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日图眨巴了眨巴眼睛,刚半爬起身,背后的刀伤痛得他咧了嘴,抬头冲着披了外袍坐起身来的冷天奴一吡牙,笑得比哭还难看:
“嘿嘿,真是巧啊,又见面了,你怎么会是马前奴?我还以为你认识那什么应珠公主,又有一身的好本事,怎么着也该是……”
“哎哟,我的小家伙儿,你把我的小家伙儿给弄死了?”
碎碎念的努日图突然瞥见地上四爪朝天闭了两眼的沙鼠,急了,忙不迭爬上前,两手捧着半个巴掌大的沙鼠嚎开了:“冷天奴,你我好歹共患过难,也算是生死之交了,亏我还当你是朋友,你就是这样对待朋友的?”
“让人把我敲晕了摔地上也就算了,连陪着我的这么个可怜的小沙鼠都不肯放过,你简直……”
一抬头,对上冷天奴似笑非笑却凌厉若刀凛的目光,吓得一个激灵,生生将后面的话给吞了回去。
“吱吱——”
被努日图双手一顿揉搓摆弄着的小沙鼠忽的睁了眼,吱吱尖叫出声,却一改之前敏捷善斗,一个纵跃跳进努日图怀里,缩在他衣襟内再不肯露头。
殁敲晕努日图将人带回来时,这只沙鼠还想故技重施袭击殁,却被殁一把逮住,生生给掐了个半死……
“天奴,这家伙什么来头?”霍不与扫了眼高鼻深目一脸浓虬的努日图,心有奇怪这家伙的汉语怎说的这么地道?闭上眼,甚至根本听不出这是个胡人在说汉语。
“霍大哥,这人我曾跟你提过。”
“噢?”
冷天奴强忍全身钻心的疼痛,默默深吸了口气,再看向努日图时,剑眉挑,凤眸流露出一抹冷笑:“朋友?生死之交?努日图,你还真敢大言不惭,你我算哪门子的生死之交?算什么朋友?你……”
“诶,冷天奴,你不能翻脸就不认了!”不待对方说完,努日图已大瞪着浅琥珀色的瞳子,急了,“我当时可说了,若你还活着,我努日图便交你这个朋友!诺,瞧瞧,你好端端的活着,你我可不就是朋友了么?”
冷天奴险些被这么个不要脸的家伙给气乐了,漫不经心状抹了把额头痛汗,目光转向正盯着自个看,一脸幸灾乐祸的霍不与,清咳一声,放下湿漉漉的手,装作没事人般道:
“霍大哥,你可还记得你曾说过能随手撒出‘噬粉’和‘食人疯’花粉之人便是自身不懂毒术,背后也必有用毒高手,若我再见此人,不必多言,一剑封喉便是。”
一剑封喉?努日图一听吓得一个激灵。
这个姓霍的,可真够狠的,好在冷天奴没听他的,好歹将他掳了来而不是一剑给抹了脖颈子。
霍不与则恍然,不由又深深看向努日图,道:“原来他就是在狼群过道中得你相助顺利取了狼宝却又反手扬了你一脸‘食人疯’花粉的家伙啊。”
被霍不与含着邪戾气的瞳子盯上,努日图不由瑟缩了下身子。
“天奴,这么个恩将仇报又身藏毒物的家伙还是交给我处理的好,再不济,拿他的血肉沤肥浇灌我那些花花草草……”
眼见霍不与笑眯眯的走过来,努日图只觉得毛骨悚然,顾不得身上的伤痛,忙不迭爬起身嘴里嚷嚷着:“冷天奴,你肯救宝儿和小鹰儿还有那个叫云儿的,说明你不是个心肠歹毒的,你在狼群过道中帮过我,我们好歹也算是患过难的兄弟了,你……”
“少废话,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冒着暴露的风险去救小鹰儿和宝儿?”冷天奴声音凉凉,他能确定,努日图当时出手确是为了救要被护卫吊起来的宝儿和小鹰儿。
“你认识鹰奴,我的手下看得清楚,鹰奴根本是甘愿被你挟持,你似乎和鹰族人有些交情,努日图,说实话,或许还有条活路,否则,狼群过道中你欠我的,我定要讨回来!”
“你……”
心有不甘的努日图目光闪烁,还想再说什么,冷天奴一挥手,不耐道:“霍大哥,这人已惹祸上身,留在这儿恐会连累你我,既然他不肯说实话,还是请霍大哥将他带走当花肥吧。”
努日图只觉眼前一花,这么大个的人生生被霍不与薅着衣领子高高拎了起来。
努日图骇然,本能的觉察出这位长相俊美笑容邪邪的白面公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他在霍不与掌中挣扎着,叫道,“冷天奴,你不念我们之间共患难的交情,好歹和我妹子都是千金公主手下的奴,看在同病相怜的份儿上,你也不该让人将我做了花肥……”
“哟,还知道同病相怜,会的词儿不少啊,不简单。”霍不与啧啧称奇。
“这有什么,我爹本就是汉人,说起来,我和你们也算半个同族。”努日图忙道。
霍不与呵笑出声,饶有兴趣的掂了掂手中人:“半个同族,就你这模样的,说出来谁信呐?还是乖乖的当花肥吧……”
“不,不!冷天奴,我说真的,我没开玩笑,我妹子宝儿,宝儿,宝儿是我亲妹子!”
“宝儿?”冷天奴一怔,忽想到什么。
宝儿曾和他说过,她父亲是汉人,确切的说是漠河城曾经的“镇边将军”落起军中的一个小队正,多年前突厥骑兵突袭边城,镇边将军落起阵亡,她父亲被俘为奴,后来拼死逃脱时被鹰族所救,再后来就娶了鹰族的女人为妻生下一子一女,女儿就是宝儿。
宝儿说她和哥哥都长得像母亲,哥哥更是高鼻深目,典型的突厥人种,她还有个小弟弟,长得同父亲一模一样,可惜,不满一岁便病故了。
十二年前,她父亲和哥哥连同鹰奴的祖父突然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时她才两岁,对父兄已没什么印象,和阿母相依为命,两年前,阿母也“走”了,她便由族长鹰奴和族人们照顾。
宝儿信任冷天奴,提及了父兄和过往,不过没提父兄的名字。
冷天奴又细细打量努日图,可实在难从这个满脸浓虬的脸上找出同宝儿有相似的地方,倒是那对儿眼睛,倒有几分相似。
“你是宝儿的大哥?你父亲是北周原‘镇边将军’落起军中的一个小队正?”
“你,你怎么知道?”努日图目露警惕。
冷天奴淡淡道:“你都说了,我和宝儿同为奴身,同病相怜,自是宝儿告诉的我。”
“霍大哥,将他放下来吧,我有话问他。”
“我也有话问他,”霍不与随手丢开努日图,目露审视,“你会毒术?”
“啊?”努日图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怎么会有‘噬粉’和‘食人疯’花粉?如果本公子没猜错的话,你是利用吹管吹出针式暗器,而放倒护卫兵卒们的暗器上抹的是‘迷香迭’,如果你不懂毒术,怎么可能会有这几种毒物?”
毡房外,端着一盆清水而来的赵嬷嬷尚不及靠近,殁便上前将她拦了下来。
被面无表情却态度不容置疑的殁打发走了的赵嬷嬷,拐弯之际,心有疑惑的她悄然回头看了眼紧闭的毡帘,忽看见一个手拿着粗布囊,身穿宫女衣裙的小姑娘朝毡房方向来,被殁拦下来的她说着什么,很快,殁将她放了行……
虽距离尚远,可看那女孩儿一头的小辫子,是寻常突厥女孩的发式,怎又是北周宫女穿戴?
想起郡主宇文姿和她讲的宇文芳来到突厥王庭后的所作所为,她意识到这小姑娘应该就是被宇文芳救下而后收为己用的鹰族贱奴宝儿。
“你在看什么?”
身后突然传来的沉沉声音令正偷窥着的赵嬷嬷吓得一哆嗦,忙不迭回头。
而与此同时,鹰奴的狭小逼仄的毡帐中,站在破旧毡榻前的左夫人,以居高临下之姿,一对儿乌涂涂的瞳子盯着躺在那儿的鹰奴,怀疑审视的目光逡巡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