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十几公里外,新安区的一座废旧工厂里,一伙年轻人趁着夜幕降临时进进出出的搬运着东西,直到深夜才将一切布置妥当。此时一辆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工厂大门前,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身形婀娜的女人,一身黑白小西装衬得她干练果决,瀑布般的长卷发洒在肩上,她笑一笑,关上驾驶座一侧的门,缩了车缓缓走进灯火通明的工厂里。
门口的纹身马仔见她来时,哈一哈腰,道一声:“灵芸姐,都布置好了。”
她点点头,示意马仔拉开门。
迈进厂房的一刹那,她又笑了。
原本一处废旧的厂房,破旧得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动用洪门一半的人力不出几个小时就改造完毕,从内到外焕然一新。
酒吧外室被打造成了工业风酒吧的样子,灰色水泥内墙加上大胆的涂鸦,天花板上的朋克风水管装饰很有格调,往里走还有几个单间。
眼下她花重资通过正规渠道把这里买了下来,虽然当中的时间长了点,但是她还是亲自画了图纸,现在看着这里,也算是成就感满满。
——装潢设计都是她喜欢的风格。
“给我一杯干马提尼,不要搅拌要摇匀,再多加两个橄榄。”她的声音轻柔婉转,看上去没什么杀手锏的弱女子,可身边的一众男子都招架不住,唯有对她言听计从,她笑了笑,仰头环视着自己和手下的杰作,“阿龙,这里加一张桌子吧,桌球台也行,我喜欢桌球台。”
“明白。”
“吧台用橡木灰吧,啤酒阀多放一个,黑啤,就是我昨天挑好的那个牌子。”
“好的。”
“咦,阿龙,我的钢琴呢?”她四下看看。
“灵芸姐,钢琴在二楼。”
她猛一仰头,果然看到了自己的钢琴,于是欣喜地跑上楼,“啊,谢谢你亲爱的。”
身后的马仔阿龙也跟着上了楼,龙样纹身从黑色T恤袖子里爬出来,在昏暗的灯光下隐约可见,直到看着她满意地坐在了钢琴前,纤细的指尖触碰着黑白相间的琴键,他才问,“灵芸姐,为什么选在这儿啊。”
“这里好啊,据说是原来聚义帮的地盘。”灵芸不慌不忙地说,“上次不是现身了么?苏子筱和我们的小美女沈薇,我想把他们请到这个地方来应该比较应景吧?”
“您的意思是……”阿龙似懂非懂,“请她们来做客?”
灵芸抿着嘴,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来回游走,弹奏出轻柔的曲子,她淡淡道,“不请到这里来,难道等着条子去老家啊?”
马仔垂下头没有回话,他知道灵芸指的是什么,丢着玉碟这个重要的证据在岳靖俞手里,不仅追债成问题,东西要是辗转到了条子手上,恐怕整个洪门上下都会受牵连。
按照灵芸的性子,还是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洪门秉承着这样的理念存活到了今天,并且日益壮大。
但看灵芸不慌不忙,想必心中已经有对策了。
“玉碟呢?”灵芸手中的动作停下来,接过刚刚调好的马提尼,“有下落了没有?嗯?”
“应该在清云会手里。”阿龙垂着眼睛想了想,该如何称呼岳靖俞这号人物,“灵芸姐,岳靖俞躲在学校里,我们不好下手,这个人实在是狡猾——”
“说了多少次了,叫岳哥。他可是现在清云会唯一的龙头,要有礼貌。”
道上的辈分,从来都不是按年龄计算的。
灵芸打断阿龙的话,轻抿了一口酒,口红在玻璃高脚杯上粘了浅浅的一层印记,而马提尼微咸的口感让她能够在午夜时分清醒不少,这也是她最喜欢的一款鸡尾酒,从很多年前就爱上了。
“……是,岳哥这个人,确实不太好对付。加上还有高手从旁帮忙,实在是……”
马仔声音渐小,他知道灵芸平时最不喜欢听这种找借口的话,然而灵芸只笑了笑,“靖俞要是那么轻易就让你们撂倒了,我这些年也就白教他了。”
“那兄弟们什么时候——”马仔立刻问。
“急什么,刚装修完,且缓两天吧。”灵芸不慌不忙道,她就讨厌手下人做什么都急吼吼的性子。“你闻闻这油漆味,一看就是新的。”
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正是午夜十二点。
灵芸挑起唇角笑了笑。
况且再急的事情,也要等到今天之后才能办。今夜,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
她沉静的样子,总是让人猜不透。
曾经是一个在社会底层孤立无援的小女孩,能够接手建立起这么庞大的组织,却长年游离在警方的天网之外。灵芸这些年虽然没做过什么天大的事,但她一直在筹谋着一件事情,当年害她全家葬身火海的人,如今是时候问候一下了。
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做的事不会被别人知道。然而天道轮回,出来混的都是要还的。
她握紧高脚杯,仰头一口饮尽马提尼,然后轻轻地把杯子放置在钢琴的烤漆层上,眼神变得凌厉而寒冷。她温柔的乌黑长发散落在肩,下巴微微抬起。
阿龙跟着灵芸很多年,知道她的沉默不是因为内心的宁静,而是因为愤怒。可是这些年过去了,灵芸总是很习惯地把自己的心思埋在最深处,这大概是她深谙催眠术的好处,任凭别人如何套她,都不会被那些唬人的把戏骗得团团转。
这个女孩的成长,不是坚强,而只让人觉得可怜。
阿龙无意识地靠近一步,抬手想要拍拍她的肩膀,然而还未触碰到她的肩膀,就缩回手来。
“阿龙啊,安鹏哥,是今天晚上的飞机吧?”
灵芸思路跳的快,阿龙缩回的手去收钢琴上的高脚杯,然后退后两步,“是,应该已经落地了。”
“让他直接来见我吧,今晚风大,就别回家了。”
阿龙踌躇片刻,有那么一瞬间皱了皱眉。
“好的。”
……
南城国际机场,一架从越南远道而来的飞机回到了祖国的怀抱。
一个小时后,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出现在南岭区的一栋独栋别墅里。他的行李很少,只有公文包和一只小号的登机箱,很难想象这个男人在国外生活了好几个月,回来时连纪念品都没带一件,就这么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家里。
当然不是他自己的家。
“天气预报说今晚上有大风,灵芸姐派我接您来家里。”阿龙开着白色路虎,在别墅区绕了很久,终于在这栋独栋别墅前停下来,“安鹏哥,还顺利么?”
苏安鹏一只手按着黑色公文包,包里的文件比自己生命还重要似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苏安鹏生来就长着一双笑眼,让人看着就喜气的感觉,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谢谢你啊,阿龙。”
苏安鹏不是不知道阿龙对灵芸的心思,他对灵芸这个女人并不太感兴趣,这个世界上能让他感兴趣的事情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钱,谁肯出钱,他就愿意做事情。
他没有直接回答阿龙的问题,阿龙知趣地闭了嘴,然后下车拉开后备箱。
苏安鹏道了谢,扶了扶眼镜,轻车熟路地在密码防盗门前按下密码,在阿龙开车离开的时候进了屋。
这地方他不是第一次来,灵芸的宅邸,苏安鹏算是常客了。
偌大的三层别墅里,环绕音响播放着轻柔的小提琴曲,极简风格的灰白色家装让空间显得空旷,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女孩子的住所,少了能够把房间装点得温馨的小物件,甚至连一个摆件、一点零食也没有。
苏安鹏每次来到这个地方,无论在什么时间,都不由自主地清醒起来。可能是潜意识中知道灵芸并不是个给个糖就能哄听话的角色,虽然平时言语之中十分温婉,但做起事情来一点也不留情面。
就好比他这次去办的这件事情一样。
女人的身影从二楼卧室的一个房间出来,墨蓝色的真丝睡袍和头上裹着的毛巾告诉这个男人自己刚刚沐浴过,眼下已经是凌晨两点,这个时间还没有回房安寝,灵芸是在等他。
她轻挑起唇角,双手整理着湿漉漉的秀发,“安鹏哥,还顺利吗?”
苏安鹏仰视着她点点头,他自己在沙发上找了个位置坐下来,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放在自己面前,“岳齐山死了,何夕也安顿好了。”
她噗一声笑了,显得自己漠不关心在这件事似的,即便那个男人已经把事情的结果全盘告诉了她,事后也不必多问显得自己很没格调,“我是说,你一路飞回来还顺利吗?”
“路上还好,有阿龙在机场接应,一路挺顺利的。”
苏安鹏笑了笑,伸手去扶鼻梁上的眼睛。直到灵芸从二楼的旋转楼梯上缓步走下来,坐在了他身边。
静谧的夜色,
“安鹏哥,既然都回来了,就帮我办一件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