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烈走得稳健,目视着一人一骑悠悠远去的背影,大喀木抓着骷髅法杖的手倏然攥紧,消瘦干枯的手背青筋突起,像爬着一条条扭曲蠕动的小青蛇,察觉一对儿如刀的眼睛注视着他,他倏地的望去,见台下的冷潇雨正扶起一个受伤的贵族头领,待他收回目光,冷潇雨缓缓抬起眼帘,一对儿摄人心魄的桃花眼透过垂掩于额前的长发泛着冷幽幽暗芒。
而当大喀木看清长孙晟指间捏着的薄如蝉翼的小巧暗器,神色一惊:盘蛇刹!
多年前漠北草原各部大可汗汗位之争,兵强马壮的乌弋部王族本有胜出把握,奈何最后兵败被灭,其王族被屠杀血祭殆尽。
然却无人知晓乌弋部汗王临死之前将王族独有的盘蛇刹暗器机巧“传授”给了大喀木染史泥傅,大喀木惊骇看向四周,实无法想像除了他和苦密杆,盘蛇刹竟会重现。
惊疑不定的大喀木阴鸷的目光扫过台上台下,暗暗猜度难道乌弋部王族尚有人幸存于世?若真如此,该是杀佗钵和他报仇才是,可听长孙晟所说,盘蛇刹竟是冲着千金公主……
“这仗打的……真是窝囊!”肖念恨恨道,从乌猎尸体上拔出剑,随手抹了把额头汗,脸上赫然有被乌猎羽翼刮出的两道血痕,目光从宇文芳身上扫过,见她上下完好,悄然松口气,他被五六只乌猎从千金公主身边“赶”开,上打下不费蜡,逼的他手忙脚乱,凶悍如他虽斩杀了四只乌猎,可这仗打的,憋屈!
隐在人群乔装改扮满脸络腮胡的金戈亦暗暗长舒口气,肖念与长孙晟虽为战场悍将,可毕竟同江湖人的路数不同,高来高去,暗器什么的还是逊色许多,更不肖说那些只会使蛮力砍杀的突厥人了。
眼见宇文芳遇险,他想出手想救,却又怕暴露身份,便是乔装打扮也怕被熟知他身手的肖念认出,更担心被宇文神庆和长孙晟发现进而牵累到王爷,所幸有人先行出手救下千金公主。
佗钵将染血弯刀抛给亲兵,一把将眸光茫然的宇文芳揽到胸前,细细端详,再看宇文芳时眼底里更多了几分欣喜和赞赏,这个女人,一天之内几次让他惊艳,不仅美得令他心醉,只这份临危不惧的从容气度,便配得上他!
摄图默默看一眼被佗钵揽入怀的宇文芳,只觉心头堵的慌,转过目光掩下眼底里的欲望和不甘,默然看着突厥兵匆忙抬走伤者,打扫现场狼藉。
佗钵握着宇文芳的小手儿,指尖上的冰凉传了来,他动作一顿,心有怜惜:原来还是个小女人,看着镇定坚强,可还是怕的。
抬手抹去溅在宇文芳脸上的血渍,许是用了分力,又许是她雪白清透的肤肌太过娇嫩,不过几下就染了一片红晕,越发像润红的鲜桃,诱人恨不得抱住咬上一口,佗钵笑的温柔,只是这温柔的表情在他粗粝黝黑的脸上显得极不协调:
“公主做的很好,乌猎有空中狼之称,一旦被它盯上,极难逃脱,你若惊慌失措,只会露出更多破绽让它得手!”
“公主,来,让我好好看看,你可有受伤?”声音倒是真诚。
受伤……
宇文芳陡地回神,未及多想已挣脱佗钵跑向雨晴,怀中空空的佗钵脸色难看,可见宇文芳神色紧张,目光焦灼,倒是多了份生动鲜活越发惹人怜爱,这点不快旋即也消了去。
雨晴尚未被抬走,静静躺在那儿,小脸儿苍白如纸,一动不动,似乎周围的嘈杂呱噪与她无关,再也不会惊扰到她的沉睡。
虽对于生死早有心理准备,可视为至亲之人就血淋淋的倒在眼前,宇文芳还是心有震撼无法承受,甚至于比自身的死亡都难以接受。
宇文芳只觉脚下有千金重,快到了近前,竟是再也迈不动一步。
闻讯赶来的两名随行医女本想请宇文芳回去为她仔细检查一番,宇文芳无力挥了挥手,声音带了丝沙哑:“我没事,可是雨晴……一定要将她救回来,她不能死,不管什么御药,只管去用。”
两名医女忙应了,宇文芳怔怔看着突厥兵和医女将雨晴抬了下去,血染的背部,鲜血滴滴答答洒落一路。
浓重的自责酸楚突地涌上宇文芳心头,眼眶发热杏眸水雾涌动的她环视四周,入目处一片哀伤惨烈:
右肩处血肉模糊的云儿,她拎着刀不管不顾冲来,却被乌猎所伤……
半个脖颈子几近被利喙撕断的夏儿,这个家生子忠婢,昨儿还憨笑着说要学做羊奶饽饽给她尝鲜……
咽喉处血洞大开,死不瞑目的小宫女青儿,她自愿入宫为婢,只为给寡母和三个年幼弟妹挣点活命的口粮银钱……
面无人色,受惊过度神色呆滞的宫女们,跟着她一路上饱受惊吓,刚入突厥王庭又险命丧畜生锋喙利爪之下……
是她无能,没有保护好她们!
自出京那日起,心如止水的她虽不曾自怨自艾,可又何曾真心考虑过陪她而来的这些人的命运?
她若殁了,以雨晴和云儿的忠诚执拗,定会弃了性命追她而去。
而那些宫女,失了她的保护,在蛮夷之地还不是任人宰割命运堪忧。
宣帝沉溺酒色无视朝政民意国势渐危,以女和亲示弱以敌虽令人心寒不耻,可终究还是为内忧外患的北周争取了些时日。
或许宣帝会在她死后又一道“恩旨”下,再命赵王府的女儿和亲塞外。
曾欲抗旨闯宫替姐和亲的二妹妹宇文容,温柔善良,若因此而害了她一生,她岂能心安;三妹妹宇文娇,单纯如斯,只怕在虎狼之地的塞外一日也活不下去;还有父王,虽无能,却是真心疼爱她;还有天元大皇后,她虽护不住她,可却给过她最温暖的关爱和护佑,虽心有愧疚,却也明言对她和亲突厥以安两邦报有殷殷期望。
是她自私了,似是看破红尘漠对生死,实是不想负起这份责任,扛起肩上的这副担子!
忽想到那人责备,甚至是失望的目光……
宇文芳不禁恍然,她竟然不如一个素不相识之人看得通透,她自以为隐藏的极好,可那人还是将她的自暴自弃看在眼里,才会责备她的消沉,失望她的放弃自我。
那人救了她却不欲张扬,他,到底是谁?
宇文芳下意识低头,松开紧握的手,掌心中是一颗艳红夺目的珊瑚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