥人宰杀干净!”
为首者及其手下皆以同归于尽的打法死死缠住冷天奴,眼见死士们冲向赏乐台处大开的洞口,冷天奴不由紧了剑眉目光寒,回身将手中刀掷向直扑洞口的死士,一道寒光若电闪而过穿透了两死士胸膛,他则若大鹏展翅,一个凌空窜起掠出包围又挡在了洞口前……
“小子,你到底是谁?”为首者两眼珠子泛着红光,似凶兽到了末途,挥舞着双刀又冲上前拼杀嘶吼道。
冷天奴并未搭理他,面对死士和杀手们,只一撩裾侧,反手抽出腰间的玄月刀,慑人心魄的杀伐之气伴着若龙吟虎啸声中暴起。
玄月出,鬼神退。
这把渴饮鲜血,刀下亡魂无数的玄月刀随着它主人的动作,飙起一道道鲜血,上下翻飞收割着人命。
于冷天奴,既然认定这些人与当日官驿里袭击千金公主的杀手和死士是一伙儿的,那便将命留下吧,省得日后他们再来寻千金公主的麻烦!
又一道嗜血寒光过,两颗头颅飞,为首者比手下的动作快了一步,急窜身而出,虽侥幸逃过致命一击,然咽喉下的锁骨处已是被玄月刀锋划过,鲜血瞬间染透了他前胸。
冷天奴忽耳朵轻动,微侧身,余光处,被解了“醉骨散”率先能起了身的穆库横抱着额都踉踉跄跄冲出洞口,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情形,待看清以一人之力挡住欲冲向洞口杀气腾腾的众多黑衣人后,心有了然,虽知不该令冷天奴分心,可关心则乱,还是下意识嘶哑着声音急声大喊:
“冷天奴!天奴兄弟,我大哥额都快不行了,救救他,你快救救他!”
声音未落,忽张嘴,一口黑血喷出,人一头栽倒在地,他双手横抱着的额都亦口吐黑血,随着他倒地亦滚落在地,兄弟二人身子又抽搐了几下,遂没了动静。
黑血?
显然是中毒的症状!
虽看不清为首者面巾下的神情,可当这对儿难兄难弟口吐黑血倒地时,冷天奴还是注意到为首者目光中流露出的一抹惊诧,不禁凤眸微眯,心下生疑:难不成除了从看守身上搜出来的“醉骨散”,商队的人还被下了毒?不对呀,若真下了毒,这些杀手和死士又何必苦斗不休定要亲手宰杀了商队众人?
有个“医仙世家”的嫡脉传人为友,耳濡目染的,冷天奴亦对药与毒或多或少有所了解,就如这个使人气力全无甚至连睁眼的气力都没有的“醉骨散”,不需解药,只割腕放半碗血足矣。
因形势紧急,他将将只来得及给额都穆库和离他近的几个人放了血,便和闯进来的为首者等人交了手……
可放血的时候,也没见额都和穆库流黑血啊!
冷天奴急于查看额都和穆库的情形,却是脱身不得!
此时黑衣蒙面为首者亦是心有不解:难不成在他经手之前,上峰已差人给这些突厥人下了毒?
不管怎样,还是亲眼见着这些突厥人死最为稳妥!
还有眼前这个叫冷天奴的小子,就是拼着一死拼光所有的人,也得弄死他!
无怪乎为首者不知冷天奴,实是他奉命来漠河城没多久,还真不知冷天奴其人。
既要护住倒地的额都与穆库兄弟两,又要挡住通红着眼珠子欲杀出血路往洞里冲赶尽杀绝的死士和杀手们,冷天奴虽面上不显,手中玄月刀上下翻飞出手不容情,可无人知他已汗湿脊背心有苦笑,毕竟是高热过后未经好生修养,加之内伤刚愈尚需好生调养,如此恶战一场,已是力不从心。
潜在破碎不堪观赏台洞口的伏咄,蹲伏着身子,悄然窥视着外面情形,看看地下躺着的额都和穆库,不禁目光闪烁,弯了弯厚唇心有得意:
苏尔吉汗王的两儿子死在了北周的漠河城,苏尔吉汗王该会恨上千金公主了吧?
因里尼姑母之死,古里尔姑母痛恨千金公主,却拿千金公主无可奈何,今日他悄然弄死额都和穆库,令苏尔吉汗王与千金公主为敌,古里尔姑母应该会高兴吧?
冷天奴不知他竟然先救了条毒蛇!
除了额都和穆库,冷天奴随手又为近前的几个人放血解了“醉骨散”,其中就有伏咄,而伏咄到底是年轻,活力大恢复力又强,他较其它人醒来的早,趁机将藏于靴中的毒抹在了额都和穆库被放了血的手腕上,而后又装着未清醒过来,悄然看着醒过来恢复了些气力的额都吐了血,惊急的穆库横抱着额都踉跄着奔出洞外……
伏咄回过目光,又紧紧盯着打斗中的冷天奴的背影,悄然握紧手中染了毒的靴刀,寻思着,是否能趁冷天奴不备一举击杀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