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光照下,那人一身中原百姓的粗布短衫,满头白发,右半张脸布满深褐疤痕看不出原有模样,皮肉似被烧融化在一起皱成团如鬼脸般令人惊骇,而完好的左半张脸则皱纹横生苍老不堪,搭拉着眼皮看不见眼底里的情绪。
跛脚疤面,这鬼样子实在令宇文姿恶寒。
“诶,老头儿,本郡主要去弥途峰,走哪里上峰最近?”
眼中的精光被搭拉着的眼皮掩了去,老者慢吞吞抬眼看,视线扫过在场的人,眼睛里似浮着一层的混浊,嗓子也似被石头磨过一般,沙哑难听,不答反问:
“姑娘,你可知这峰为何叫弥途峰?”
老头儿只称她为姑娘,自觉被不敬了的宇文姿刚要发作,忽想到这蛮荒之地一介糟老头子估计什么礼仪称谓也不懂,她又急着找人,估且暂不与他计较。
老者眯着昏暗的老眼看着宇文姿阴晴不定的脸色,似是说与众人听又似在自言自语道:
“弥途山本不叫弥途山,皆因主峰‘弥途峰’而称为弥途山,弥途峰,迷途疯,迷失在途疯癫不知自我,孤魂弥留人鬼同途,鬼聚地,魂散处……”
桔红摇曳的火光中响着呕哑难听的苍凉声音,似从幽冥鬼火中传来的鬼泣令宇文姿和众虎贲侍卫遍体生寒,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老头儿你休要出言蛊惑吓本郡主!”
宇文姿一个激灵,回过神,不禁黛眉挑怒声道:
“什么孤魂弥留人鬼同途,都是些骗人的鬼话!既是鬼聚地魂散处,你干嘛大晚上的还敢往峰上跑?”
“唉,”老者幽幽长叹,“若非生活所迫,小老儿岂能为了挖几株稀世的药草上这人鬼同途的弥途峰!”
“老人家,采药草你不白日里来,为何却是晚上?就不怕撞上夜里觅食的猛兽?”
虎贲精卫一说话倒是客气,一对儿烁烁眼睛却警惕的扫视着老者和他身后背着的小竹篓。
竹篓里是一把小药锄和割刀,还有几株花花草草。
“靠山吃山,若非不得已,小老儿怎愿冒此险啊……”老者一声唏嘘。
“小老儿要采的‘罗丝子’甚是独特,见光便枯萎,也只有夜里才能采得,可看你们……该是不愁吃喝的,这天色已黑,何苦入峰涉险?”
虎贲精卫一颇为认同,毕竟是武人出身,望着雾气沉沉的弥途山主峰本能的觉出危险。
“郡主,卑职等初入突厥不熟悉弥途峰,为了郡主安危着想,不如明日天亮时再来寻人……”
寻人?老者混浊的眼睛忽的精光闪,然这精光转瞬而逝。
“废话!”
心有不耐的宇文姿一挥手,语气不容质疑:
“押着这老头儿带我们上峰,那个臭小子能上得,本郡主自然也能上得!”
自那晚宇文姿看见从塔弥若手中救下宝儿的宇文芳和冷天奴相谈甚欢的画面后,心就一直悬着,生怕冷天奴说出斯古罗仳之事毁了她的清誉,更惧怕宇文芳以此为柄堂而皇之的借佗钵之手害她性命……
有些人就是如此,心里阴暗歹毒,便认为其它人也是一样的心肠。
一夜辗转反侧的她第二日去找冷天奴,却遍寻不着,后来去了冷潇雨的大帐,却在帐外听见思依和冷潇雨说话,说是冷天奴去了“弥途峰”找霍大哥,要留在弥途峰几日。
宇文姿不愿干巴巴的呆在王庭,既不想参加什么夜宴看那些野蛮的突厥人,又担心碍了宇文芳的眼令她起了杀心,索性自个儿寻乐子,来弥途峰瞅瞅,顺便再警告冷天奴言多必失……
或者,如有可能,能将冷天奴悄无声息的除了去是最好……
郡主到底要找什么人呐?
虎贲精卫一欲问,可对上宇文姿阴鸷的目光,唬了一跳,不由咽下到口的问题,暗道:郡主这眼神儿太可怕,和这张娇美脸蛋儿可太不相称了。
瞧着郡主紧拧着眉尖,心情似乎不好,还是别触她霉头了。
老者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宇文姿,末了,搭拉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
押着老者前头带路,一行人又骑马上路了,虎贲精卫一原本担心上峰路崎岖蜿蜒难以乘马,可见宇文姿半点不愿受累,威逼着老者找路,只得由着她发威。
岂料一路上得峰来竟极其顺利,峰中竟路中有路,老者更带着众人走入山峰腹内,看似密林荆棘丛生,拔开密密麻麻的山藓和荆棘,竟入了峰内腹地,看着在前老老实实跛腿带路的老者,虎贲精卫一暗自庆幸郡主眼尖抓住这个带路人。
虎贲精卫一偶回头,惊见来时路已迷雾茫茫,而视线所及处岩石植物似活了般全然变了样,与脑子里方才死死记住的路线图已是天地之差……
正恍惚着,众人已出了峰内腹地,鼻间忽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味儿,类似于清晨着了露水的新鲜青草散发出的特有气味,间杂着若有若无的苦涩味道。
宇文姿瞅瞅四周黑绰绰的一片,便是灯火通明也不过照到几丈远,峰中起了雾,似将桔红的火把光照笼上一层薄纱,皎皎月色穿不透参天密林,整个深峰都似蒙了层面纱,风过,条条枝桠彼此纠缠乱颤如群魔乱舞,四下虫鸣夜鸟啼叫则在幽幽深峰中格外清晰瘆人。
“老头儿,这峰上有没有人家?”
“姑娘开玩笑了,这深山老林的怎会有人家。”老者头也不回道。
“不可能!”宇文姿深表怀疑。
“姑娘可是要找人?”
“自是找人,否则谁来这鬼地方!既然你常来‘弥途峰’,可听说峰上有个姓霍的人家?”
“姓霍的……”老者脚下一顿似在仔细回想,“弥途峰的峰顶常年皑皑白雪人迹罕至,活人是走不上去的,普通人能上得山腰已是万幸,姑娘你确定你找的人在弥途峰上安了家?”
“你只管带好路,人若找到了,本郡主重重有赏。啊……蛇!”
蓦地尖叫声起的宇文姿已是花容失色,眼尖的她猛看见一垂条而下悠悠在眼前荡着的枝桠忽的动了,末端突然昂起,两点绿光猛对向她,和她正对了眼,幽幽绿光亮的瘆人。
“蛇……”
“蛇!”
“我们被蛇包围了!”
火把光照下,地上,一只只拇指肚大的黑色硬壳虫四处乱窜,一窝一窝的首尾乌黑腹部却红的似滴血的虫子如潮水般快速退去,可成片成片色彩斑斓的蛇群却涌了来,有几条蛇已经缠上了马腿,马虽觉有异,却没觉出疼来,只是扬蹄甩尾的欲将腿上的异物甩出去。
这一坨坨前扑后继涌来的软软扭曲着的蛇令宇文姿和一行虎贲侍卫毛骨悚然。
“保护郡主!”虎贲精卫一拔剑欲砍垂条而下和宇文姿对眼儿的蛇,沙哑的声音拦了他,“这些蛇没有毒,你们只管往前走,就算被咬上几口也不过疼一点罢了。”
“死老头儿,蛇没咬到你脸上是吧!”
见老者说的轻巧,被吊挂在树上伪装成枯枝险撞到她脸上的蛇吓得心惊肉跳的宇文姿气不打一处来,丹凤眼蓦地一寒,突然发现了什么:
“咦?老头儿,你身上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