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理会安加利拆所说,似也没感受到他目光中的审视,冷天奴只抬眼看向赵嬷嬷,淡淡道:
“赵嬷嬷,点灯吧。”
赵嬷嬷神色一僵,忙应声去点灯,月色斑驳中,无人注意到她脸上的窘态。
她虽强作镇定,可显然,人尚未从方才险些被削了脑袋的恐惧中回魂,以至忘了有“客”到,需点灯。
九连盏的铜灯中,注满特制膏油,以棉为心,点燃后,整个毡房亮如白昼。
抬眼望去,一目了然。
冷天奴如此吩咐,也是以实际行动无言的告诉安加利拆,他心中无鬼,不怕他看,更不惧他搜。
灯光大亮,烛火通明,之前缩在黑暗角落里贪睡的“小懒子”已不知所踪。
起身半坐在床的冷天奴,裹着玄色披风,披散着一头泼墨似的长发,衬的略显苍白的脸色在灯光下越发莹白如玉,身下还穿着素白亵裤,一条薄被半摊开,显然,他也是匆忙起身。
冷天奴转眸看了眼不动声色审视着他的安加利拆,神色坦然:“安加利拆都尉,我早已睡下,是外面的声音吵醒了我,进来的人是你们,我并未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麂文泰虽话说一半,可冷天奴还是从他断然否定的语气中听出他无意伤害千金公主,不过却并不相信他,正好安加利拆来了,眼见安加利拆虽一脸肃容,却见未慌乱,可见千金公主应是有惊无险。
冷天奴心内悄然松了口气。
“冷公子,”安加利拆语气较为客气,既然他这个马前奴已被大可汗赦免,自不好再直呼其名,不过说话也是干脆,只一句,“打扰了,搜!”
安加利拆扬手断然令下,一众护卫和兵卒如狼似虎搜帐,赵嬷嬷悄然觑视了眼冷天奴,却见他一脸清冷眸光淡淡,视那些正翻箱倒柜的突厥兵如无物,而那些突厥兵四处搜了一番,却似乎没一人愿意往床前凑……
负手而立冷眼看着的安加利拆也发现了这一点,心知这些人对冷天奴心有恐惧,他也没说什么,只大步上前,俯身看了看床底,又抬手扯了扯被帘钩钩起的帐幔,目光又逡巡着床上角落……
没人,也藏不住人!
他刚欲抽身而退,忽视线一转,目光落在冷天奴身侧的书画卷轴上。
安加利拆也算是见多识广,一眼认出那画轴用得是檀香木,甚至鼻间可嗅到檀香幽幽……
冷天奴凤眸微眯,安加利拆忽觉似被猛兽盯上,身上忽就毛骨悚然,未及他顺势看去,耳边忽传来阿史温伏将军的声音。
“安加利拆都尉,你这边搜到刺客了没有?我那边都查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着!”脚步声重,帐帘一掀,冷风灌入,一道健硕高大的身影已进了内帐。
今夜佗钵又将弱水招去了大可汗牙帐,两人正情到浓时却被安加利拆都尉派来禀告的人搅了好事。
于弱水,若非派人来的是大可汗心腹看重的安加利拆都尉,她真要怀疑是宇文芳妒忌心重,故意争宠,寻了借口引大可汗去她那边……
倒是佗钵,得知有刺客欲对千金公主不利时,欲求不满的他一反常态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欲亲往千金公主处,谁知人刚起身,弱水的玉臂便缠了上来……
如此,无暇分身的佗钵便遣了阿史温伏将军率亲兵一起去搜查刺客。
进来的阿史温伏将军看了看一室的狼籍,安加利拆都尉回身和他见了个礼,对他方才所问摇了摇头。
似乎是感到不舒服,冷天奴抚胸低低咳了几声,再抬头,凤眸里显了丝疲累。
赵嬷嬷忙上前问冷天奴要不要喝些温水,需不需要请医者或是许管事前来……
见冷天奴摆了摆手,她只得无奈退下,心内暗戳戳寻思着:也不知这么大的动静殁有没有被惊醒,有没有去禀告主子冷潇雨?
她不知的是,此时的殁,已被伤药引发的削骨挖髓的痛给痛晕了过去。
瞅着乌浓长发披散,面白如玉似画中人的冷天奴,阿史温伏目光微闪:这汉人小白脸,竟长得比女人还美,若非知他身手可怕,还真会被他这一身的皮囊给蒙了。
“诸位军爷,我家少主病了,这才不方便给两位军爷见礼,还请两位军爷见谅。”一听是位将军,又见阿史温伏不怀好意的盯着自家少主,赵嬷嬷心提溜了起来,忙又上前陪笑道。
阿史温伏高昂着下巴哼了一声,安加利拆则又看了眼脸色略显苍白的冷天奴,似不以为意道:“没事。”
注意到安加利拆的目光落在冷天奴身侧的一副画轴上,阿史温伏也抻头看了过来,嘴里还道:“那是什么?有问题?”
赵嬷嬷目光一闪,不动声色的也盯向了那副画。
她可是知道自家少主每每展开画轴时总是眼睛都不带眨的凝视着画卷久久,也不知画里到底有什么竟让少主每每爱不释手,甚至入眠时这画也总陪在他身侧……
少主特意为此画配了个紫檀木的画筒,又将画轴换成檀香木材质,可见对这画卷的珍视,画卷里到底画的什么,她也很想知道呐……
不及安加利拆回应,阿史温伏已下意识抬手去拿,手将将抬起,冷天奴已快他一步拿起画轴,修长干净的指不紧不松的握着画轴,抬手朝阿史温伏晃了晃,凤眸微眯,唇边一抹似笑非笑,低醇的声音响了起来:
“阿史温伏将军,你不会以为这副画能藏下个刺客吧?”
“还是阿史温伏将军也学会了诗画风雅,想品评一下冷某的画作?”
阿史温伏将军莫名感到身子一凉,只觉脊背冷嗖嗖,他盯向冷天奴,想在他脸上看出些什么,却没看出什么异样,对方明明脸上带着笑,可这笑容,怎就令他感到心惊呢?
阿史温伏将军皮笑肉不笑的咧了咧嘴:
风雅?呵呵!杀人在行算不算?
品评他的画作?他可没这兴趣!
心有悻悻的阿史温伏脚下动,转了目光又去审视打量别处,安加利拆却忽道:“冷公子,我虽不擅你们的丹青,可也略略能看懂一点,既然是冷公子你画的,我倒想……”
“小懒子,你只知吃喝玩乐,现又跑到帐骨上去磨牙,”冷天奴忽抬眼看向帐房顶端,声音凉凉,一字一句,“我告诉你,明后两日,你,肉,没得吃了!”
一道紫光“嗖”的急射而来,唬得近在床前的安加利拆急步后退,可脸还是被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令他又惊出一身冷汗。
阿史温伏将军也蹭地回头看,就见一只毛皮油光水滑,全身上下没一根杂毛的紫貂扑上了冷天奴的身,抬着两前爪,身子几近直立,昂着小脑袋朝冷天奴直急促的“咯咯”大叫,似乎在愤怒指责冷天奴不给它肉吃的决定。
“这是稀有的紫貂?”阿史温伏将军眼睛一亮,不禁笑道,“好东西!这可是我见过紫貂皮里最好的毛色了,就它这一身皮,可值不少的钱!”
正朝冷天奴大发脾气的“小懒子”猛回身,一对儿赤红若血流的红眼珠子同阿史温伏将军撞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