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王庭越近,喜气洋洋氛围越浓,漠北草原上每逢喜庆或大型祭祀之日,各部族牧民亦可观礼,这几日众多牧民结伴而至,只为一睹新“可敦”真容。
游牧一族生性粗鲁豪放,尚未教化更无什么礼仪束缚,言词间毫无避讳肆意揣测,突厥大可汗迎娶北周公主,逢此喜庆之日,更是高声谈论着从北周来的“千金公主”,好奇着这位漠北草原即将迎来的女主人。
而当看见血染衣襟的冷天奴一行人,倒也无甚惊讶,毕竟突厥一族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便是女人和孩子每每看见男人们掠夺来的物什和俘来的奴隶都会大声欢呼兴奋不已,没少见血腥杀戮之事的他们自也不会对伤势惨烈状害怕,然撞上冷天奴寒凛肃杀的眸光,却不由打个冷颤默默转了目光拉开距离,心内暗暗抽气:太可怕了,这么漂亮的小伙儿怎么身上有着冲天的血腥杀气,简直比最凶悍的草原狼还可怕……
偎在冷天奴怀里的应珠却浑然不觉那股子血腥味,只贪恋着这胸膛的温暖和属于他身上的独有气息,待她又从昏睡中醒来时,鼻间除了冷天奴的体息又嗅到股悠悠淡淡似有似无的清寒香气,虽极为清淡,却清凛幽然沁人心脾,令她晕沉的脑袋也清爽了许多。
“天奴哥……”她抬起了小脑袋。
看见应珠醒过来,冷天奴不由放下心来,这一路应珠昏昏沉沉的睡着令他不无担心。
“醒了,头还疼吗?”他声音温和,原想给她仔细看看伤处,可又怕惊醒了她。
“头疼,脚疼,哪儿都疼!”应珠声音可怜巴巴的,小脸儿埋进他怀里,两手紧紧环住他紧致的腰身,冷天奴神色一滞身子起了僵硬,垂了眼眸却见应珠又翘着高挺的小鼻子“拱”到他怀间嗅着,动作自然而亲呢。
自应珠十二岁那年将上门为儿子求娶的某个部族小汗王挥鞭赶跑后,暴虐的佗钵便秘密将他抓了去施以鞭刑,并警告他不准垂涎他尊贵的女儿,再敢同应珠同乘一骑勾引他女儿的心,马跑多少步便抽他多少鞭,为此,他没少吃苦头,几次被抽的死去活来……
他不知的是父亲冷潇雨虽人在尔伏可汗部,可对他在佗钵部族的情况一清二楚,却未出手相救,只不过那几个执鞭刑的最后都离奇而死,且死状难看只剩下几根骨头。
冷天奴当时未公然反抗大可汗令,不过是不欲父亲和尔伏可汗摄图为难,又不愿应珠知情后火上浇油,本就对应珠只有兄妹情的他便有意无意的疏离应珠,今日虽又破了例可他实不忍心将受伤的应珠推给别人照顾,且应珠便是昏迷倒下的一刻也紧抓着他衣袖不放……
“可是不舒服要起来?”他剑眉微蹙,语气里有着淡淡的疏离。
应珠忙摇头,却已伸手入他怀,嘴里兀自道:“好奇特的香气,这香味……记得小时候我也闻到过。”
她只觉指尖一冰,热气似被吸走,惊愕的看着掌中那枚小巧精致的珠络血玉匣,血玉寒凉,玉质光滑细腻,一摸便知是极品寒血玉。
玉体洁白通透内里却遍布艳红的血色纹络,如玉有脉络,脉络生血,流溢而出的鲜血染红了雪白的玉身,红白相映,宛若一副赤画般耀眼。
血玉匣一角垂垂而下的金丝络上串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东珠亦是罕有,匣内有清寒的香气隐隐透了出来。
“天奴哥,这是什么?”
冷天奴眸色陡得一凝,黑宝石般的瞳子定在珠络血玉匣上半响未有稍移,突然一丝自责痛楚掠过眼眸,将那寒凛的眸子点燃,眼底里似有燃烧的火焰在窜动。
“天奴哥?”忽觉身上发冷的应珠不由缩了缩脖儿,可一对儿明亮的大眼里好奇不减,此物必有来头,否则怎会令天奴哥失态?
“天奴哥,这倒底是什么呀?”
应珠忽觉腰间一松,手中一空,小巧的血玉匣已在冷天奴掌心,应珠下意识低头看看空空的失了温度的腰间,忽觉心里空落落的。
没注意应珠脸色变化,冷天奴只淡淡道:“这是血玉香合。”
身为突厥大可汗的女儿,应珠自也见识过宝物无数,自是认出这块极品寒血玉料出自雪域高原,那颗作为饰物的东珠也极是贵重稀罕之物,而这个血玉香合做工极为精致小巧,一看便知出自中原玉匠之手,香合乃中原女人盛放脂粉香膏所用之物……
而当冷天奴说这个血玉香合是别人送他的生辰礼时,应珠心有失望,失望这不是天奴哥买来送与她的,可旋即心生警惕,送给天奴哥这么贵重的生辰礼,还是女人所用之物,什么意思?!
盯着那枚血玉香合,应珠越看越不顺眼,闷闷不乐哼出声:“这么罕有的寒血玉却做成了盛放脂粉的香合,还真是舍得,天奴哥,这是哪个女人送你的?”
不会是思依吧?她哥哥尔伏可汗没少从中原和西域各部抢来好东西……
想到思依送生辰礼给天奴哥的场景,应珠不由抿唇绷了秀美的小脸儿,如同个小刺猬般张开了全身刺御敌,恨不得同思依立时结结实实的打上一架,下意识去摸腰间鞭子,却摸了个空,因动作大了些,身子不由晃了晃。
“伤成这样还乱动,小心别再摔下马去!”冷天奴忙按住险些摔下马的应珠。
“天奴哥,是谁?到底是哪个女人送你的?是不是思依?”
“是个牧民家的小女孩儿,”看着掌心中的血玉香合,冷天奴眸光起了恍惚,似透过它在看什么,“这里面装的是寒香花,花香有镇痛安神的作用。”小时候他经常会受伤,每每还被噩梦惊醒,若非寒香花有此效用,她便不会偷了出来送他,。
镇痛安神?应珠一怔,想来她这一路睡得香甜也是有花香的作用在吧。
“牧民家的小女孩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血玉香合?这做工样式分明出自中原巧匠之手,天奴哥,这女孩儿现在何处?”
冷天奴神色一冷,恍惚的眸光瞬间清明,声音低沉道:“她并非突厥人,而是随同父亲从中原逃难至漠北大草原的,八年前的一个夜晚,却突然消失了!”
“消失?”应珠虽不解,可唇角却忍不住上翘,“天奴哥是说她人不见了?”
“自此无影无踪无迹可寻。”冷天奴冷眼看着前方,眉宇间是难以释怀的惆怅和恨意。
八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历历在目,他闻讯赶了去时,只看见被毁的驻地,五十多只羊和三只自幼养大的狼也不见踪影,已被焚烧成灰的毡帐灰烬中尤冒着丝丝余烟,地上的血迹还有杂乱的马蹄印无不表明着他们父女二人命运堪忧,或许他们父女已经惨遭了不测,八年来每每想到此他就禁不住心头生寒。
“天奴哥,那女孩儿叫什么名字呀?”
“人都消失不见了,知道名字又有何意义。”他声音无喜无悲。
心内轻松的应珠再看血玉香合时感觉顺眼了许多:“天奴哥,小时候我曾听‘巫屠’说起过寒香花,寒香花只开在天山寒雪之颠,寒香花到底长什么样儿啊?”
冷天奴不动声色避过应珠伸过来的手,“这些寒香花还是鲜嫩的,一直由寒血玉滋润养护着,若现在打开,会花枯香消再无用处。”
应珠虽有些失望,倒也没再强求,她也听说过寒香花若以寒雪滋养,便会一直鲜嫩如花开之初。
见冷天奴小心翼翼将血玉香合放入怀,她心内又有些不舒服起来,可想到那莫名其妙的小女孩消失不见了这么多年,又放了心,感觉困意上涌的她缩了缩身又窝回冷天奴怀中,想寻个舒服的姿势时脚下一动扯到痛处,不由疼得“呲”了一声。
“天奴哥,我脚疼的厉害,寒香花的花香真的有用吗?”反正有寒香花的由头,既然舍不得给她,那她的小脸儿便明晃晃的往他怀里蹭,使劲嗅。
僵着身子的冷天奴神色显了些许无奈,并非他小气,实是血玉香合与他而言非比寻常,或许更是故人最后的遗物,怎能轻易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