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儿进了毡房,战战兢兢抬眼看,却连个鬼影子都没看见。
出来,见外面等着的弱水正抬手叫住两队巡逻而至的突厥兵,彩儿见状,忙叫了声“小姐”,朝她轻摇了摇头。
弱水一怔,似不敢置信般向她眼神示意,末了,目露迟疑的她打发走了突厥兵。
“小姐,没人呐,您不是看花眼了吧?”彩儿煞有其事惊讶道。
“你可看清楚了?”
之前逃出来的弱水迎头看见换了衣衫往这边来的彩儿,她暗暗咬了咬牙,感受着那道似乎穿透了帐帘死死定在她脸上的视线,一脸惊魂未定的吩咐彩儿进去将人赶走。
“奴婢看得真真的,确实没人。”
弱水目光微闪,心有思忖:态度她已亮明,便是没有多言,没让突厥兵进帐搜查,也会让霍不与以为她只是怕被连累了名声罢了。
她轻吐出口气道:“罢了,许是我眼花了,走吧,想来大可汗也好等急了。”
彩儿虽觉自己引弱水出来的这一出戏演的不错,可还是心有惴惴,生怕弱水起疑。
这位主子,看着脾性温柔,是个不爱管事发脾气的,可不知为何,她就觉得这主子心思难测,摸不准她的心性。
可似乎这主子真就信了她搞的这一出,竟然没有再多问,彩儿暗自庆幸,却不知自看见霍不与的那一刻,弱水便认定了这些莫名其妙出现的虫子是霍不与弄出来的,而她的婢女莲儿和彩儿,皆是受害者。
彩儿心中有鬼不敢多言怕露破绽,而弱水知是霍不与后,亦不愿再多说,如此,此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弱水又理了理身上一袭桃花织锦的襦裙,早已拭去唇边血渍的她又抬手轻拂着乌浓青丝,衬着微散的青丝越发显得她这张小脸儿雪白妩媚,更带着丝丝慵懒……
便是同为女儿身的彩儿,看着都有些挪不开眼。
彩儿侍候着弱水款款而去,心里有事的她却时不时悄然四顾,心内焦急:交办她的事她也照做了,可解药呢?这些人不会言而无信吧!
她被人灌下毒药,为自保,不惜祸害莲儿,引出了弱水,将弱水生生推至那两个不知身份,不见真面容的杀神面前,若是事发,这明晃晃的背主行为就是死罪啊!
若有可能,她只希望同这两杀神再无交集,可,她还需要解药,她不想死啊!
忽觉发间一动,似有什么东西稳稳的嵌在发鬓里,唬得彩儿一跳,险些惊叫出声,下意识抬手去摸,再一看,指间却是一颗褐色药丸。
是解药吗?
彩儿心头一动,忙握紧手中物,那两人信手就能将她挂树上去,将药丸弹到她发间还不是轻而易举,她余光处扫了一圈儿,除了巡视的突厥兵和依然不得歇息忙碌着的奴隶们,周围却是毫无异动。
心下暗松了口气的彩儿眉眼间露了轻松,忙目不斜视的跟紧前行的主子弱水,此时的弱水,脸上挂着浅笑,笑得柔柔,可一对儿雾锁烟江的瞳子深处,却是一片的木然。
尤记得那日,她以命相胁,刀抵胸口,刀尖一点点扎进皮肉,而眼里的希冀,则一点点的退了去。
她胸前鲜血溢,他却只送她四个字:“要死,随你!”
他最后的一眼,留给她的是深深的厌恶目光,哦,还有,还有最后留给她的那一道离去后的决绝背影!
她不再乞求,只捂脸哭得绝望,为她,也为腹中的孩子。
他连她都厌弃了,又如何会肯让卑贱的她生下他的孩子,或许,一碗药便会给她强灌了下去。
明知不可能,可她还妄想着给腹中的孩子寻得一线生机,自他绝情而去后,她悄悄的瞒下一切,极尽所能悄悄的保护着腹中骨肉,直到,她被强行求欢不成的李成瑞毒打至“死”。
她能感受到腹中孩儿的离去,那一刻,她心如死灰,最后恋恋不舍含泪看一眼血染的长裙,疲累的闭了眼,只想就此长眠不起。
可她还是醒了,被一卷破席裹身的她从乱葬岗上被人救了回来。
木然的她看见为她疗治的医者眼底里的一抹同情色,医者道她被救起时,血染的裙中,还裹着已成形的两胎儿。
她是被曾经的一位恩客所救,这位恩客,翩翩君子雍容贵气,每每来到韶花阁,点她的名,却只为了听她弹弦琴,他,算是她的琴中知音了吧。
被救后,她才知他是北齐亡国之君高绍义,他知她生无可恋,便告诉她,会想办法将她被斩首的父兄和自戕的母亲妹妹们的遗骸送回祖坟安葬,而她死后,亦会葬在父母兄妹身边。
柳府虽满门抄斩,可并未祸及全族,祖坟还在,而父母兄妹,是希望入祖坟的吧,至少,不是不知来处的孤魂野鬼,身为人女,能为父母做的,也只有这点了。
作为条件,她甘为高绍义的棋子,如此,便来了突厥王庭。
再见霍不与,她无爱无恨,只有麻木。
她原以为自己会恨他,可她的心,却不起一丝丝的微澜,只有无尽的木然,原来恨一个人也需要感情和气力的,可她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这点子恨的气力也没了。
就这样吧,自此不过是个陌路人罢了!
月色和篝火映不到的黑暗处,霍不与怔怔的望着弱水去的背影,那走起来若弱柳扶风的身姿,那扭得妖娆的腰肢,虽风情万种却显得那么陌生……
若是温情,虽沦为官办韶花阁的女乐,受调教的她走起来也是扭呀扭,可扭得却恰到好处,旖旎又含蓄……
许争瞅瞅霍不与脸上赫然的巴掌印,指印小巧,力道却够足!
这是认错人挨扇了?
哟,怎手背上还被咬成这样儿?
那深深的牙印,血流的惨状,看着就让人觉得肉疼。
许争目光一跳,旋即又视作不见,目光只落在对方完好的另半张脸上,低声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认错人也不奇怪,霍公子,走吧!”
“霍公子?”
霍不与怔怔着,似魂游天外。
许争刚想再说什么,只觉风过,那一袭紫红风氅,花枝招展的跟个发了情的雄孔雀似的人已凌空上枝头,踏月而去。
眼见霍不与脸上挨上扇,手背上挨了咬,估计不是认错了人就是人家姑娘没瞧上他。
少主说霍不与是个极其自恋又自傲的人,如此自傲的人也有个好处,至少,不会死皮赖脸的追着扇他脸的姑娘……
许争放心了,悠哉而回,回去向少主说说吃了憋的“不求公子”,再同主子也好好说道说道,也好让主子高兴高兴。
他可是知道这位“不求公子”狠狠折磨了少主一回,后来抹的那伤药,活活让少主疼了三天三夜,几次都险些疼死过去……
哪有这么欺负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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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弱水回到大可汗牙帐,又灌下一坛烈酒的佗钵抬起两泛着酒红的眼珠子,油光光的脸上却带着迷醉的神情,见她飘然而来,想说什么,一张嘴,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佗钵眯了眯眼,复睁开眼,赤红的眼珠子已若烈火熊熊……
眼见那副迷醉神情,弱水暗暗点头,之前他嗅了她动了手脚的女儿香,起效了。
盯了眼弱水,一身冷汗的浑力干暗暗松了口气,他眼瞅着等得不耐的大可汗要暴起,见这姑娘笑盈盈的走了来,顿时又为她担心起来:就她这小身板,抗得住大可汗的威猛吗?
倒是乌图吉,依然满目警惕瞪视着弱水,美人在他眼中,跟木头桩子没什么区别,区别就在于一个会动,一个不会动,而会动的那个有可能会行刺大可汗。
“大可汗,您看弱水的这身打扮可还好看?”酥软的声音幽幽响在牙帐里。
弱水还顺势几个回旋,令飘逸的桃花织锦襦裙层层漾开,上面绣着的朵朵粉桃花若迎风绽放,花瓣片片飞,而她恰似那桃花仙,拥花自舞,美不胜收。
正起舞着她忽就被一热烘烘的大掌拽入怀,弱水只觉天旋地转,不及反应,人已被扑倒在花色繁复的毡毯上。
“大可汗,有人……”
似被一坐燃烧的山所压的弱水极力吐出一口气,轻颤的睫毛掩下瞳子里的恐惧,娇羞道。
“滚,都滚出去!”
浑力干和乌图吉齐齐应声,可走之前如狼的眼睛毫不客气的巡视了一番几被剥得干净的弱水,确认她身上没有凶器后,转身而去。
还未掀起帐帘,就听到身后如猎食的猛兽发出的低吼和细碎的呜咽……
一中原样式的顶箱柜后,一双森冷的眼睛静静的透过观景孔看着纠缠一处的两人,瞳子里毫无起伏。
许争没有猜错,佗钵身边怎会没有高手保护呢?
只不过,这人是白日里受惊匪浅的佗钵刚刚急调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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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丽丽的毡房内,桌案上放着丝丝金光闪的金纹皮箭筒,十二支白羽箭排排放,一旁坐着的宇文芳正擦拭着十二根白羽箭的箭簇。
她埋着头,擦拭的格外认真,十二支三棱箭簇被她擦的明晃晃,亮闪闪,更是森冷光寒!
宇文芳缓缓抬起头,拿起十二支白羽箭,艳明如玉的颜在一道道反射而出的森冷光寒中,寒白如玉,整个人肃冷萧杀,亦似一把出鞘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