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芳一反常态,似失了矜持的她左顾右盼,一对儿璀璨生辉的杏眸似在寻找着什么……
待她目光将将扫上那熟悉的身影时,未及与对方有目光接触,只余光处扫到小半幅低调却又奢华的走金丝的黑金暗纹直缀时,她目光一顿,旋即漫不经心般收回视线,目光又扫向别处……
被刻意忽略了的冷天奴沉幽内敛的凤眸乌沉沉的,全然没了往日星湛的光彩,似乎明媚的阳光也驱散不了他瞳子里的阴郁……
以前,他只以为默默的守护着她就好,将她放在心尖上,哪怕只远远的看她一眼,他就心有满足。
可现在,他远远的看着她,看她明明心有惊慌却强作镇定,看她神色无助却求助无门,看她心有犹豫着向他这边望来,却终又悄然退缩刻意避过他的目光……
这一刻,他才知,之前的想法不过是自欺欺人!
她的刻意漠视和逃避、她的惊慌和无助,令他恨不得不管不顾的冲出去,只带着她纵马而去,任身后风起云涌,恶浪滔天……
他紧抓着栅栏的手忽的一痛,令他瞬间回归了理智,看了眼缠绕在栅栏上不知名的,长有坚硬勾刺的藤蔓,他缓缓抬起手,掌间两个小血洞,一滴血沿掌心滑落,坠落在藤蔓上一片翠绿的叶子上,血珠破碎四溅,又溅到周边几叶片上,红的血绿的叶,刺目至极。
人高马大的殁杵在他身侧,呈保护姿态,不动声色的隔开他与身后看客们的距离和视线。
他听从少主吩咐,紧盯着可疑方向,果然,对方在左夫人射箭时又出手了。
然殁却没有出手!
原因很简单,少主的命令是“若有人敢对千金公主出手,将人揪出来”,可对方并未向宇文芳出手,不过是助左夫人射中靶子而已,既如此,他也不会冒冒然动手。
“千金公主,你在找什么?”
宇文芳环视四顾的动作太过明显,佗钵显然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顺着她的视线也看了看四周,奇怪道。
宇文芳回过目光,杏眸里的一抹沉凝和疑惑尚未散去,红唇微张的她刚想说什么,可蓦地眼波转,看向已彻底放松下来,洋洋自得的接受着众看客崇拜注目礼的左夫人。
见宇文芳看她,左夫人已没了初时的心虚,心下大定的她白嫩细滑的脸上露出个大大笑容,冲着射中的靶子扬了扬下巴颏,道:
“千金公主,这次又怎么说?”
不过瞬间,宇文芳已思忖几番,眼底里滑过一抹无奈,没搭理左夫人,脸上露出抹浅笑,只冲着佗钵温声道:
“大可汗,千金并不曾找什么,只是心有奇怪罢了,方才总感觉有几道风过,冷嗖嗖的,令人遍体生凉。”
雨晴和云儿一听担心不已,雨晴已脱口而出:“草原风硬,公主一早过来观赛又亲下场比试,定是在外面呆久了吹了风身上起了凉,公主,奴婢们伺候着公主还是早早回……”
“既然来了塞外就该习惯了这草原的一切才是,别说风硬,就是风如刀子割在脸上也得习惯不是,难不成习惯不了就要走吗?”一本正经色的左夫人打断了雨晴所说,只意有所指的对宇文芳道,转而又呵呵一笑,“千金公主,这比试还没分出胜负呢,你走了,不舍适吧!你这一走,就不怕别人说你畏战逃跑吗?”
宇文芳一个眼神扫过去,气得横眉立目的雨晴微低了头,生生将到嘴反驳左夫人的话给吞了回去。
左夫人不比默吡叶护的妻子,她可是正八经儿的佗钵的女人,若是让她抓住雨晴话中的错漏,当着佗钵的面,宇文芳还真不好偏颇雨晴。
她已觉察出事情诡异,既然有人暗动手脚助左夫人,她便是再亮出自个的底牌,喊出二百步的射程也无用,不过是白白让人探清她的实力,若是赛中再出个什么幺蛾子,她岂不被动?
原想借着雨晴的话就此作罢,可左夫人偏不消停。
其实高绍义也是熟知左夫人的脾性,这女人,给点儿颜色就敢开染坊,连比二场已自信满满的她如何能轻易放宇文芳走?
“大可汗,”不欲多做纠缠的宇文芳只冲佗钵道,“这已经连比了两场,既然实力相当,再比下去也毫无意义,不如便到此吧,没有输赢,便是平局。”
兴致勃勃看得高兴的佗钵虽没看够,却也知宇文芳所说不错,显然,接连两场的比试,不分胜负,只能以平局定论。
可还未及他开口,一旁的默吡叶护的妻子不干了,急急道:“大可汗,哪有比赛不分出输赢的,更何况彩头只一个,荣耀也只属于胜者,平局的话彩头给谁?给哪个另一个都服气啊!”
默吡叶护的妻子可还牢牢记得之前哈纳云所说的那句“一百五十步才到哪,我们左夫人还能射得更远呐!”
既然左夫人能射得更远,那一定要再比下去,宇文芳肯定输!
今儿她都为左夫人强出头了,可不能白白的出这个头,无论如何她得看到宇文芳丢脸,得看到宇文芳的脸被左夫人扇的“啪啪”的!
默吡叶护也适时出声,他婆娘的这番话没错,他自是要表示支持,毕竟之前他可没给她撑场子,这会儿,得表现表现。
默吡叶护煞有其事点头道:“大可汗,左夫人和千金公主都是好骑射好箭术,可再好,也总能分出个高低胜负,连大可汗都为骑射赛出了彩头,不就是要让她们比出个一二三来么,平局,这彩头怎么分,怕是左夫人和千金公主自个也不甘心同别人分一把靴刀吧?”
冒乌顿汗王立时点着硕大的脑袋吵吵道:“对对对,平局的话,是将刀子给左夫人呢还是将刀鞘给千金公主,一把刀两个人分,不是那么回事,比!还得让她们继续比!总会比出个输赢!”
看热闹不怕事大的众看客们自然也都连连点头,附和声起。
其实佗钵内心还是愿意继续看两个女人斗箭的,且他也没有多余的一把被大巫屠开了祭坛施了福佑法咒的靴刀了,当然,还有两把腰刀,可腰刀他是要自个用的,可舍不得赏人。
“大可汗,弱水有个主意,不知可当讲?”
只听这令人酥了骨头的柔媚声,佗钵两眼珠子就不由一深,抬眼看去,弱水一对儿水汪汪又似雾锁烟江的水瞳正情意绵绵的望着他……
“说,你只管说!”佗钵脱口而出。
“谢大可汗。”弱水福身一礼,这才柔柔道,“左夫人和千金公主连比两场,三箭齐发中单靶,三箭齐发中三靶都已比过,何不就让两位贵人各取十二支箭,同时上场开弓射箭,每次必要三箭齐发,最后以射得最快,射得靶子最多的为胜!”
“好,好主意!”佗钵眼睛一亮,本就锃亮如狼的瞳子越发亮得吓人。
这主意太好了,看得更过瘾啊!
弱水的主意立时也羸得了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们的大声叫好。
就连对左夫人和千金公主满心羡慕嫉妒恨,暗暗磨牙的一众伺候大可汗的女人们也两眼滴溜圆,伸长了脖颈子迫不急待的看热闹,众贵族头领的女眷们更笑呵呵着眉飞色舞拍着巴掌表示赞同……
静静作壁上观的叶舒侧脸看向旁边默默无言,一脸灰败气的宓,轻叹道:“你的箭术比起她二人如何?”
宓声音低低,沮丧道:“我只能射到一百二十步。”原还以为自个从小臂力过人,亡族之前阿父一直有教她骑射,她又有这天赋,足可以赛场夺冠,没想到,竟被这两人比成了渣儿。
叶舒拿过她发凉的小手,轻拍了拍,似想说什么安慰她,可终欲言又止。
眼见叶舒看向她的目光里含着担忧和不忍,宓强笑道:“是我自己没用,抓不住这次的机会,可其实就算继续当我的奴隶,只要能一直跟在夫人你的身边伺候着,就是宓的福气。”
宓会一直跟在她身边吗?
叶舒目光微闪,转了视线,看着场上复又准备赛事的宇文芳,心有喟叹。
场上奔跑的靶子不够,佗钵直接点了自个的十四个亲卫进场,加上原有的十个马前奴,共二十四个人高举着靶子准备一声令下后就撒腿狂奔。
经弱水提醒,左夫人和宇文芳的用箭自是要分开,否则谁能分清哪个是哪个射出的箭。
左夫人半点也没犹豫,直接捞起了一直被她弃用的箭囊。
如此,左夫人用自个的黑羽箭,宇文芳还是用自个的白羽箭。
心有惴惴的宇文芳总觉得有事要发生,可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避赛,且,对上汝南公宇文神庆和长孙晟热切激动又充满鼓励的眼神儿,心有无奈,显然,这两位对她很有信心。
于汝南公宇文神庆,得长孙晟提醒赵王妃能射到二百步时,已自动将宇文芳划归到二百步射程,箭无虚发的神射手了。
明知左夫人使诈,却苦于没有证据。
冒冒然指认,空口无凭的她怕是会被认定输不起才污蔑左夫人的吧?
转而又一想,临阵逃脱不是她宇文芳的性格,那她就看看对方究竟想如何?
想到这儿,宇文芳心内复归平静,只静心准备最后一次比试。
那个回回都被射中的倒霉的“马前奴”前后左右瞅瞅,心下悄然松了口气:这回靶子这么多,总不会再射到他了吧?虽说这两位都是神射手,可,这箭回回都往他脑袋顶上扎,他也怕呀,这万一失手了呢?他小命儿可就没了啊!
待场上一声牛角号响,似一个信号,全场立时静寂无声,只大眼瞪小眼的紧盯着场上纵马飞奔的两道惹眼的身影。
那道恰似东来的紫气,只看掠过的风姿绰约的身影,便已是令人满目惊艳,稳稳定在片片桃花飞的“桃花叱”上的宇文芳,似天地间任她驰骋……
由始至终,大喀木一直静静的冷眼旁观,可若仔细看他两深陷眼窝的瞳子,就会发现,那对儿发着点点蓝头的浅琥珀瞳子就跟弱水一般,似雾锁烟江,朦胧凄迷,又透着茫然,那隐在雾后的,是心伤和回忆……
他茫茫然的看着场上的宇文芳,英姿飒爽,风姿飞扬的她,似乎幻化成了他心心念念着的身影,他夜夜魂牵梦绕的那张脸……
无论人或事,就怕比较,有比较才知差距,亮相在众目睽睽下,场上纵马飞奔弯弓射箭的两人,只扬手抽箭、搭弓,瞄准、射箭,不过区区几个动作,已是高下立判,一目了然。
宇文芳动作若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而左夫人,单箭操做还行,三箭齐发,只搭箭,将三支箭上弦的动作就够她忙乎了,虽说是使诈,可表面功夫得做足啊,不管怎样,她总要做的有模有样将箭射了出去。
第二波箭射出去后,当左夫人第三波的三支箭离弦时,宇文芳第四波的三支箭也已离了弦……
站在齐胸栅栏外的佗钵,眼睁睁着一点森寒的银光急射而来,速度太快,快得令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大瞪着两眼的他,瞳子里只余一支破风而至的白羽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