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凌凌似碎寒冰玉的声音传来,令正“嘚吧”着嘴说的兴起的彩儿目光一僵,陡然一个激灵。
虽痛恨宇文芳入骨,恨不得亲手宰了这个令她遭受臭男人凌辱又身陷蛮夷之地的“罪魁”,可云泥之别的身份令她骨子里对宇文芳是恐惧畏悸的,不过瞬间,本能的露了怯,张着嘴,失了声。
倒是半躺在毡床上的左夫人勒兰难,乌涂涂的眼睛一亮,长长乌黑眉一挑,眉梢带了丝幸灾乐祸的笑意,末了,看向一直坐在那儿静听不语,装作没什么存在感的右夫人弱水:瞧见了没,任由手下的奴婢编派千金公主,结果却被正主听了个正着!
怎不是大可汗?
怎千金公主竟来了左夫人的地儿?
这个左夫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没将自个的心思摆正,咳,助这么个心胸狭窄鼠目寸光之人成事,还真是,不易啊!
于右夫人弱水,电石火光间的错愕后已复归自然,她暗暗遗憾没等来大可汗却让千金公主听了这番话去……
迎着左夫人勒兰难似笑非笑的目光,右夫人弱水水汪汪的美眸里一派无辜色,末了,深深看了对方一眼,那带着提醒甚至指斥的眼神,直看得勒兰难心有郁堵:这女人,太能装!
左夫人虽心有不快,可也回了神,总算想起右夫人弱水是要助她登上“可敦”之位的帮手,方才那幸灾乐祸的笑,是有些不地道。
可旋即又不以为然,不就是颗棋子么,还反了她不成?
左右夫人各有思忖也不过一息间,旋即门帘一跳,眉心拢,眉头间的褶子打成结儿,阴沉沉目光闪烁不定的佗钵大可汗和玉颜泛着冷色的千金公主宇文芳走了进来。
见这一对儿明晃晃肩并肩的走了进来,毡房内的众人一时讶然,沉寂无声,不过片刻,左夫人出声打破。
“大可汗?”
左夫人失声而出,不禁嘴角弯脸上含了喜意,一对儿乌涂涂的瞳子似灼了光,整个亮了起来,甚至令她憔悴的面容也随之焕发了光彩。
左夫人勒兰难忙不迭起身,因动作急了些,脑袋发晕身子晃了晃,侍候在侧的哈纳云立时忙不迭抢上前搀扶她起身,末了,还得意洋洋的扫了一众神色各异皆已起身相迎的女人们。
“大可汗!”
“达丽儿见过大可汗……”
“阿依乌见过大可汗……”
一众侍候大可汗的女人们七嘴八舌着,身材丰满圆润,黑眉斜扬的阿依乌下意识抚向鬓间发,朝大可汗抛去爱慕的眼神,奈何此时心有所思的佗钵全然没理会这一众女人,只掠过众人,看向彩儿,瓮声道:
“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被佗钵如狼的眼刀盯上,彩儿禁不住又打了个哆嗦,想说什么,嘴却一颤:刚说的是真的?有些是真,有些嘛……她怎会知,还不都是右夫人弱水让她说的!
彩儿悄然觑了眼右夫人弱水,弱水却似无所觉,水汪汪的美目里一片懵懂。
“说话!”佗钵语出不耐。
“回,回大可汗……”彩儿讪讪着,然当她对上宇文芳清凌凌的杏眸,雨晴云儿愤怒欲火喷的目光时,忐忑的心忽就莫名的镇定下来。
心心念念着不就是想让宇文芳不得好死么,机会就在眼前,被她听见又如何,她宇文芳总不能当众杀人灭口吧?
便是真恼羞成怒要杀了她,不正好说明她宇文芳心中有鬼被揭穿了丑事么!
心思一定,彩儿不由挺起了腰杆,可面上却似欲言又止,不安的看看宇文芳,又看看大可汗,再小心翼翼的瞅瞅宇文芳……
宇文芳忽弯了弯红唇,睨了彩儿一眼,唇边一抹讥诮,声音凉凉:“行了,大可汗和本公主的眼睛还没瞎,你作出这副欲说还休勾人发问的姿态还当真是令人作呕!”
宇文芳又睇了眼一脸无辜色的弱水,冷笑道:“既然你们主奴二人众目睽睽下将话题引到了本公主身上,还说了这么多连本公主自个都不曾知道的事,那便说下去,本公主倒也想听听,一个低贱奴婢出身的,一个在漠河边城以乐人身份卖艺讨生活的,到底还能再编派出什么趣事来?”
在场者无疑听明白了宇文芳暗指之意:
一个被远远发卖了的奴婢,一个边城乐人,能知道皇家秘事,这可能吗?
编,继续编!
被指卖艺为生的右夫人弱水目光微闪,她可是当众领教过这位不知矜持,不知含蓄为何物的皇族贵女。
瞧见没,直接将她给扯了出来!
直指彩儿所言是受她唆使!
不为人察的瞟了眼若有所思的佗钵,在他觉察看过来之际,弱水似不堪承受折辱般身子微晃,末了,莲步上前,躬身朝宇文芳深深一礼,再抬头,水汪汪的美眸里顷刻间蓄了水光,原本眼底里雾锁烟江的濛濛似要落雨纷下,眉宇间更添了一抹惶恐,颤声道:
“弱水本也是闺阁小姐,往来无白丁,无奈家道中落,不得已才入高门大户授乐为生,千金公主又何苦来取笑,是了,是弱水没有管教好奴婢令这奴婢张狂惹怒了公主您,方才这奴婢口出妄言,弱水一时听得吓住了这才忘了喝止她,是弱水的错,还求千金公主恕罪……”
眼见自个的主子低三下气的向千金公主告罪,彩儿似是急了,冲上前护住弱水,脱口而出:“右夫人,奴婢并没有口出妄言,奴婢所说的都是实情……”
“你住口!”弱水亦似焦灼不已,水汪汪的美目里更是不安色,急道,“休要再信口胡言……”
“奴婢没有!右夫人,奴婢没有信口胡言!”彩儿转而朝佗钵大可汗,一脸认真道,“大可汗,奴婢虽是个低贱的奴,可也曾是赵王府里辰夫人的贴身侍婢,知道的,自是比寻常人要多的多,那首‘裙下宾’可是名动一时,京师长安里谁人不知许大才子许千行爱慕赵王府嫡女而当众作此情诗触怒了赵王爷和当今天子宣帝……”
“贱婢!”雨晴忍无可忍,清亮的眼眸两束火苗窜动,怒道,“断章取义满口胡言!难不成谁爱慕我家公主,巴巴的跑上前作诗一首,我家公主就要有所回应?”
云儿亦冷笑:“彩儿,你为何不向大可汗禀明许千行作此污诗后,我家公主怒,当即拂袖而去,甚至不曾给那许千行一字一语,如此轻狂被降罪发配之人,我家公主连个眼神都懒怠给他,你怎却念念不忘更时时提起,彩儿,你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大可汗,奴婢……”
不及彩儿再向佗钵解释什么,佗钵忽打断道:“你方才说北周天子看上了千金公主,不想让她和亲本大可汗,还找了个像千金公主的女人藏在宫里供他享用,到底是真是假?”
“真的,是真的!”彩儿连连点头,模样诚恳极了,“奴婢不敢欺瞒大可汗,若奴婢一句不实,甘愿受马踏成泥之刑!”
一众侍候佗钵的女人,亦包括左夫人勒兰难是信了:马踏成泥,这死法可太遭罪了,想来这女奴还真是讲了实话。
于恨毒了宇文芳的彩儿,要是死能拉上宇文芳一块下黄泉,别说是马踏成泥,就是寸断她也心甘情愿!
在佗钵如狼凶悍噬人的目光下,彩儿嘴皮子麻利道:“奴婢曾侍奉在深受赵王爷宠爱的辰夫人身边,这些都是听辰夫人所讲,辰夫人与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交好,这消息自是假不了的,天左大皇后不喜千金公主,甚至曾人前当众给千金公主没脸,也是因……”
彩儿话一顿,看了眼宇文芳,回过目光又道:“也是因当今天子喜欢堂妹千金公主之故,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深怕千金公主入宫夺了她的宠爱……”
那日入宫觐见天元大皇后杨丽华时,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和几位妃嫔也正在弘圣宫,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确实当众给了宇文芳个下马威,可却被宇文芳不动声色反击了回去……
天左大皇后不喜宇文芳,宇文芳自是感受的出,可于她,当时只认定是因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与执掌后宫的天元大皇后杨丽华不睦,迁累了她而已,不成想,这其中还有这么一桩么?
不对!
略一思忖宇文芳就给否了,此事绝非是辰夫人露给彩儿的,原因无它,当日入宫觐见,是辰夫人获封夫人封号第一次入宫,亦是第一次觐见天元大皇后,后被天左大皇后尉迟繁炽请了去说话……
而当日晚些时候,不及辰夫人自尉迟繁炽处回来,回了赵王府的宇文芳便下令将以下犯上欺凌二小姐宇文容的彩儿赵嬷嬷给发卖了……
便是辰夫人从天左大皇后处知道了些什么,也绝没有机会露给了彩儿,显然,彩儿在撒谎,她所知,是另有途径!
宇文芳目光在彩儿和弱水之间辗转。
能窥得皇家秘事,非同小可,这个弱水,恐不仅仅只是韶花阁出来的女乐温情吧!
“哈哈哈——”
哈哈大笑声令心有思忖的宇文芳蓦地回神。
佗钵肆意张扬的笑声也令正信誓旦旦“嘚吧”着的彩儿唬了一跳:这是给气疯了?气极而笑?
毁人清白诬人名节是汉人女子最致命的一击。
只要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已几番对宇文芳起了忌惮猜忌之心的佗钵必不能容忍其成为自个的可敦,这王庭的女主人!
既然王庭商队消失一事尚不能令佗钵下定决心弃了宇文芳,若得知和亲的公主实与宣帝暗中有“情”,不管真实与否,身为男人都不能忍啊,尤其这男人还是突厥的大可汗。
“好!很好!”佗钵笑得眉飞色舞,一派张扬,脸上深深的沟壑都因肆意的大笑挤在了一起,整张脸有些扭曲变形,只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
“我佗钵相中的女人,没想到他北周的皇帝也看中了,很好,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