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武帝放言许以皇后之位,左右摇摆的突厥杆目大可汗权衡利弊最终将女儿阿史那娅尔送入中原嫁入北周。
实质上中原三国中杆目大可汗最忌惮的也是北周武帝,放个自家人在他身边何尝不是杆目大可汗所愿。
有了联烟之实,又得了大批金银财帛粮食器具的突厥暂时消停后,武帝便集中精力欲一统中原。
雄心壮志的武帝断难沉醉于儿女情长,更不消说对这位远嫁而至的突厥公主满心戒备,初入后宫的阿史那娅尔虽居后位,可入不了武帝的眼,更不得武帝宠爱。
然阿史那娅尔却是个极聪明务实的,既来之则安之,不曾报怨被冷落漠视的她只安安份份谨守着应有的本分。
之后没多久突厥杆目大可汗突然暴毙,大可汗之争令漠北草原各族陷入内战,这也为武帝平内乱厉兵秣马争取了时间。
几年下来,武帝对这位冷落已久也防备已久的皇后心生了些许愧意,毕竟人是他自愿娶进门的,又如此懂事不招人嫌,总这么晾着也不是个事儿。
渐渐的,武帝接纳了这位聪明温柔,懂得示弱的皇后,虽非宠溺,对她倒也是怜惜。
阿史那娅尔伴在武帝身边多年,却从未生下一男半女,朝中大臣暗暗称幸:突厥狼子野心长窥在侧,武帝岂能容忍,待一统中原后必会挥兵突厥,到时这位身处中宫后位的皇后是帮夫君呢还是暗帮突厥母家?这,是个大问题!
若然它日诞下皇子,依制,皇后所出的嫡子必为太子,可血统不纯的太子又岂能令北周臣民信服?而太子会否与突厥相勾结损害北周利益?这,更是个大问题!
母凭子贵,子以母尊,身居后位却一直无所出,阿史那娅尔心有郁郁,看着日渐消瘦却强颜欢笑的皇后,武帝不忍,便下旨将幼年失母的皇长子宇文赟养在阿史那娅尔膝下,显然,武帝是看重这位皇后的。
正值壮年的武帝突然驾崩后,皇长子宇文赟继位,号宣帝,尊阿史那娅尔为皇太后,对其甚是敬重。
虽尊荣富贵依然在身,可自武帝去后,郁郁寡欢的阿史那娅尔皇太后便自请去偏僻冷清的“长源宫”居住,深居长源宫的她自此更对外面之事不闻不问,甚至一年到头也不出宫门半步,而她越如此行事,越得宣帝和天元大皇后敬重。
脑中掠过与阿史那娅尔相关之事时,宇文芳突觉两道锐利的目光定在她脸上,似打量似审视,她立时回过心神,不闪不避,抬明眸迎向皇太后。
站在花丛中的女子,明明已过四十,却颜如二十七八的风韵少妇,长而黑的眉型修得精致,一双深陷的眼窝嵌着一对儿幽黑明亮的大眼睛,有些凸起的颧骨,尖挺的鼻梁,颇为丰盈的红唇使得这张异域面容极具立极美感,她神色慈和,细看却透着冷淡,目光专注时,幽沉瞳子不自禁流露出凌利。
她皮肤原不比中原女儿家的细腻白嫩,可多年来宫中生活的滋养浸润,已是保养的极为妥帖,毛孔虽大可并不粗糙,皮肤细腻有弹性竟没有一丝的皱纹。
“宇文芳见过皇太后,皇太后万福金安。”被审视的宇文芳似无所觉,只款款上前屈了膝福身。
“免礼。”皇太后脸露了笑意一派的和善,声音沉稳,语出干脆明了,“哀家尚未用早膳,郡主难得入宫一次,便陪哀家一起用膳说说话,”又转光目光吩咐代浓,“便在‘落花苑’摆膳吧,哀家与郡主闻香赏花用膳都不耽误。”
皇太后早年入宫被冷落太久,五六年独对桌前琳琅美食,夫君冷怠漠视,后宫妃嫔敌视,不可测的未来,惶惶如她食不下咽,甚至到后来武帝宠她后,她早膳也只食小半碗米粥而已。
代浓悄然看了眼无所知的宇文芳:今日为了招待这位郡主,这早膳可是丰盛的很。
看着面前食桌上拥挤着的大盘大碗的器皿,宇文芳感觉自个儿有些眼晕。
虽也是官窑所制,可比起皇室宗族所用的精美细致描金布纹的瓷器,这些素色含粗沙粒的硕大盘碗显得粗犷至极。
一股凛冽冲鼻的酒香飘浮在空中,看着那泛着点黄头的大碗烈酒,宇文芳眸光微滞:这是……还要让她喝酒?
不是饮酒,是喝酒,这么大的粗碗,也只能用喝与之相配了。
“郡主,来,先喝这个试试,味道如何?”
皇太后甚为洒脱的端起碗示意,端的是有着浓重腥膻味的羊奶。
不是烈酒就好。
宇文芳暗松了口气,也忙端了起来,只感觉手中大碗颇具份量,她以袖遮面喝了一口。
嗤——
一口冷羊奶入肚,浓重的腥膻气立时充斥嘴腔,宇文芳禁不住暗暗抽气皱了柳眉,所幸在宽大的袖子遮掩下没人看见她皱缩成团的小脸儿。
冷羊奶入腹,肠胃都跟着一抽。
真难喝!
难喝也得喝,没瞧见皇太后全都喝下去了吗,宇文芳闭了眼如灌药般将一碗羊奶直灌了下去。
强压下肠胃不适的呕吐感,轻收袖,放下手中碗,持锦帕抹去唇边并不存在的吃痕,举止从容优雅。
皇太后不动声色打量着宇文芳,却没从她脸上找出些许的情绪痕迹。
皇太后抬眼北望,目光似要穿透那无垠天际,眼底里光闪,神色有着丝眷恋又掺着丝失落苦涩,嘴中喃喃着,似自说自话,又似说与宇文芳听:
“哀家入宫已久,早已习惯中原精美的吃食,如今再尝塞外粗陋之物,倒有些入不得口了。”
一丝苦笑浮在皇太后脸上: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住惯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用惯了柔软舒滑的绫罗绸缎,食惯了精美入味的珍馐美味,若是让她选择,只怕也断难适应以往漠北粗陋的生活环境了。
服侍在旁的代浓禁不住看一眼宇文芳,可相隔对面的宇文芳只顾强忍着呕吐感,没留意代浓目光里的同情。
良久,皇太后回过眼眸看向宇文芳:
“这是生羊奶,是漠北特有的黄羊所出,哀家当年远嫁中原时特意带来了百余只,可惜水士不服只活了几只,一直养在宫中兽园,到如今也不过百余只,黄羊羊奶味道最是醇厚,郡主可是喜欢?”
宇文芳笑容恬淡,认真道:“回皇太后,臣女从未试过生羊奶,初试之下滋味果然是独特的很。”太过腥膻,真称不上好喝,只能以独特二字评价。
这孩子说话倒是不委心,却也顾忌了人感受。
皇太后点点头,也不难为宇文芳,又示意她品尝桌上的主菜。
主菜是硕大三盘的烤肉,肉类不同,撒了层粗盐粒子,按游牧一族烤法而制。
泛着浓重油光的肉块儿,一处处焦黑和深红色相迭交替,切开后内里还带有血丝,肉倒是新鲜香味儿也扑鼻,只可惜并不对宇文芳胃口。
然身为赵王府的嫡女,便是入口的吃食再难下咽,她依然会以最好的礼仪不动声色吃下去。
可和一位无甚交集,意图不知,眼神儿不明的皇太后用膳,实在不是什么趣事。
吃下油腻腻的烤肉,喝下酸涩的马奶子酒,按下心头的疑惑和不解,宇文芳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