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毛?
曹荆不禁摇头失笑,再看局促不安的池安儿时,眼睛里已多了分长辈似的怜惜:
“你小小年纪下针之准,用穴之妙,此等针术连自三岁起习医药针术的曹某都自愧不如啊,便是这张药方,也绝非泛泛医者所能开出来的,还有这石髓伏血膏”,曹荆压低了声音,“你竟知晓其出处,不简单。”
池安儿小脸儿泛了白,声音也越发低了,“奴婢的父亲走遍大江南北四处流浪讨生活,耳闻目睹的自是多了一些,奴婢曾听父亲闲聊时提起,其实,也,也就知道这么一点点……”
“池姑娘,莫怕,曹某也不过是随口一问罢了。”有心想提醒小姑娘日后莫再提及冥医鬼门,但想到她此生要长留突厥,便也未再多说,只心有遗憾,多好的针术啊,就此流落在塞外,当真是可惜了。
若是能将她带回京师,收她为弟子,哪怕只是相互切磋……咳,他不过是个小小御医,又有何资格向千金公主开口要人啊。
心有遗憾的曹御医转而又吩咐两医女化开御用的补血凝气丹等药物,给雨晴服下,又让小药童取几味草药来煎。
随宇文芳而至的五十余车的大批陪嫁品中有足足四车的各种珍贵丹药草药及稀罕补品,天元大皇后杨丽华考虑周到,也算是对这位远嫁的公主极尽心意了。
已是力竭的曹荆又抹去一头虚汗,忽地眼前一黑,险些跌倒。
“曹御医……”
眼急手快的池安儿忙将他扶住,顺势在他腕脉上一顿。
这个小姑娘是个心善的啊!明明不想让人知道她会医术,却不忍见死不救,看样子,她也在担心他啊。
“如何?医者不自医,我这水土不服,便劳池姑娘开个方子医治了。”缓过劲儿来的曹荆含笑道。
池安儿讪讪的松了手,可见对方语气真诚毫无调侃之意,不由抿唇点了点头,曹御医或许已将她忘了,然她却忘不了他的出手相救之恩。
那年入宫的第一天,被心情不好的贵人无端责罚出气的她于风雪肆虐中跪在殿门外整整一个时辰,待贵人赦了她时,被冻僵的她早已倒在雪冻的地上,是前来给贵人请脉的曹御医救了她,一碗热姜汤,六副退烧药,是她入宫几年唯一得到的温暖。
曹御医还真非普通的水土不服,实是他体质与常人不同,平常药物于他无甚疗效,不过于池安儿来说再简单不过,不过几针下去疏通肝胆脾经,配合她所开的内服汤药,一日见效,三日除根。
待池安儿收了最后一针,感觉通身轻松的曹御医脸上退去了几分孱弱,不觉心有喟叹:华夏医术博大精深,他之所学,不过尔尔。
“池姑娘,你既精通针术,我便送你一套银针可好?”他早注意到池安儿看向那套银针时巴巴渴望的小眼神儿。
“送我?”池安儿清澈如泉的杏眸立时盈满欣喜和渴望,那巴巴的小眼神儿,仿佛要从中伸出只小手儿来。
曹御医忍俊不禁,从药箱中又取出一套心爱的银针。
打开云丝软针包,青葱似的指尖抚过一排排长短不一的盘丝象牙柄的银针,她禁不住眉眼弯弯笑得清甜。
等在帐外的云儿听出来报信的医女说雨晴已无生命之忧,欣喜不已的她泪中含笑,急忙掀帘入帐,却正撞见那眉眼弯弯笑得无媚自风流的一张笑颜。
云儿一时恍神,这含娇带媚明艳如春的笑容,似看到了千金公主的神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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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亲夜宴已是酣畅时。
整个王庭内外热闹非凡,巨型观礼台已是夜间大宴宾客的欢宴场所,夜风中狼头大旗飘飘,上面所绘的狼头张着血盆大口,獠牙如刀,狼眼阴戾嗜血,黑鼻紧收,狼头乍毛似要扑袭而至,伴着猎猎风啸,似长嚎声声。
篝火熊熊照映下的不夜天,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烤肉香气,夜风中都着了醉人的酒香。
三十一只串在烤架上被火舌舔舐的剥皮去头的乌猎,滋滋油响,热气袅袅升腾,油脂落入火焰,激起一束火花,顷刻冒出诱人肉香,不时有男女奴隶以刀割肉,将一盘盘烤得焦黄冒油香气窜鼻的肉送往各处。
台上头插黄金羽的各部小可汗和贵族头领们推杯换盏喝的兴起,大呼小叫着不亦乐乎。
台下则皮鼓乐声欢,围着兽皮佩着狼牙骨饰,手持弯刀盾牌的突厥男女舞者引颈呼喝,热烈的节奏声中抖腰踹地,摇头甩发跳的张狂。
身份较低者则在观礼台外以毡毯为席就地而座,面前的长案堆满呈满肉食的小盆大盘,个个抓着海大的粗碗,伸长脖颈子看的兴起。
游牧民族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便是普通的牧民亦有八分的彪悍,外围聚堆而来的突厥民众也是喜笑颜开,架火烤着全羊喝着马奶子酒大声品评看着热闹,突厥兵四处巡视,时不时眼馋的扫向一排排肉架上的各色烤肉。
观礼台正中主位的佗钵黑红的脸上已然有了几分醺醺然,举着硕大的酒碗,喝一口看一眼身边的宇文芳,再喝一口,再看看身边的美人儿,被酒醺得冒了红光的褐色大眼珠子里的得意喜愉满满溢了出来。
“大可汗,我敬大可汗一杯……”
“大可汗,您说过要先陪我喝一杯的……”
“大可汗……”
下首的肖念看着这些肆无忌惮劝酒的女人有些发懵:什么情况?这些女人,当着一众小可汗贵族头领,当着突厥军民,当着千金公主这个正妻的面就抢男人邀宠(他忘了和亲大典尚未举行,宇文芳还不是名正言顺的可敦),这男人还咧嘴笑得欢畅不加喝斥阻止,这明晃晃是欺负千金公主啊,这明晃晃是打送亲使团的脸啊……
“肖都尉,稍安勿躁,”汝南公宇文神庆按下肖念咯嘣作响的拳头,喝了口酒,皱了皱眉:太辣,这酒,太粗劣!
从来只美酒佳酿入喉的宇文神庆暗暗鄙视了几句后才笑眯眯道:“并非佗钵大可汗轻怠公主,实是突厥人就是如此行事,每逢宴席,女人们围在旁侍候,左拥右抱妻妾同乐很是正常,你瞧,下面有头有脸的哪个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