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佗钵,不过是想宇文芳开口向他求助,哪怕只一句,他便会为她打发了冒乌顿的刁难。
他还耿耿着昨夜她对他的疏远躲避举动,她聪慧而骄傲,可作为她的男人,突厥汗国的大可汗,他在欣赏的同时却又被她的厌弃之举所恼,他要借机让这个傲娇的女人明白,他才是她身后最为强有力的倚仗。
可令佗钵失望的是,没等到宇文芳的回应,离忧却先上前一步,又行了个曲膝礼大声道:
“禀公主,罪婢会跳刀尖舞!”
话一出周遭立时没了声音。
原本就是借着酒劲起哄之语,不成想,还真有不怕死的!
宇文芳眉头微拧,礼乐射御书数皆通的她又如何不知仅受训半载的女乐们如何能跳得了刀尖舞?
离忧,似看出了什么,不过是不想她作难罢了,一个小小女乐有这份胆识和心性,倒是难得!
可众目睽睽下跳砸了,她们岂还有命在!
届时,打杀的是她们,可伤的还是她和亲公主的脸面。
迎着宇文芳迟疑的目光,离忧郑重点头,一字一句道:
“公主,韶花阁确实以歌、舞、乐最为出众,舞,尤以刀尖舞为最,而刀尖舞确与公主所说,非十年以上功力难以展现其风采,便是勉强跳来,舞势迟滞也舞不出其灵动舞韵,稍有不慎更会刀上见血……”
离忧语气平静,可脸上一闪而过的绝决未错过宇文芳的眼睛。
“罪婢的这几位同伴入韶花阁不过半载,资质尚浅,刀尖舞连个皮毛都不曾沾,罪婢获罪之前倒也学过几年舞技,因而入了韶花阁倒也得了教习姑姑的指教,有幸学了‘刀尖舞’的些许皮毛,罪婢愿以一曲刀尖舞为大可汗和千金公主您助兴……”
“离忧姐姐……”身后的轻轻忍不住轻呼出声。
离忧声音一顿,扭脸看了看身后轻轻苍白担忧的小脸儿,回过目光继续道:
“轻轻的琴技最好,而另四人的‘飞羽舞’甚好,刀尖舞有飞羽舞作衬尤为出彩,还请公主恩准,赐轻轻弦琴,由她们五人为罪婢的刀尖舞奏乐伴舞。”
“你可想明白了?”宇文芳凝了眸光。
“罪婢能在异域为公主您献舞,是罪婢修来的福份。”离忧粉淡淡的唇微弯,笑中有泪。
她如何看不出冒乌顿等人的不怀好意当众发难,千金公主处境并不妙,却还肯为她们几个卑贱的罪婢女乐发声意欲保下她们性命,这份情,她离忧无以为报。
宇文芳扬手示意,云儿亲自将弦琴捧了来,这架弦琴还是宇文芳在赵王府的闺中之物,出自名家之手。
“千金公主,怎么能只让一个人……”眼见宇文芳应下离忧所请,让其它女乐为只离忧弹琴伴舞,冒乌顿刚欲表达不满却被佗钵冷冷盯了一眼,半截子的话立时又噎了回去。
阿巴齐眼珠一转,早“噔噔”的跑下观礼台亲自指挥去布刀阵了。
待刀阵布好后,冒乌顿低头往台下一瞅,乐了,他儿子还真是懂他心思,可再瞅瞅离忧,心里又有点不舍。
明知冒乌顿等人会在刀阵上作手脚,宇文芳也别无它法,毕竟,冒乌顿已让了步,不再揪住只离忧一人跳刀尖舞不放,而向来喜用平衡之术的佗钵,自也不能责怪阿巴齐有意在刀阵上的刁难。
宇文芳和佗钵起了身,在一众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的簇拥下走上前俯视而观,身后,“嘶——”抽气声不断。
入目处,刀阵为局,刀尖为隘。
三丈宽左右的刀阵里,遍插一片片锋利光冷的刀刃,纵横刀阵的地底更埋有大批只露出寸余的刀尖,清冷的月光打在森森刀阵上,锋刃越显阴白霜寒,刀尖点点寒光闪刺人视线,举目处,只觉刀阵阴森令人齿寒。
再定晴细看,每隔两巴掌大的间距便有一枚寒光闪闪的刀尖,隔半臂之距便是一片到膝高的锋利刀刃……
欺人太甚!
长孙晟暗暗咬牙,腿刚迈了一步,就被宇文神庆抓住手腕,耳边传来低低的声音:“公主和大可汗之间的情形似乎不对,长孙大人莫在此时节外生枝,切莫因小失大!”
擅于察言观色揣测圣意的宇文神庆敏锐的觉察出宇文芳和佗钵之间的气氛异样,当然,他确实猜对了。
此时的宇文芳,皎皎月色下明明杏眸清澈如泉,似透澈人心,然这份清澈明耀却不达眼底。
“阿巴齐,你是想让我们看刀尖舞,还是想让我们看割肉舞?”应珠眨巴着大眼睛对已走上观礼台的阿巴齐不满道。
应珠是不喜宇文芳,更因误入加川原险丧生狼群过道一事恨上了宇文芳,所以宇文芳反对的她必要赞成,可她也没想害死几个女乐,莫说她本无此心,若是天奴哥知她帮着冒乌顿害了几个无辜的中原女乐,怕是也会不高兴。
“你自己瞅瞅,到处都是刀尖利刃的,你让人家怎么跳?你成心的是吧!”阿巴齐嚣张,应珠可比他更跋扈,且更有嚣张的本钱,“我告诉你,我要看的是刀尖舞,不是看什么扎血窟窿割肉舞!你趁早将这个刀阵给我改好了,别动手脚!”
“跳刀尖舞就得这么布刀阵,这是暌息大哥告诉我的,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是不是暌息大哥?”阿巴齐梗着脖颈子冲应珠道,末了又看向暌息王子。
暌息王子默了默,他这位弟弟出卖他可真是毫无压力,可刀尖舞的主意是他出的,总不能自个儿拆自个儿的台,遂在应珠的目光下点头道:
“跳刀尖舞就得如此布阵,而且下面刀阵中的刀尖距离也不算太近,这已经是放宽了要求,听说绝纱的刀尖舞,刀尖之间不足一掌之距呢,要不然就不会有脚不落地‘纤足无尘刀尖行’一说了。”
对于暌息颇为耐心的解释,应珠不好再多说什么,毕竟这么多异母兄弟姐姐中,她对暌息这个哥哥还是挺有好感的。
被带到台下的几个女乐,抬眼望去,只一眼,便似陷入了嗜血刀阵,轻轻双腿一软险些又瘫倒,嘴角不受控的抽搐着:“离,离忧姐姐,你,你不……不能跳!”
“他们哪里是想看刀尖舞,分明就想废了离忧姐姐的腿脚!”一个女乐忘了害怕,恨恨道。
“离忧姐姐,这舞,不能跳啊。”另一女乐慌乱的摇着头。
不跳?离忧强牵了牵嘴角,清美的小脸儿笑得苍白无力,“刀,人已备好,由不得我们作主,你们若想帮我,就打起精神配合我跳完这支舞。”
“公主在上,正看着我们,还有那些突厥人,也在盯着我们,便是死,也不能失了最后的傲骨。”
几个女乐彼此相视,按下心头恐惧忐忑,使劲点了点头。
千金公主回眸一个眼神示意,云儿会意点头,转而轻声对身后的小宫女说了几句,小宫女立时转身而去。
指动音起,一声清鸣嘹音窜空而起。
琴声流泻而出,似拔开层层云雾,如鹰击长空,伴着金戈铁马激昂奋进,时而又如鱼跃龙门,直冲浪端逆流而上,时而又如花中蝶,翩翩起舞游戏人间,曲声婉转处,又如长途漫漫到达彼端的行者,轻松了疲累的身心,悠然回头凝望来时路,乐声清嘹曲折扣人心肠,可细听之下,却有一丝悲凉贯穿其中……
这,便是德亲王妃落袭雅所作的刀尖舞之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