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脸有喜色的雨晴匆匆而入,云儿下意识起身迎了上去。
瞅着雨晴清亮的瞳子里难掩的喜色,宇文芳颇为无奈:想来,她也是认真了,也巴巴得想着束发素衣,修身为道离开突厥呢……
注意到宇文芳神色默然,目光从她脸上又落在她受伤的肩膀处,雨晴下意识低头瞅了眼,她已换了衣裙,再无之前的半分血染狼籍。
“公主,我这不过是点子皮肉伤,根本不碍事。”雨晴故意挑了挑肩以示她伤处无碍,她向云儿递了个眼色,云儿会意,立时去帐外守着了。
上前跪坐在金丝楠木雕花床前脚踏上的雨晴将小脑袋伸向宇文芳,压低了声音喜道:“公主,方才池安儿悄声与我说,冬儿还是处子之身呐。”
宇文芳一怔,旋即神色一喜:“当真?”
雨晴连连点头,笑道:“那小丫头脸涨得通红,都泛了紫呢,还一本正经的跟我低语,说什么事关女儿家的清白,她觉得应该让公主您知道。”
“我瞧着池安儿也挺激动,她巴巴的赶快告诉我,想来是觉得冬儿清白得保定不会再做傻事,这小丫头,是个淳良的。”
宇文芳微颔首,若有所思:“她是个聪明的,悄悄的与你说,也是明白此事不易张扬,毕竟当时的说词可都是指那几个畜牲邪欲上脑大行侮辱之事才被砍杀的。”
声音一顿,又心有奇怪,“雨晴,当时我明明看见那畜牲覆在冬儿身上……”
哦,是了,定是去的及时,拔贺鲁已“提枪上阵“,却是还未及行事。
倒是她和雨晴云儿,皆是女儿家,那场景,只一眼便已是心有恶寒怒火中烧,又岂会多看一眼拔贺鲁那嚣张恶心人的玩意儿。
忽心思一转,宇文芳脸上的庆幸瞬时退了去,幽幽出声:“冬儿也是个性子烈的,且心里还有了人,便是清白得保,只被那些畜牲看了身子,身上又被烙了奴字,也足以令她无颜苟活下去。”
“这些日子,你多派些人,贴身跟着她,绝不能让她再寻了短见。”
听宇文芳这么说,雨晴连忙应着,脸上也显了凝重,方才的喜意也已是荡然无存。
看到冬儿身上的奴字,不由想起自己的过去,心头酸涩,眼底里渐浮了层水光。
冬儿被烙的奴字可比她当时身上烙的官奴印记大上许多。
突厥人将掳来的奴隶烙上奴印,作为私有标记和羞辱的体现,烙印各不相同,掳来的中原人烙身上的除了汉字的奴,还有各部的标识,冬儿身上的烙印,与奴字相连的还有佗钵部的标记,因而这奴字烙印比一个成年男子的巴掌还大。
宇文芳低声道:“我到时会让冬儿随着送亲使团回京,她的嫁妆我也早已备下,我会请汝南公重新给她换个身份,以良家子的身份安生度日,这样,便是它日见到辰夫人也不必担心再被她祸害了去,现在只希望那个张亮不要负了冬儿的一片痴情,日后,会好生待她。”
“便是张亮不介意,可身有奴字总是令冬儿难以抬头做人,总是提醒着她曾经发生了什么……” 雨晴黯然道。
若是被人发现了那烙印,定会认定她曾落在突厥人手中为奴,只怕,她会遭人猜忌更是艰难。雨晴如是想,却是没敢说出来,忽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公主,池安儿说天元大皇后所赐的‘石髓伏血膏’乃出自‘冥医鬼门’,是世间罕有的治外伤消疤痕的灵药,用上此药,伤处一日结痂,十日后退痂无痕,她果真没有说错,我身上被乌猎所伤的地方已是痂退无痕,就连早前那烧坏了的伤处疤痕也已极是浅淡。”
“我记得池安儿说,早前的伤疤若是当时便用了‘石髓伏血膏’,定也不会留痕。”
冥医鬼门!
宇文芳神色一恍,未成想天元大皇后特意在她的凤辇中放着的这两瓶外伤御药“石髓伏血膏”竟是出自“冥医鬼门”……
“公主?您脸色不好,可是伤处又痛了?我去请曹……”
宇文芳示意雨晴莫慌,低声道:“无甚,天元大皇后赐了我两瓶‘石髓伏血膏’,我只知那是御用圣药,竟然不知是出自‘冥医鬼门’之物。”
“我这一着急怎就忘了你,连伤过的头皮都已复生不留疤痕,果真是有奇效,你被乌猎所伤用掉了一瓶,这次我受伤又开了一瓶,或许,冬儿身上的奴字有办法解决了。”
“待我细细问过池安儿,若无不妥,便让她为冬儿去了那烙印。”刮肉去字,想来冬儿会忍受这痛苦吧。
外面忽有女人们的呱噪的声隐约传了来。
一会儿云儿进来禀报:“公主,大可汗又命人送来好些个鹿茸熊掌,还有一副豹胎,说这些东西最是滋补,特送来给公主养伤用。”
豹胎?
宇文芳嘴角微抽,一时无言。
“还有伺候佗钵大可汗的那些女人,非要进来看望公主,那个阿依乌还带了几个萨满来,说是要为公主您驱邪祈求平安……”
“啊呸!”雨晴闻言,清亮的眼睛现了恼意,气得啐了一口,“传的还真是快,定是她们听说了那该死的护卫头儿口出秽语骂公主疯了,这才借机恶心咱们公主呢。”
这些女人,还真是不省心!
宇文芳瞳子里一抹厌烦闪现,淡淡道:“云儿,你去打发了她们,该说什么,可是清楚?”
“公主放心,我知道该怎么说。”会意的云儿笑得狡黠,转身而去。
“公主,倒是叶舒今日的所作所为令我惊讶,”雨晴心中还有一疑问,叶舒陈述事情经过时她是清醒的,装昏迷,不过是人前做做样子。
“叶舒之前言语含糊意有所指似乎是心怀叵测,可真让她说了,她言语间却明显有意偏帮公主,她如此行事,倒是让我看不明白了。”
“叶舒……”宇文芳眸光微闪,扫了眼妆奁上有暗锁的一个鎏金匣子,唇边一抹了然笑意,“既有所求,自是要先行示好,这次,本公主承她的情。”
雨晴虽看见宇文芳把玩那枚雀屏斗花金步摇,也知宇文芳是如何所得,却不知这雀屏斗花金步摇还有一段来历,而事涉镇北候府简家,宇文芳也并未对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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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汗牙帐,众人七嘴八舌的相持不下,有以默吡叶护为代表的认定阿索里的女奴所言可信,为了大可汗安危,应当众再审冬儿……
有以闻讯赶来的“尔伏可汗”摄图为代表的认为有人栽赃嫁祸,一个女奴之言不足为信……
有以“达头可汗”玷厥为首的在旁不时扇着小火儿,不怕事大,就怕事小……
也有以小汗王苏尔吉为代表的和稀泥派,一会儿点头称这帮人说的有理,一会儿又颇为赞同另一帮人所讲……
而刚来王庭听说此事的冒乌顿更是一副痛心疾首状吵吵着拔贺鲁将军死的窝囊死的冤,被陷害了的阿史温伏将军一百鞭子挨得冤……
正各执己见争执不下之际,冷眼看着的汝南公宇文神庆喝了口羊奶混着酥油熬煮的浆水,皱了皱眉,持硕大饮器的手往桌上重重一蹲,“呯”的闷响引得众人声音一滞,视线齐齐望过来。
宇文神庆白胖慈和的脸冷意嗖嗖,睨了眼脸露兴奋之色的冒乌顿:
“冒乌顿汗王,你来得正好,麻烦你知会左夫人一声,因公主伤重,莫说随行来的御医,便是池安儿和医女也要夜夜侍奉问诊于公主凤驾前,左夫人脸疾所需之药,少不得也得往后拖一拖了。”
冒乌顿怒:“你……”
旁边的暌息王子一把摁住勃然大怒的冒乌顿,盯了他一眼,转了视线看向宇文神庆时却是神色如常,只是不解道:“正使大人,不过就是煎药的些许小事,应该不会……”
“公主受伤可是大事!”宇文神庆毫不客气打断对方,语气郑重,“池安儿毕竟是伺候公主的宫女,如今公主重伤在身,服侍医治公主才是她的本分!若是敢服侍公主不尽心,被激怒之下的公主下令杖毙也是可能的。”
反正已死了两个宫女和一个医女,再死一个也没什么不可能。
暌息一噎:这是明晃晃的威胁啊,死了池安儿,谁还给左夫人治脸?
好你个宇文神庆,见冒乌顿为拔贺鲁几人出头,直接威胁上了。
这个总是笑呵呵,摆出以和为贵一脸万事好商量姿态的老家伙是吃错药了吧?怎说话这么尖酸刻薄?
暌息不禁深深看了眼宇文神庆,可如今有求于人,他也无可奈何,莫说千金公主杀了池安儿,便是一把火烧了所有药材,他也只能干瞪眼啊。
自觉受了奇耻大辱的公主都不想活了,再杀个把人算得了什么?
宇文神庆自有他的思量:你们突厥人不是总觉得我们虚伪,不是总瞧不上我们说话行事给人留三分余地的姿态嘛,好,我就给你们个爽快的,也不给你们留什么脸面了,你们惹了我不快,我就直接报复回去,这样,不虚伪了吧!
见冒乌顿和暌息沉默消停了,宇文神庆满意了,肃脸道:“拔贺鲁不过是个卑贱的马前奴,侮辱公主实该凌迟处死,正如应珠公主所说,这样死法也太过便宜他了。”
“默吡叶护口口声声阿索里的小女奴说的是实话,哼,她不过一个人,一对儿眼,她说的你便当真,公主和她的几个侍婢、还有叶舒夫人和宝儿,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指证阿史温伏将军蓄意谋害公主,你却怎么也不肯相信。”
“默吡叶护,本使心有疑问,你到底是真相信那个小女奴所说呢还是根本对千金公主心有怨怼?不是因你妻妹之故现在还恼着公主吧?”
上首的佗钵布着阴霾的瞳子闪了闪,脸色难看,宇文神庆似是在嘲讽默吡叶护,又何尝不是在讽刺他偏听偏信。
“送亲正使,你扯上我妻妹做什么?”默吡叶护脸色变,颇为愤愤然,“那个女奴手里可是有物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