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事端频发的一天终过去了。
月上中天,经帐窗透进来的月光打在宇文芳白玉无暇的小鹅蛋脸上,睡梦中的她并不安稳,柳眉拧,羽睫颤,俏鼻着汗粉唇抿,清寒皎皎月光下小脸儿越显莹白通透,一股悲凉气息包裹着她……
陵水湖上花船通明莺莺燕燕,陵水湖畔伤心人泪落肠断。
鎏金牡丹步摇冠坠落在地,鎏金花瓣碎,嵌玉花蕊断,华丽丽光芒溅于地碾于尘。
曾经为定情信物的鎏金牡丹步摇冠,一路滚落至面无表情黑瞳沉寂的“兆陵候”麂文泰脚边,无言诉说着曾经的美好,如今的残破悲怆……
失魂落魄的宇文芳转身而去,脚步踉跄跌倒在地,白衣胜雪,黑发掩面,浑如她眼中的天地,只余黑白两色再无其它光彩。
她蹒跚起身,芊细身子于风中飘摇,步履似踩在云尖飘忽不定,却是一步一步渐行渐远,她未曾回头,也未看见身后人已是眼中泪洒,黑瞳含血。
风起,乌云涌,蓝色闪电在厚重乌云中隐现,暴雨如注,洗涤着天地,站在瓢泼大雨中的她,神色木然,抹一把冰凉眼眸,满手水渍,不知是泪还是雨?
举目的她茫然四顾,不知身在何方,不知心归何处,只觉遍体生寒,冷彻心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般无喜无悲往漆黑夜色中走去。
当暗夜吞噬她之际,她突然回首,却看见一张清冷的脸,撞进一对儿不假掩饰担忧的墨瞳里,他明明在生气,目光里满是责备,甚至是失望,可她却瞬间心安了下来。
她不禁伸手去摸,想感受他的真实,然他却忽的转身而去,背影决绝,一如当初的兆陵候……
宇文芳霍地睁眼,猛的从梦境中醒来,翻身坐起,身子颤抖的厉害,又一次,又一次深陷被抛弃的绝望,虽是梦中,却真实异常令她心惶惶。
下意识伸手抹脸,却是满手冰凉,原来梦中的她早已泪流满面。
看着手中泪,她不觉苦笑:
心早已死,为何还会在梦中起波澜?
冷天奴……怎竟入了她的梦?
“雨晴……”
宇文芳话刚出口就意识到雨晴受伤不在她身边,晚间她又探望过一次,好在雨晴性命已无忧令她宽慰,担心别人照顾不周,她让云儿继续看护着雨晴。
“公主?可是睡的不安稳?”
侍夜的冬儿听到内帐的声响,忙披上外衣走了进来,跪坐在脚踏上不安的望着宇文芳:“公主,可是要喝点温水?”
天元大皇后为示恩宠,陪嫁品里不乏宇文芳惯爱用的紫檀雕花床、包金红木柜、玲珑多宝格、汉玉屏等家居之物,这满毡房的中原物什,倒是可以稍稍慰藉远离故土的公主思乡之情。
透过清寒月光,宇文芳注意到冬儿额头上涔涔汗流,眼中充斥着血丝,想到什么,不由拉住她的手,冬儿的手很凉,甚至在悄悄颤抖。
“冬儿,你可是做噩梦了?”宇文芳抽出锦帕为她拭汗。
“公主,不可,”冬儿忙相拦,“公主位尊高贵,怎可亲自动手给奴婢拭汗,传出去会被人指摘公主举止失了皇家应有的体面……”
皇家体面?宇文芳眸光微冷,若高高在上的那一位当真顾及皇家体面,又怎会将公主下嫁蛮夷之地?!
自宇文芳接旨出塞和亲,除雨晴和云儿、夏儿自愿随公主入塞外,宇文芳将伺候她的其余奴婢小厮尽数放归了自由身,也算是多年来主仆一场的情份,岂料冬儿却被辰夫人所逼,跪求宇文芳将她带走。
之前辰夫人的侄子看中冬儿,欲纳为妾,辰夫人知宇文芳对身边伺候的人甚为维护,明来不行,便暗示冬儿自请为妾,未料冬儿不屑一顾。
辰夫人的侄儿不肯死心,色欲熏心下竟趁入王府看望辰夫人之机骗出冬儿欲强行占有,冬儿抵死不从,宇文芳得知后大怒,命人杖毙辰夫人的侄子,若非辰夫人哭求赵王,其侄止定被乱棍打死。
怀恨在心的辰夫人和被打成跛腿的侄子见宇文芳和亲已成定局,得意之下欲买通官府将已恢复平民身的冬儿按个罪名打成罪奴,而后买下让侄子肆意侮辱玩弄以泄恨,岂料事露,绝望的冬儿哭求宇文芳,言终身不嫁只愿入塞服侍公主,如此,宇文芳身边的四个一等侍女便都来了塞外。
“可是被今日乌猎之祸吓着了?”宇文芳温声问。
“公主,奴婢没事,奴婢……奴婢只是想夏儿了。”冬儿眼窝一红落了泪,眼见朝夕相伴的姐妹夏儿惨死,她怎不伤心动容,闭上眼,尽是乌压压扑面盖顶的锋爪利喙,是半个脖颈子被利喙撕断的夏儿,是咽喉血洞咕咕冒血死不瞑目的小宫女青儿……
宇文芳杏眸闪过哀伤,神色有些黯然,她轻轻拍了拍冬儿的手以示安慰,冬儿见状心有愧疚:公主身在突厥,人地两疏本就如履薄冰,她非但帮不上忙,还要公主反过来安慰她,她实在是无用。
“我已请长孙大人将她们火化骨灰入坛,”宇文芳声音幽幽,“待送亲使团返京后,差人将她们的骨灰坛送返故里葬于家墓,她们人不能回去,魂魄也该回去的,我,目前……也只能为她们做这些了。”
冬儿心有感动,忍泪道:“公主,夏儿她们若是知晓公主如此为她们费心行事,定是感激万分的,想来夏儿地下有知,更在乎的是公主的安危,公主您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的生活下去。”
冬儿能肯定公主一定也做噩梦了,只是公主不愿多言,她自是不能惹公主不快去多问。
宇文芳打发了冬儿去休息,环视四周,望着看似熟悉却全然陌生的环境,眸光流露出些许复杂:
夜宴尾声,台上台下醉倒一片,已然两眼通红醉醺醺的佗钵有意无意的揽着她腰肢,一副打包扛走的架式,神色如常却满心忐忑不安的她正担心佗钵酒后乱性强要她时,未料脸色黑沉沉的大喀木却上前在佗钵耳边耳语了一番,这之后,佗钵便没再露面,只差人请她早些安歇。
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大喀木染史泥傅,漠北草原上最具神力的通灵者,这个面色沉沉目光阴鸷的中年男人,不知为何,只看一眼,她便不愿再看第二眼。
他也算是有堂堂之貌,可周身裹于黑袍手持白森森骷髅法杖的他通身散发着阴戾之气,令她观之压抑,近前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