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乱嬉哈声中一个黄色的小身影忽从侧方小山丘陡坡上滚了下来,恰挡在路中央,一马当先的蹄云乌骓速度之疾无法避开,眼见要将小小的身形踏碎时,马上之人在空中虚抓一把,下一刻,地下的小身板儿就到了德亲王手中。
“吁——”
马嘶声中,晕呼呼的小女孩儿感觉自个儿身子悬在空中,还没看明白,下一刻就稳稳的落了地,她忘了害怕,只怔怔着,两只漂亮的大眼睛尤含着恐惧挂着晶莹的泪珠。
小女孩八九岁的模样,一头黑色长发泛着褐红色色头,小脑袋上打着一圈儿小辫子,头发毛刺刺的显得凌乱。
她圆圆的小脸蛋儿上有着漠北阳光下特有的红晕,似是晒了红的嫩苹果,弯弯的乌浓黑眉,略凹陷的眼窝嵌着一对儿晶晶亮的黑眼睛,眼睛湿漉漉的挂着泪珠,天然红的小嘴儿微张,似还没从方才的惊吓怔懵中回过神。
原本可爱讨人喜的小脸儿被汗打湿后沾染了尘土,显得有些灰头土脸的,脸上更有几道新鲜划痕,估计是刚从坡上滚下来所致。
金戈目光有些凉,他听得明白,有人在将这小女孩儿当兔子撵取乐呢,乐够了还要拿她去换什么赏金。
“别玩儿了,该抓着小贱奴去换赏金了……”
“小贱奴滚下去了,快追……”
小鹰儿一个激灵,目露恐惶,下意识往蹄云乌骓身侧躲,蹄云乌骓一反常态没有蹽蹄子将这个挤压它空间的小人儿踢飞,只扬扬脑袋朝嘈杂喊叫的方向重重打了个响鼻儿。
二十几匹马从坡上冲下来,扬起身后一片风沙弥漫。
为首的褐发棕眼满脸络腮胡的散塔里手上还牵了根绳子,绳子另一端拴着个年轻人,年轻人挣扎着跑在马后,可力不从心,几次踉跄倒地又挣扎着爬起来,他身上灰扑扑打着补丁的衣袍已被拖得破烂,有的地方皮肉被生生磨去一层,整个人都鲜血淋淋的。
一眼瞅见小鹰儿和五个突厥服饰戴着挡沙面巾的男人在一起,散塔里瞪了眼,以为有人跟他们抢小鹰儿换赏金呢,满脸络腮胡的散塔里扬手示意,二十几个人高马大的西域难兜汉子立时抽出弯刀纵马而下将几个人团团围住。
散塔里大嘴一咧冲小鹰儿嘿嘿干笑两声:“小贱奴,瞧不出来,短胳膊短腿儿的逃得比兔子还快,你再敢逃一次试试,看老子不把你也拖在马后磨出副骨架来!”
没理会对方的威胁,小鹰儿只紧紧盯着被拖在马后遍体鳞伤的年轻人,不由迈步上前,眼泪如珠子成串滚了下来,她咬着嫩红的小嘴唇不肯哭出声,颤抖着声音喊了一句:“执失律大哥……”
三个族人为了掩护她逃跑已被杀害,执失律大哥带着她连逃带藏的整整熬了一夜,可,还是被发现了。
执失律大哥为了将人引开让她逃跑也被抓了,她不想跑了,也跑不动了,她更不想再眼睁睁着执失律大哥被活活拖磨成一具骸骨。
听见小鹰儿的声音,遍体鳞伤头脑晕沉的执失律踉跄着半爬起身,见她蹒跚着走了过来,下意识嘶哑着嗓子吼道:“快跑,小鹰儿快跑!”
散塔里冲执失律狠甩出一鞭子怒骂道:“贱奴,伤了我好几个兄弟,要不是卖了你还能换几个钱,老子早将你宰了喂狼!”
小鹰儿脚下一滞,湿漉漉的大眼睛看看执失律,又回头望望端坐高头大黑马上的德亲王,忽转过身又跑了回来,小身子几近贴到德亲王踩着马镫的右腿上。
德亲王贺知远有过目不忘,经耳长留的本事,武帝在位时身为御外领兵主将的他没少研究对战突厥的用兵之道,自然也懂得突厥蛮夷的话。
他听出为首的散塔里口音是西域腔,一帮西域人为何如此兴师动众抓一个突厥小女孩儿?
金戈和几个侍卫早瞧着这帮西域人不顺眼了,可碍于身份并未多言,此时见德亲王不动声色冷眼旁观,他们几个忙策马上前在德亲王周边严加戒备,心内则暗暗奇怪:于德亲王,这世间这朝内外不平之事何其多,早已练就铁石心肠的他皆淡漠视之,可今日竟一反常态似要管这桩闲事了。
许是德亲王等人的气场太过强大,仅五人便生生似一支嗜血彪悍的军队杵在这儿,尤其是趟过死人堆一身杀伐戾气的德亲王,只淡淡扫来一眼,流泻的杀戮之气便令这帮西域难兜汉子感觉被死神盯上,毛骨悚然。
“你们是什么人?”寻思着对方只有五个,他们二十多人呢,散塔里努力腆起厚实的胸膛厉声问,“你们也是为了左夫人的千头牛赏金?我可告诉你们,这个小贱奴是我们先发现的,赏金也是我们的,你们别想从我手中抢人!”
德亲王抬手拉下挡风面巾,若非必要,他很不喜欢这些遮脸的东西。
德亲王露了真容,金戈和侍卫们自也拉下了面巾,见是五个中原人长相,散塔里一怔,立时来了精气神,他就不信几个中原人敢和他抢赏金,未及散塔里说话,小鹰儿已抱住德亲王踩在马镫上的右小腿,德亲王本能的欲抬腿将人踢飞,可腿微动,又止住了。
不知险些被踢飞的小鹰儿低下小脑袋,额头蹭在德亲王踏在马镫上的右脚,似乞求似虔诚叩拜。
再仰起小脸儿时晶晶亮的眼睛满是希冀,声音清脆尤带着稚嫩:“好看的大叔,你是来救我们的对吗?”
德亲王眸子里闪过丝惊讶,惊讶于小鹰儿的举动,惊讶于向他这个陌生人求助,难不成他脸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善?
小鹰儿小脸儿上竟有着一股无与伦比的虔诚,扇面般的长睫毛尚挂着泪滴,宝石般亮晶晶的大眼睛不措眼珠的看着德亲王,仿若她所求助的是无所不能的神灵。
这个在她无路可逃绝望之际,将她救于马蹄下,让她飞在空中又平安着地,没有将她推给散塔里冷漠离去的大叔一定是天上的神灵派来的,草原诸神灵终于听到了她乞求的心声。
“小贱奴你求谁都没用……”
心有不耐的散塔里催马上前,马到近前伸出黑黢黢的大手欲掐向小鹰儿的细脖颈子将她拎过来,突然“呯”的一声闷响,蹄云乌骓毫无征兆的扬起右前蹄,挟风而去如万钧之势踹了上去,“咔嚓”骨碎声起,哀鸣长嘶声中猝不及防的散塔里从猛倒地的马上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