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曲凝绝,恒乐笑无欢……”
自离别中原故土的那一刻起,宇文芳的天地便失去了色彩,她亲手所作的“弦歌赋”和“恒乐赋”自别了主人后,也该是蒙了浮尘被尘封在昔日的闺阁中了吧……
不知后面发生言语交锋险些大打出手的雨晴忽听到辇中隐隐呜咽声,心猛揪了起来,轻掀凤辇一角惊见宇文芳梨花带雨。
而当看清宇文芳手中握着沾血的半片残破鎏金牡丹后,不禁失态惶恐而叫:“呀!公主……” 你的手在流血!
“雨晴,何事惊慌?”耳听八方的长孙晟没错过雨晴的惊呼声,忙拔马而至。
“呃——”
见宇文芳摇头,聪慧的雨晴清亮的眸子眨了眨,放下辇帘笑得讪讪:
“刚有只飞虫飞进了凤辇,怕它扰了公主清静,奴婢已经把它赶跑了,没想到它飞出来时正撞在我鼻子上。”见雨晴白嫩的指尖下意识摸了摸俏挺的小鼻尖,清亮的眸子里并无异样,长孙晟微微一笑也未再追问。
“长孙副使,我们这已经走了好几天了,还有多久才能到达王庭?”
“这已经入了于都巾山脉,庵逻王子说还有两个时辰便可到达佗钵大可汗的牙帐所在。”
待长孙晟提马前后巡视后,不放心宇文芳的雨晴又掀辇帘而入,跪坐在她身前。
凤辇里空间足够容纳下五六个人盘膝而坐,辇内四角以金丝为网悬吊着四颗牛眼大的夜明珠,散发着莹白光亮将辇内情形照得极是清楚明了,而大草原上耀眼的阳光更透过轻薄的丝质侧窗辇帘映入辇内,打在华服宫装的宇文芳身上,越发让她身上流溢着耀眼光芒。
此时的宇文芳已拭去泪水平复了神色,右手食指指肚间划伤处也上了晶莹透亮的“石髓伏血”膏。
“石髓伏血”膏乃万金难求的疗伤圣药,这瓶还是天元大皇后所赐,抹上后伤口上似覆了一层晶莹剔透的膜,非但止了血,伤口还有凝缩迹象。
静静看着指尖那道细细红痕,宇文芳眼前不觉浮现出那掩在双甲银翅护脸中月华清冷的面容,伤口处不断渗着乌黑血珠的手……
他的毒解了么?
他可会活下来吗?
为了素不相识的她,值吗?
……
“公主怎如此不小心伤了自己,这可如何是好?”雨晴的声音将宇文芳的思绪拉了回来。
见雨晴紧张的盯着她受伤的手指喃喃,宇文芳不以为意:“雨晴,不过是一点小伤不碍事,莫要担心!”
“公主有所不知,北周女子出嫁之日,新嫁娘入门前是断断不能沾染血腥气的,怕的是招来血光之灾,眼看就要到达突厥王庭,公主却受伤流血雨晴只怕……呸呸呸!是雨晴多嘴,公主吉人天相自有神明护佑,公主一定不会有事!”
雨晴的不安令千金公主心有感动,可对雨晴惶恐之事并不放在心。
雨晴将染血的锦帕拿了去小心翼翼藏入袖中,想着悄没声的洗干净或处理掉,末了又仔细端详着凤辇中的千金公主,依然是明眸皓齿美艳动人的一张容颜,眉宇间不笑自有一股风流妩媚,她禁不住长松了口气:
“幸有天元大皇后赐的‘石髓伏血’膏,也所幸鲜血没有沾染到金缕团凤华服,公主,您贵为和亲的公主千金玉体容不得半点闪失啊!”
“公主,之前庵逻王子说大可汗会率众在牙帐外十里处亲迎公主,迎亲礼后便是夜宴……”
见宇文芳将那半片沾血残破的鎏金牡丹用了方丝帕包好收入怀中,雨晴抿了抿粉唇,清亮的眼眸闪过一丝怨恨:恨毒了负了公主的麂文泰,她真不明白,公主既对他已死心,为何还要留着残破旧物,何苦来着?
若非早早被“兆陵候”麂文泰骗了心去,公主又怎会为他苦求父亲赵王与“靖国公”廘坦摈弃仇恨握手言和;又怎会为他苦等了四年,错过花信之期;又错过多少王候勋贵家的求娶,若是早早定了人家交换了庚帖,这和亲塞外的圣旨又岂会落到公主头上!
雨晴忍了忍终还是说出了口:
“公主莫怪雨晴多嘴,公主既入了漠北草原嫁与大可汗为妻,自是该拥有全新的开端幸福的生活,有些个旧物什还是弃了的好,留着也只徒增伤感全无益处,公主,那半片鎏金牡丹还是扔……”
“雨晴!”宇文芳明眸现了迷芒,手掀起窗帘望向远处又似是什么都没入她的眼。
“公主?”
“有些个旧物什,留着,并非是不舍……”不过是祭奠已死的心,看到它,会想起,曾经的心,也鲜活过。
“雨晴,你看那天边的落霞。”
雨晴身子前倾抬头望去,天尽头整片的云层都被火红的晚霞映的通透绚丽,似火红美玉,镶着点点金边。
“太美了!”雨晴眼睛一亮禁不住感叹轻呼。
“可这一路行来每每怕见的便是这落日的残霞,可怜那一抹的绚烂终究还是要沉沦在漫漫的黑夜里!”千金公主红唇微翘笑的无力。
“公主……”
“雨晴,我知你要说什么,是啊,该来的终还是要来,我也不过只能徒发几句伤感罢了!”
雨晴眼圈一红心有酸楚,而千金公主又是一派平静淡漠之色:
“且不说这些了,雨晴,宇文姿她可安稳了些?”
宇文姿?
听到这三个字雨晴就拧了秀眉,下意识扭脸瞧了眼凤辇后跟着的琼花小轿,对轿内的宇文姿心有耿耿:宇文姿虽非主谋可也是帮凶,内忧外患,是她们联手生生断送了千金公主的一生。
说是嫁与突厥大可汗为可敦,可谁人不知,如今北周势弱,且鞭长莫及,远嫁的公主非但得不到母族的半分庇护,若有战事发生,便会沦为人质甚至是直接受害者,被杀祭旗也是有可能的!
雨晴俏丽的小脸儿泛着寒,回过眸子神色不屑:
“自出京以来郡主就一直哭闹不休,出关后倒是消停了许多,今日也未听说她拿身边的婢女们出气!许是入了于都斤山脉她也心有畏惧知将要面对突厥蛮夷……公,公主,奴婢失言了!”
哎呀,怎么连实话都说出来了,虽是突厥蛮夷,可也是公主的夫君啊。
眼见雨晴讪讪的低了脑袋,眸光平静无波的宇文芳再看向她时,眼底里浮现出一抹不舍。
宇文芳伸手爱怜的拂了下雨晴耳前的一缕碎发,她身为宗室女,此生若浮萍全不由己,可雨晴她们还有机会,还有机会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陪她枯守在这无边的草原上,终了一生。
“雨晴,你本不该来,我和亲塞外却是累你也入了这苦寒之地,我已思量过,待和亲大典后我会知会汝南公并给你安排好一切……”
这是银票和田产地契,你且拿好,有这些傍身,想来可保你们一世衣食不愁。”宇文芳从座垫下取出一个偌大的信封,塞到目瞪口呆的雨晴手中,缓缓道,“汝南公虽非我的嫡亲伯父,可他的为人还是信得过的。”
“这些东西,我原是想着你们走的那一日再给你,可世事难料,”想到这一路上的刺杀凶险,嘴边不由泛了抹苦笑,只怕漠北草原也不见得会安稳,“早作打算总比事到临头忙乱的好,送亲使团返回漠河后,汝南公便会准备好路引放你们自由,并给你入籍换了新身份去过安生的日子,只一点雨晴你要记住,千万不可再回赵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