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漠河郡守的介入,王庭商队于互市顺利做成了大笔买卖,赚了个盆满钵满,期间或是以物易物,或是采买,又将已卸空了的骆驼和牛马车装了个满当当的……
除了游牧一族稀罕的锅碗瓢盆、茶砖、绸缎布匹、精致的金银玉器、可食用的榨制麻油等,商队所买之物各色各样,皆是突厥人不事制造生产的……
身为此次王庭商队的主事人,额都倒是想采买大批粮食和盐甚至是用于兵器打造的铜铁,可也知这些实属北周管控品,也只能是想想罢了……
便只这些锅碗瓢盆、茶砖和绸缎布帛等,转手卖去西域又能赚个盆满……
心满意足的额都率队离开时,忽回头又看了眼人声鼎沸,因各路商队齐聚交易而热闹非凡的互市,锃亮的瞳子里是不假掩饰的艳羡和贪婪,心内却是复杂:
中原真是富有啊,好东西应有尽有,虽说以前苏尔吉部跟着大可汗也没少率铁骑犯边抢掠汉人的好东西,可每每也有突厥勇士付出生命的代价,如今千金公主一力促成王庭商队,不战也能得到大批好东西,似乎,这样也不错!
至于哥舒部联合其它各部犯边却被打得狼狈逃窜一事,大可汗特使自飞鹰传书中得了消息,本担心北周漠河郡守和镇边将军借故发难,不成想,对方竟同他们大可汗一般,也报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心态……
虽漠河郡守也当面诘责质问突厥的突然犯边之举,称已上报朝廷,可措词倒是颇有回旋余地,倒是那镇边将军申子问,眼高于顶,脸上难掩得意,一派军功已到手的自大和傲慢……
已得了突厥大可汗授意的特使,嘴里打着哈哈,只称这其中定有误会,更言若非你们北周漠河城郡守失察,怎会令突厥王庭商队遭劫以至突厥各部误会亲人枉死在漠河城,为了报仇而擅自出兵呢?
而且,王庭商队各部的小主子虽还活着,可却实打实死了百多名护卫呢,那些人,可也都是突厥的勇士呢!
最后佗钵的特使更神色郑重道,如今和亲大典在即,不能因一点点误会而误了两邦和亲止战的大策……
瞧着厚颜无耻一派理不直气也壮的佗钵特使,尚未得到朝廷明旨,却也知行和亲之策的今上定不会因此次犯边战事同突厥人撕破脸的漠河郡守王宣也未咄咄相逼,只说着冠冕堂皇却毫无实质的话,似全然未曾想过若非“扬烈将军”简容浩及麾下侍卫长简率反应迅速以战止战,那些无辜的边民下场会如何?
佗钵的特使因暗查核实王庭商队被劫掳的真相以及欲查出那两个“鬼面”悍将的真实身份,延误了些时日,只比王庭商队早两日离开了漠河城而已,当然,回到突厥王庭的特使也带回了事涉以巫毒毒杀苏尔吉汗王两子的“原凶”伏咄和口口声声称被栽赃了的哥舒乌力。
听完事情始末,冷眼看着那把沾有巫毒的靴刀,再看看跪在下面,被穆库揍的脸上青肿未消,却梗着脖颈子一脸不服气的伏咄和满目因被诬陷而愤怒欲火喷的哥舒乌力,佗钵眯了眯眼,心下已有了然。
佗钵的特使给默吡叶护留着脸面,虽他私心也认定了伏咄是下巫毒之人,可大可汗面前,特使所说倒是中肯,只一五一十禀明了整件事情经过。
至于冷天奴和他那个随从殁,人是否一直在漠河城,特使也给出了肯定答案。
佗钵因没有冷天奴就是“鬼面”悍将的实证,又因大喀木再次强调冷天奴是被“草原神”借那头头狼警告和宽恕了的人,杀他不祥而暂且容冷天奴再多活些时日。
然盯着被押跪到面前的伏咄和哥舒乌力,佗钵却是更为恼火。
比佗钵更怒火中烧的是苏尔吉汗王!
驱邪祟镇恶魂烧恶灵的巫毒,这是想让他两儿子额都和穆库死后也不得安宁不能去往长生天啊!
这是想永远锁住他两儿子的灵魂,让他们成为汉人口中永不超生的孤魂野鬼呐!
后脚随商队回了王庭的额都和穆库向父亲苏尔吉汗王讲明了发生的种种,苏尔吉汗王愤怒之后更是后怕。
同额都和穆库一般,苏尔吉也认定用此“巫毒”的真凶是伏咄,原因无它,证据俱在,且实在找不出冷天奴和哥舒乌力要害额都和穆库的理由。
然令苏尔吉不满的是,事涉他苏尔吉汗王两亲儿的性命,而他的堂侄,身为突厥大可汗的佗钵却似意欲大事化小……
佗钵自也有他的考量,因事涉与他沾亲带故的哥舒部、苏尔吉部,一直视他马首是瞻颇有些实力的克察部,他不得不慎重对待……
作为佗钵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默吡叶护,一脸沮丧郁闷懊怒状主动向大可汗佗钵请罪,毕竟是伏咄是他的妻侄,这段时日又养在他婆娘古里尔膝下,伏咄乔装混进王庭商队,总么着他也有看管不利之责……
其实早在特使传回信后佗钵便派人暗查,却也没发现默吡叶护有什么不妥之处,佗钵相信默吡叶护或许会由着伏咄混进王庭商队,但他不会蠢到怂恿伏咄去毒杀苏尔吉汗王的宝贝儿子额都穆库……
处理涉事的相关人员时,佗钵没将不相干的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召来,只在牙帐里传来当事人和涉事的部族……
佗钵不是个蠢的,而伏咄也是个会见机行事的。
牙帐内,悄然和默吡叶护隔空对了眼神后,大可汗面前,心知罪证确凿实难狡辩开脱的伏咄索性咬定是因私怨临时起意要偷袭毒杀冷天奴,结果却因紧张害怕,往靴刀上抹毒时,手一抖,洒落的药粉误沾到额都和穆库被放了血的手腕上……
而之所以诬陷哥舒乌力,也是巧合,是因为误以为吐了血倒地的额都和穆库死了,心内委实害怕,知道闯了大祸的他怕被人发现,头脑一热,顺手就将巫毒塞进了离他尚近的人的靴子里……
如此,哥舒乌力就成了倒霉蛋!
为什么要偷袭毒杀冷天奴?
那是因为冷天奴该杀!
往大了说,冷天奴是在狼群过道中屠杀“草原神”使者的“嗜血恶灵”,就算大喀木用冷天奴的血,祭祀作法祛除肃清了他身上的邪气,可冷天奴对“草原神”使者犯下的滔天血债不能就这么算了!
往小了说,凭什么一个跟着父亲在漠北草原避难讨生活的汉人小子敢自称“漠北草原第一勇士”?
(虽说这称号应珠公主是始作俑者,而草原上的勇士自是心有不甘,结果轮番上门挑战却都大败而归,更加坐实了冷天奴这第一勇士的名头!当然,这些伏咄半句不提,全当不知。)
凭什么他冷天奴就成了漠北草原第一勇士?
他伏咄不服!
他要杀了冷天奴,要让冷天奴偿还在狼群过道中欠下的“血债”!
他要报仇,报冷天奴将上门寻衅挑战的“克察”部的几个族人勇士打的骨断筋折几成了废人的仇!
正因为一心琢磨着要杀了冷天奴,所以他才会提前备下驱邪祟镇恶魂烧恶灵的巫毒,就想着有朝一日能用在冷天奴身上!
……
伏咄煞有其事的“嘚吧”着,说到激动处,简直是声情并茂,活脱脱一副为漠北草原安危着想,为突厥勇士们请命的架式,在场的当事人额都险被他的不要脸给气笑了:
不服?报仇?
有本事你明刀明枪的跟冷天奴干呐!
像个沙鼠一样躲在暗处悄然下毒手,真是不要脸!
还洒落的巫毒误伤了他兄弟二人,这鬼话谁信呢?
可偏偏就是有人信了!
睨眼看着下面被捆了个结实跪在地,不过十四岁,却努力梗着脖颈子一脸的不服气,甚至因没杀了冷天奴这个祸害而流露出懊恼和不甘的伏咄,不管别人相信与否,佗钵是信了!
佗钵信了的结果就是下令将因报私仇而杀冷天奴却险些毒死额都和穆库,又栽赃嫁祸给哥舒乌力的伏咄抽了二百鞭,逐出王庭,自此不得大可汗令不准他踏入于都巾山脉半步。
“克察”部罚赔十万头牛羊,一千匹战马给“苏尔吉”部作赔罪,罚三万头牛羊,三百匹战马给“哥舒”部作赔罪。
作为伏咄的姑父,因看管不利之罪也罚赔五千头牛羊给“苏尔吉”部,一千头牛羊给“哥舒”部。
至于心有不服的穆库跳出来嚎叫着伏咄有可能是勾结南朝陈人劫掳王庭商队的内鬼,查无实据,被佗钵给驳了回去。
“克察”部这次也算是大出血了,十多万头牛羊和千多匹战马令其损失惨重,可总算是保住了伏咄的命和洗清了残害同族的幕后黑手的罪名。
二百鞭,佗钵只要一个眼神,下面的人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松松手,就让受鞭刑的伏咄活着被抬了回去。
至于苏尔吉汗王和代表哥舒部汗王来王庭观礼的哥舒拔头领,虽心有不甘,可看在颇为厚实的赔偿上,看在佗钵大事化小的意图上,明面儿上只得作罢。
涉事的几个部族在大可汗牙帐内了结了此事,除了与他们交好的部族或多或少打听到些许内情,大多数部族并不知详情。
很快王庭内外传言起,直指冷天奴是勾结北周的“鬼面”悍将,又有传言称伏咄是被冷天奴栽赃陷害的,只是苦于没有证据自证清白,否则,大可汗怎么会只下令抽他二百鞭而不是直接下令五马分尸?
若伏咄真是毒害额都穆库和栽赃哥舒乌力的真凶,苏尔吉汗王和哥舒部汗王又怎会轻易放过伏咄?
为什么传言中从南朝陈死士手中救下整个王庭商队的冷天奴没被大可汗封赏?
立这么大功劳的人会没赏?没有道理啊!
除非,是冷天奴有问题!
还记得大可汗将“尔伏可汗”摄图叫了去怒骂他一通吗?还险些赏给摄图一顿鞭子,这止定是受冷天奴所累啊!
冷天奴犯的事大了!
不过区区几日,传言已悄然流传开来,大有王庭商队在漠河城被冷天奴所救纯属子虚乌有,冷天奴才是用巫毒害人又栽赃陷害的真凶……
年轻气盛的哥舒乌力虽与冷天奴没什么交情,可也不想平白的让伏咄洗清了罪名,欲站出来说话时却被在突厥王庭的二叔哥舒拔头领给拦下了。
额都和穆库倒是为救命恩人冷天奴发了声,可却无法阻挡愈演愈烈的传言,苏尔吉汗王冷笑:
“不必白费这口舌了,这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想弄死冷天奴呢!”
“大可汗一句话顶你们千句万句,可大可汗不发话,不就是间接默认了!”
“大可汗都默认了,谁还敢说这传言是假的?”
……
岂料,今日冷天奴被罚跪旗门,自述被罚跪的理由,引来应珠对父罕佗钵的质问,对默呲叶护的怒斥和指责,对冷潇雨的诘责,对冒乌顿汗王的两鞭子,尤其她同事涉“苦主”的老子苏尔吉汗王的一唱一喝,对话种种,将人为掩盖下的真相又给掀到了明面儿上。
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知情的和不知情的,这一下子全都心有明了了。
“你,”应珠又以马鞭点指着代表突厥大可汗去往漠河城的特使,脆声声道,“我可听说了,天奴哥力战南朝陈死士救下王庭商队时你和北周的漠河郡守就在现场,你说,我天奴哥是不是王庭商队的救命恩人?”
“我天奴哥是不是揪出伏咄才是下巫毒毒害额都和穆库,栽赃哥舒乌力的真凶?”
“你说!你要是敢说一句假话,信不信我宰了你!”
被应珠一对儿漂亮又目露凶色的大眼睛盯上,佗钵的特使暗暗叫苦:这位天不怕地不怕的应珠公主敢宰了他,他信!
没见她都敢当众明晃晃的喊大可汗“糊涂”了么?
没见她兜头就给了冒乌顿汗王两鞭子,而大可汗生生跟没看见似的么?
“你看我父罕干什么?”应珠清脆若银铃的娇喝声又起,断然又霸道,“我父罕最英明了,绝不会因你说实话就罚你,你快说!
正黑着脸朝宝贝女儿默默运气的佗钵,又因一句“最英明”哑了声,默默咽下到嘴的话。
特使看看大可汗佗钵,心内暗暗叫苦:大可汗怎就不给他个明示或暗示呢?
特使又若有若无的扫了眼不远处面无表情的冷潇雨,末了,暗戳戳摸了摸指头上戴着的那枚项大金扳指,这金扳指可是厚实有份量着呢,这也是那位“展北孤园”的总掌事代替冷天奴孝敬给他的呢……
“呃,我,我当时是在现场,”特使又瞅瞅苏尔吉汗王,谨慎起见,他得把这位拖下水,“正如苏尔吉汗王和应珠公主所说,冷天奴确实救了王庭商队……”
人家“苦主”的老子苏尔吉汗王都公然维护冷天奴,事情不是很明白了么。
“至于那巫毒和抹了毒的靴刀,确实是伏咄少主的,呵呵,此事大可汗已有公断,自是错不了的!”
正腆着胸脯面露满意色的应珠听到后半句,不由紧了紧手中马鞭,略显丰润的唇瓣流露出一抹冷笑:老滑头!
不及应珠再说什么,撼天震地的虎吼划破长空传了来,杂乱的惊骇声随之而起:
“白,白虎——”
“白虎逃出笼了!”
似要彰显百兽之王的霸气,更欲表明它的存在,虎吼声声,直吼得战马嘶鸣,草丛中兽影惊窜,众人汗毛乍,面色变。
不过转瞬间,一庞然却矫健的雪白雄姿若离弦的箭飞扑而至,挡其路者,根本是挨着伤碰着亡,雪白雄姿过,激起一路惨叫哀号,一路血肉横飞……
“快,保护大可汗!”
“弓箭手,快传弓箭手!”
“别杀它!”
“……”
纷杂声起,现场一片乱。
“天奴哥——”
花容色变的应珠本能的转身猛扑进冷天奴怀中,双手入他腋下紧紧扒住他的身,小脸儿更埋进了他的胸……
那扑进他怀的动作娴熟而自然,仿若练习了千百回……
那缩躲进他怀中的娇软又略显盈润的小身板,姿态是浓浓的依恋又依赖……
阳光下,宇文芳那对儿波光潋滟的杏眸忽就黯了下来,瞳子里映出的是他自然而然轻拍着缩躲进他怀的人后背的动作,一下一下,似安抚,似宽慰,又似无言温柔的呢喃倾诉……
看着,可真是扎眼!
宇文芳杏眸微闪,黯淡沉寂的瞳子若横亘了一道全无星月的暗黑夜幕,竟似明媚的阳光也穿不透,照不亮……
“天奴哥我怕——”应珠低声可怜巴巴着,无人看见她埋进他怀的小脸儿上笑眯了眼,漾起的美美笑容。
真好!
天奴哥还是如小时候一般疼着她护着她!
险被应珠脑袋上的赤金牡丹花头冠上的花瓣划伤了脸的冷天奴下意识轻拍着应珠的后背,若小时候般轻拍着她背安抚着她的不安和恐惧:“莫怕,天奴哥在呢,天奴哥不会让白虎……”伤到你。
话未落,忽感受到落在脸上的一道沉凝视线,冷天奴霍地抬眼望去,正撞进宇文芳清凌凌又满含寂寥苍茫的杏眸里。
芳儿!
冷天奴张了张嘴,险些脱口而出,眉眼间不禁含了笑,笑得温柔,那抹温柔几近要溢出眼眶……
呃——
那抹笑容忽就僵在了冷天奴的眉宇间,他定定看着冷不丁抢上前挡住宇文芳的雨晴一个狠狠的白眼瞪过来……
“嗷呜——”
一声虎吼咆哮,白虎直扑冷天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