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芳白了脸色。
她一直心有不安,可她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落败,众目睽睽下输给左夫人,却不曾想,暗中的人竟是要借她的手,她的箭,直接要了佗钵大可汗的命!
他(她)们怎么敢?
左夫人怎么敢?
她眼睁睁着最后一波射出的三支箭突然就齐齐诡异的一歪,朝观赛的佗钵大可汗射去,两支中途又诡异的转了方向,另一支却依然射向佗钵……
变故一瞬间,想阻已是来不及,她甚至来不及喊出声提醒佗钵避开。
佗钵大睁着两眼珠子,眼睁睁着一点森寒银光急射而至,他瞳子猛的一缩,甚至来不及做出表情变化,瞳子里的那支白羽箭已至近前,森森银白箭簇直指他眉心……
不过一指间的距离,瞳子里映出的那直射他眉心的白羽箭竟突然一歪,森凉的箭簇擦着他左鬓而去,一抹凉风过,一缕卷曲的黑发颤颤悠悠的坠落而下……
“啊——”
身后女人惊骇的尖叫声起。
一片只小指甲大小的绿叶颤颤悠悠的落地,没入地下的莹莹绿草间,与草地融为一体,然若细细去看,便可发现,那一抹绿间有一点刺目的赤红。
佗钵僵直着两眼珠子,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两眼珠子又骇然光闪,瞳孔猛缩,瞳子里又映出一支黑羽箭……
太快了,快的以至他依然避之不及!
可这支黑羽箭亦擦着他鬓角过,佗钵只觉一缕风过,鬓间一凉,旋即蓦地一痛……
又一小片被人忽略了的绿叶颤悠悠的落了地,上面,一点赤红微闪。
“啊——”身后,女人又是一声惨烈的尖叫,而后尖叫声不断,一声高过一声,颇有些连绵不绝的架式。
佗钵艰难的转了转僵直的眼珠子,抬手抹了把鬓角,定晴一看,手上鲜红的血刺目。
他受伤了!
他竟然受伤了!
他个场外看客竟然明晃晃的被当成了靶子,一支,两支,这都朝他脸上射呢!
脸色变了几变的佗钵,顶着半张血染的脸一回头,就见默吡叶护的妻子挂着明艳艳的各色珊瑚珠子的高高的发髻顶上,明晃晃插着两根羽箭,两羽箭,长长的,像两根标杆似的,一黑一白,黑白分明,煞是“好看”!
而被两羽箭射断的珊瑚珠链还在“噼里啪啦”的往下掉珊瑚珠子呢,一脸惊悚,双手一左一右捂着自个的脸的默吡叶护的妻子正大张着嘴,瞪着两受惊过度的眼珠子拼命尖叫着……
任谁梳得齐整好看的头发上“呯呯“接连受了两箭都会吓得失态跳脚,更别说从未受过此等惊吓的默吡叶护的妻子了。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这变故太惊悚,这变故太快,这变故令众人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时,无人注意到一道挺如松柏的黑金身影儿陡然颓了身子。
低垂着脑袋,看不清神色的冷天奴无声的大口大口吐着鲜血,而他指间,仍死死夹着几片染血的藤蔓的绿叶……
此时的殁,倒像他才是吐血的那个,一脸灰白,双手死死扶住冷天奴,他一直按少主的吩咐盯着可疑的方向,谁知,那边风平浪静,其它几处却同时发了难,显然,暗中的人不止一个,且个个都是内力深厚的高手,虽未对宇文芳不利,却是在她射出最后三支箭时令她箭走偏锋,朝着佗钵去了……
“殁!”
只一声,明白少主心意的殁立时暗器出手,可显然还是慢了一步,拦了两支,另一支欲拦已太迟,可不愧是少主,立时出手,以绿叶为暗器,生生追上仅离佗钵眉心一指距的白羽箭且让它改了方向,这还不算,少主又一片绿叶射去,将左夫人的一支箭也给改了方向……
对方的几枚暗器追着来欲拦下,让殁的暗器给挡了回去……
无声的较量没有激起半点波澜,甚至对方以石子为暗器撞上箭杆发出的声响也未引起半丝的注意,除了隐在人群中内力深厚的诸高手们。
殁知少主内伤尚未痊愈,却不知他催动内力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此时感受到少主衣衫下的身子颤得如风中叶,惊见他竟吐血不止,心知不妙了。
冷天奴强撑着身子不让自个就此昏过去,无奈心口剧痛力有不怠之际,忽觉后心处贴上来一只冰冷的手,隔着衣衫,都能感受到那掌心间的森寒凛凛,然一股雄厚甚至堪称灼热的内力忽源源不断涌入他七经八脉汇于心脉,更将他因强行运功而凌乱了的真气及时导气归元……
“爹……”缓过一口气的冷天奴声音低低,不必回头,他都能想像出爹此时的脸色如何。
他出事,爹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想来爹一直在注意着他,爹对他的疼爱可见一斑,可想到此事的后果,他又心生了惧,忙低声着,声音里甚至含了乞求:“爹,不干她的事……”
“闭嘴!”身后的声音低沉不带丝毫情绪,“带少主回去。”
冷潇雨语出淡淡,可殁却分明听出那平静下的愤怒,欲嗜血才能止息的愤怒!
殁只觉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忙应声要将冷天奴扶了出去,可刚走了一步,以袖掩嘴不欲让人看清他狼狈的冷天奴声音孱弱道:“爹,那些暗中动手的……”
冷潇雨不禁眯了眯眼,慑人心魂的桃花眸里流露出的一丝危险令冷天奴蓦地心惊:射杀佗钵难道竟与爹有关?
“我不知!”
似知儿子所想,冷潇雨脸色沉,转而扫了一眼殁,语出森然:“记住,你的存在是为了保护好你的少主!”没有保护好,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被冷潇雨深深盯了眼的殁脸色惨白一片,知道难逃惩罚的他黯然的扶着冷天奴而去。
看着儿子努力挺直身子去的背影,冷潇雨眸光更冷了几分:此时还要死撑,你到底是想撑给谁看?
回过目光,垂眸看了眼脚下血染的草地,掩下瞳子里的一抹心疼和怒气翻涌,再抬头,已是神色淡淡的看向宇文芳,却正撞见端坐马背上的她悄然觑向冷天奴去的方向的目光。
虽她只不过是不为人察的一眼,可那瞳子里的恍惚和悲凉还是尽落冷潇雨的眼中。
宇文芳眼睁睁着那射向佗钵面门的白羽箭忽就射到了他身后不远处默吡叶护的女人的脑袋顶上,紧随而至的另一支黑羽箭亦划过佗钵又插上了那倒霉女人的头发上……
宇文芳怔了怔,不禁轻吐了口气,心中的惊急焦灼缓缓平复了下来,气息渐顺的她突然心头一动,她似乎,好像,并不意外这结局似的,潜意识里甚至也不是太过担心……
虽不安却不怕,虽紧张却想看个究竟,怎会有这矛盾的感觉?
其实当她发现了左夫人使诈,意识到处境不妙时,她还是有办法脱身的,大不了以高姿态将彩头让出来,哪怕是故作姿态认输,也不至于有后面这场她于众目睽睽下欲射杀突厥大可汗的一幕!
是了,是因为潜意识里她也是有所倚仗的!
是冷天奴的出现令她敢以身犯险!
她知他定会护着她,她知他不会让她被人算计受人欺负……
原来,不知从何时起,她竟然已如此信任,甚至依赖他了……
她明明要跟他恩断义绝自此互为陌路的啊!
她明明下定决心要做好和亲公主的本份,要成为佗钵大可汗合格的妻子啊!
可眼见他以袖遮唇,突然就抽身而去,那如松柏之姿却难掩踉跄的脚步,她意识到他此时的情形似乎不太好……
……
“保护大可汗!”今日当值的护卫头儿是浑力干,回过神的他大吼出声,扔掉手中戳着一支黑羽箭的靶子,一个起跳飞身跃出齐胸的栅栏,抽出腰间弯刀跑向佗钵。
“有刺……”客!平日里沉默寡言的乌图吉也扔掉手中戳着一支白羽箭的靶子高声喊着往大可汗方向冲,可刚喊出声,就觉不对,想到射大可汗的是千金公主和宇文芳,生生将最后一个字给吞了回去。
因为场上靶子不够,他们这些大可汗亲卫才被临时调用,没想到,却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那个赛初被宇文芳“射倒”的倒霉的马前奴,抬头瞅瞅脑袋顶上举着的靶子上明晃晃的插着一黑一白两只羽箭,再瞅瞅其它人靶子上孤零零的一只箭,又悄悄看了看大可汗半张血糊拉的脸,再瞧瞧扯着嗓子尖叫着的默吡叶护妻子脑袋上顶着的两只箭,心里平衡了,更暗呼侥幸。
……
“大可汗——”
“大可汗!”
虽心思百转,可也不过一瞬间,宇文芳同惊慌失措的左夫人一般,也跳下马来,紧追着左夫人,冲出已打开的栅栏跑向已被护卫们和大喀木等人围住的佗钵大可汗。
左夫人冲向佗钵时还不忘朝满目狐疑色的弱水狠狠瞪了两眼:这蠢女人,成心想害死她不成?
见左夫人恨恨的怒瞪弱水,彩儿神色一紧,忍不住低声道:“小姐,左夫人她干什么要朝您瞪眼?”她好不容易才保住性命有了今日伺候弱水的好活计,可不想再失去这个可以作为她倚仗的主子。
弱水神色微恍,可似乎并不在意左夫人朝她投来的恨恨一瞥,而是在思忖它事,一对儿雾锁烟江的水瞳透了丝丝寒意。
此时早已快它人一步的大喀木早已亲手拿着布巾擦拭佗钵脸上的血渍,好在只是擦伤,划破了道肉皮,擦干了血渍,那道划伤也止了血,不过大喀木却是一脸严肃,郑重的吩咐已冲进来的浑力干将沾血的布巾烧掉。
佗钵神色一动,似想到了之前的“施咒改运”之事,直接抓起布巾又擦干净了染血的手,而后又命人将落地的那缕头发捡起来,放到布巾里,他自个团巴团巴,将布巾塞进了怀,想来,他谁也信不过,想自己亲手处理掉。
一阵忙乱之后,佗钵抬头盯着两个冲到她面前的女人,审视着,但见宇文芳明澈的眼睛里一片清明,虽焦灼担忧,可面对他咄咄的审视,却无一丝的躲闪,只满目担心的望着他脸上的伤处,末了,神色一松,轻抿的红唇微启,轻呼出口气,手自然而然的伸向他的脸,似要抚上他的伤处时,却被左夫人毫不客气的拔拉到一边。
“大可汗,我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那支箭怎么就朝大可汗你飞来了……”面对佗钵审视的目光,眉宇间满是紧张担忧的左夫人紧紧抓住佗钵的手焦急道,“一定是有邪祟作乱,一定是有人利用邪恶的巫力附在了箭上想谋害大可汗,大可汗,不关我的事,我真的没想到会是这样,大可汗,你相信我……”
身后默吡叶护的妻子仍尖叫声连连,似受惊过度失心疯了,甚至连上前想抱住她安抚她的默吡叶护都被她毫不客气的挠了几爪子。
而身前又是左夫人急迫的碎碎念,前后呱噪声的夹击令佗钵忽的就心烦意乱起来,如刀的目光在宇文芳和左夫人之前来回逡巡着,阴沉沉的眼底里一抹忌惮色掠过。
这两女人,一个断了他一缕头发,一个伤了他的脸皮,按理,他该送她们统统去死,可,一个是和亲的公主,一个是侍候他二十年的女人……
“大可汗,您可看清了射向您的两支箭?可觉得这两支箭射得有些古怪?”一直凝眉不语的长孙晟突然出了声,身为武将的他,虽没有江湖人士的高来高去,可眼力也不算差,至少,他瞧出了射向佗钵的两支箭似乎诡异的斜了方向。
身旁,正按着自个尚“呯呯”跳得急的胸口的汝南公宇文神庆霍地的看向长孙晟,方才那支冲佗钵去的白羽箭,险些没吓死宇文神庆,那可是千金公主的箭啊,这要是当场射杀了佗钵,他(她)们这些人也就彻底交待在这儿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佗钵还好好的活着!
更好在左夫人也射了佗钵一箭,且还让他见了血,如此,就不会显得宇文芳射佗钵的那一箭太过惹眼了。
此时听长孙晟忽冒出这么一句,他立时也觉出事有蹊跷了。
古怪?
“确实有古怪!”佗钵目光微闪,阴沉的声音道。
险些要了他性命的两箭,他死都忘不了!
一听佗钵说有古怪,左夫人吓得肝都颤,做贼心虚的她生怕被大可汗发现了她使诈,使诈还在其次,最令她心惊胆颤的是害得大可汗见了血呐。
无人注意到暌息王子一张棱角分明英俊的脸若乌云盖顶,因愤怒令五官都显了扭曲。
“那两支箭本可以射死我,可不知怎的竟然就射偏了。”佗钵断然道,毕竟也是精骑射的,这箭都飞到眼前了,突然就斜了方向,都在眼皮子底下了,如何发现不了。
“我倒是想不明白了……”佗钵声音一顿,霍地又盯向宇文芳和左夫人,声音陡地一厉,“你们两个为什么要将本大可汗当成了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