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离忧低声说了几句,原本还泪汪汪着一脸绝望的女乐们突然止了泪,甚至身子也不打摆子了,眼中更升腾起点点希翼的光星,这令冒乌顿心有不快。
冒乌顿本来就是拿这些女乐来恶心宇文芳的,暗示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不要因宇文芳即将被册为“可敦”而误判了形势……
而这些女乐不是该跪地抱着他大腿痛哭求饶的吗?!
冒乌顿气哼哼道:
“你们给我看清楚了,这上面坐着的是你们北周和亲来的千金公主,你们是北周的女乐,给你们的公主好好跳上一曲刀尖舞,跳得好,我重重有赏,如果跳砸了,我一刀刀活剐了你们!”
四周倏地静了下来,静的异常。
所有目光都在千金公主和女乐们之间打转。
长孙晟握手成拳,掩在酒桌下的拳头骨节泛了白。
“刀尖舞,”汝南公宇文神庆沉吟着,似有所思,“此舞乃已故德亲王妃所创,听说她此生也只于人前舞过一回,有幸得见者惊为天人,赞其舞‘利刃霜寒风影过,纤足无尘刀尖行’,可惜,如此绝伦舞技,我却无缘一见啊,德亲王妃于音律上的造诣已是登峰,一曲‘破阵’名扬天下,而这刀尖舞亦是曲高和寡,擅舞者寥寥……”
被宇文神庆这么一打岔,长孙晟难看的脸色倒是缓了几分。
“冷先生,你又说对了,他们送的贺礼,还真是出人意料。”摄图冷眼看着意气风发的冒乌顿,语气不悦。
“而且肯定不合千金公主的意!”旁边的史拔图汗将军追加了一句。
冷潇雨浅浅一笑,没出声,不过注意到摄图总似有似无的往宇文芳方向看时,眸光闪了闪。
“还请这位军爷移步,”离忧不卑不亢朗声道,“我朝千金公主在此,奴婢们自是要向公主请安见礼的。”
“你……”冒乌顿虽不快,可也没道理阻拦。
离忧一个眼神示意,在韶花阁受训时便已配合默契的五个女乐立时以她为首,绕过挡在前的冒乌顿,双手于腰间,微躬身,向前紧行几步,一字排开。
离忧整发理衣,轻拂着身上层层的褶皱,又将被冒乌顿扯得松垮的衣领往雪白的脖颈前拉了拉,动作从容而优雅。
一干女乐亦随着她的动作,正衣拂褶,末了,六人齐齐跪下身,面朝上座的千金公主行叩头大礼,齐声着:
“罪婢离忧见过千金公主,请千金公主金安!”
“罪婢轻轻见过千金公主,……”
“……”
“起!”千金公主扫了落落大方的离忧一眼,眼底里滑过一抹欣赏,旋即轻抬手,艳明如玉的颜无喜无悲,抬手间一派高贵风华。
宇文芳只在漠河城休整了短短几日,期间心如死水的她又足不出户,自不知什么“韶花阁”。
罪婢,为何自称罪婢?
似看出宇文芳的疑惑,离忧解释道:“禀公主,韶花阁乃官办乐坊,罪婢们都是罪臣之女,罪婢是半年前发配至漠河城没入的韶花阁,她们几个与罪婢是同一批入的韶花阁。”
宇文芳心内一动,又深深看了眼离忧,难怪这几人的气质不似普通人家能养出来的,原来还曾是官家女儿。
“才半年啊……”宇文芳似有所思。
“刀尖舞乃已故德亲王妃所创,以刀阵为局,刀尖为隘,精妙处只见刀阵寒光闪闪,见影不见人,影随风动,脚不落地似行于刀尖。本公主虽未亲眼见过此舞,可亦有所耳闻,此舞要求严苛,非十年以上的功力不足以展现其灵动之处,亦有人曾习之数十载,却终难驾驭其精妙绝伦之处,你等在韶花阁不过区区半载,又如何掌控驾驭得了这刀尖舞?”
轻轻心内一松:公主果然是个心善的,这是寻了借口要为她们开脱啊。
可还不及离忧回话,冒乌顿已大步上前抢了话去:
“千金公主,能不能跳得了刀尖舞得让她们跳跳看才知道,还没看就说她们驾驭不了,难道说千金公主是在怀疑暌息王子和我冒乌顿精心准备这份礼物的诚意?”
一直沉默不语的暌息王子忽了开:
“千金公主,整个漠河,韶花阁女乐的歌、舞、乐最是出众,其中舞技居三技之首,而舞,尤以刀尖舞为最。听说曾有个女乐,十三岁时便舞压群芳成为韶花阁当年的舞魁,而她所跳的便是这刀尖舞。”
离忧她们听说过这位曾经的舞魁,此人叫窈娘,四岁时没入的韶花阁,只因其小小年纪便长相出挑且根骨极好被阁中管事相中留了下来,日夜受训苦头不知吃了多少,十三岁时一曲刀尖舞惊艳了全场,只可怜这个罪婢窈娘一生太过短暂,二八的年华便被来韶花阁寻乐子的官家子弟凌虐至死。
同为获罪的女乐,离忧几个还为窈娘的早逝心有戚戚,却不知此女早被人李代桃僵救走,后来竟助纣为虐几次险致千金公主宇文芳于死地!
暌息王子一番话,倒令宇文芳起了几分在意:这位暌息王子,说话条理分明,与那些突厥粗莽武夫有很大不同,对漠河城的韶花阁所知甚多,窥一斑而知全豹,想来,他对漠河城所知也不少吧!
宇文芳落在暌息脸上的目光含了丝深意,迎着宇文芳清澈冷寂的明眸,暌息黑漆漆的瞳子暗光闪,如暗中伺机而动的毒蛇,随时准备给人以致命一击。
他当众提到这个舞魁,不过是意有所指:十三岁的女孩儿尚能跳好刀尖舞,她们这些年长她的女乐没理由跳不好。
应珠瞅瞅睽息,又看看千金公主,嘴唇翘笑声如银铃,道:“暌息哥哥说的我都想看刀尖舞了,暌息哥哥和冒乌顿汗王好心将韶花阁的女乐请了来,千金公主难道你就真没这份兴致赏看吗?还是说,你瞧不上他们两人送的这份贺礼?”
赏看?
莫说她们会不会跳刀尖舞,只强迫这些掳来的北周女乐衣衫不整强作笑颜的在夜宴上起舞于和亲的公主凤驾前,四周皆是品头论足的突厥看客,这折辱的是谁?!
“千金公主,”冒乌顿阴测测道,“暌息王子的话你也听见了,韶花阁最出名的就是刀尖舞,要是韶花阁的女乐敢跳砸了扫了大家伙儿的兴,那她们就是故意使坏,故意羞辱大可汗和公主你,那她们也就不用活了!”
“对,让她们跳!跳不好她们也不必活了。”
“别说些没用的,老子要看这些女人跳刀尖舞!”
“怎么还不跳?”
“快跳……”
乱哄哄的声音又此起彼伏响个不休。
感到佗钵灼灼的目光定在自个儿的脸上,宇文芳侧脸看去,正对上眯着眼的一张泛着油光的黑红大脸。
佗钵似乎乐见宇文芳被人为难,一派正等着她开口求助的强忍笑意的隐忍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