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没有到寒冬腊月，也没到滴水成冰的境界，但是戴晓菲总觉得自己很冷，裹着厚厚的毛毯子，她还是觉得很冷。
楚微在重症病房已经待了将近半个月了，期间她被折磨疯了，每一次要放弃他的时候，国外的那个专家又会同她说，楚微还有一线生机，只要用什么什么技术，就可以让伤口快速愈合，而且副作用也小。他为了让戴晓菲相信自己的话，甚至还让朋友从国外寄回来那些之前在自己手底下被治疗好的那些病人。
戴晓菲看不来那些血腥，她的右手轻轻地覆盖在下半边脸上，然后心不在焉地听他说着各种奇奇怪怪的病，她对这些不感兴趣，她只想知道楚微——自己的儿子究竟可不可以活下来，以及还能活多久的问题。这些日子钱都像是扔进了火坑里，虽然不是她的钱，但毕竟那个男人不是楚微他们的生父，知道楚微住院了，但是并不知道戴晓菲瞒着他在国外找了人过来治疗。
他在外面做生意的，对家里的财政，他过问的少，几乎都是交给戴晓菲的。她跟自己的时候，连儿子都不要了，可见对自己有多真心，他也喜欢她，为了她，他也没有遵守对妻子一生一世的承诺。
这场赌局，在开局的时候，赌注就下的异常的大，赔上的那些本一旦输了，那么就是前半生的崩塌。
他不想问太多，但是也要提醒戴晓菲，“差不多就可以了。”不是针锋相对，而是看似平常的提醒。但是戴晓菲知道他的意思，她其实也犹豫了，就算真的救活了楚微，他对自己还是那样，那么自己承担着这个家庭的破碎去救一个不认自己的儿子，天平一边到底孰重孰轻。
窗户没关，楚微住的是医院的特殊病房。戴晓菲坐在房间里，开着窗户，为了让他呼吸到新鲜的空气。
她眯着眼睛，转过身子，看着睡在病床上，楚微这些天都是吊着营养液，十分消瘦憔悴。他的头发被剃光了，是为了缝合头上的伤口，白色的纱布将他的身体裹成了几乎是一个木乃伊的状态。
发呆的工夫，楚期进来了。和她对视一眼，然后又把头低下去，端着盆子给楚微擦拭身体。戴晓菲心里有几分苦涩，她嘴角勾起笑意，想到自己现在的丈夫和自己不知道是不是遭天谴，一个孩子都没有，她只有两个孩子，还是两个儿子，都和自己不亲。想想也没什么不合常理的地方，她是间接害死他们父亲的凶手。
他们怎么会原谅一个杀父仇人呢？
楚期将盆子轻轻地放在地上，他穿着宽大的白大褂，戴晓菲那一身红色的呢子和白色的病房格格不入，她想了想，然后走出去，到门口那里将架子上的白大褂披在了红色呢子的外面。
红色的呢子很是不安分，像是夜晚酣睡的孩子，肆无忌惮地从白大褂的缝隙中伸出小胳膊小腿。楚期没有回头，他一进门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香水味，他很不悦的皱皱眉头，从进门到现在，他一句话都没有和戴晓菲说过。
还记得自己感到医院的时候，戴晓菲给自己打了通电话，说自己已经把大哥转移到别的医院里去了。他急急忙忙地赶过去，隔着一道门，他听到楚微的呻吟，那些医生解开他身上的衣物，一块玻璃狠狠地戳进了皮肉中，踩着衣物进入他的皮肉中，因此为了取出玻璃碎片，那些人给他做了紧急措施。
麻药压根不会立即起作用，但是他的身上伤口又在不停地冒血。所以在麻药还没有起作用的时候，那几个医生就开始着手处理他的伤口了。
他像是一个溺水的人，在意识将要完全消失的时候，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什么器官被人给活脱脱地摘了出来。一下子醒过来，但是他却动弹不得，只能清晰地听到他们在自己身上拔走碎片的声音，手术刀切入自己的皮肉中，化开皮肤，然后尖锐的头子，伴随着一阵疼痛，他听到了玻璃碎片落进不锈钢的盒子里的声音。他突然想到了自己以前看的抗日神剧，那些人手术时，是怎么做到不打麻药的，他现在的疼痛感都要麻木了。
他听到了楚期在外面的声音，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总之是楚期的声音。大约是疼糊涂了，他突然想，谭姝会不会也来了，不过他又很快否决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谭姝……又是一个刀片切下来，他倒吸一口气，鼻子里面都是自己身上血肉的气味。
楚期要进去，他要去看楚微。戴晓菲正在和一个医生讨论楚微的状况，医生在那里有条不紊地分析接下来要做什么，戴晓菲点点头，楚期冲过去大吼大叫的时候，她一把抓过他的袖子，“别吵，你哥哥在抢救，你还让不让你大哥好好休息！”
“我哥哥到底怎么样了？”楚期急得眼睛都红了。
那个医生看了一眼楚期，像是明白了，这两个是双胞胎，所以他觉得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楚微的病情什么样子的，他不用说，想必他们也会知道的，所以他也不夸张，实话实说了，“你兄弟他如果能熬过去，那么应该可以继续后续的治疗。”
“什么意思！你一定要救活我哥哥！”楚期上前一步，不是戴晓菲拽着他的袖子，他只怕已经拽住医生的袖子。他现在恨不能里面是自己躺着的，而不是哥哥。他没了哥哥，就好像失去了半条命，他现在没有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只要楚微活过来，不论怎么做，他哪怕求神拜佛，不论是什么办法，他都相信。只要楚微能活……他突然看向戴晓菲，“求求你，救救哥哥。”
楚期没有唤她一声妈妈，戴晓菲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这个母亲做的到底是有多失败，儿子都不肯叫自己一声妈妈，甚至是在有求于她的时候。
“我会救他，你不要冲动，冷静下来，你大哥要是知道你现在这样，他会放心吗？他现在在里面急救，你不要大吵大闹。”戴晓菲的眼神有些责怪。
这个儿子的性格和自己当年是真的有的一拼，倒是大儿子性格像极了他爸爸，怎么也不随她。
她是想救楚微的，所以那个医生说什么她都点头，“只要救活我儿子，钱不是问题。”
只有这个时候，楚期才觉得她和他们兄弟二人是有一些血缘关系的。而不仅仅是名义上的母亲，他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踱步。
在麻药效果淋漓尽致之前，楚微一直都在看着周围一大块一大块白色云在自己身边飘来飘去，自己总像是在水里，他胡思乱想不久，还是渐渐地睡了。早知道梦里这么美好，他就不那么傻，傻到一直瞪着眼睛看云飘来飘去。
梦里有未过世的父亲，他不知道怎么换上了一身白色西装，谭姝传着很显身形的婚纱，奶白色的皮肤，她手里捧着一束花，自己的父亲和谭姝站在那个不远处的台子上，他如梦如痴地走过去，父亲把谭姝的手轻轻地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握住了谭姝的手，捏了一捏，软软的，冰冰的。他突然想起来什么，自己明明和谭姝出了车祸，这一切都是梦。
可是他却无动于衷地拉着谭姝的手，把她指给父亲看，“爸爸，这是我女朋友。”
谭姝却笑着纠正他，“是妻子了啊！爸爸，你瞧，他怎么这么笨。”
楚微的父亲笑出了一脸的褶子。
戴晓菲坐在椅子上打着瞌睡，门被人推开，楚期第一个就冲上去，看到他们身上的红色，他只觉得这些红色像是蝎子，爬上了自己的脑子，在自己的脑子里转悠着，然后狠狠地用钳子夹住了他的脑子。
“我哥哥怎么样了！”
一个医生愣了一下，和之前的那个医生一样，他很快镇定下来，“现在还要再观察一阵，目前是脱离了危险，但是也不除去他会变成植物人的危险。”这句话像是过山车，载着楚期的心呼哧一声，从山顶又落入谷底。
“什么？”这是戴晓菲的质问。
她要的不是一个变成植物人的儿子。
说话的那个明显上了岁数，也看惯了病人家属这样的疾言厉色。他没有生气，也算是体谅他们的心情，但是也不能把自己吹嘘成大罗神仙，楚微被撞的很严重，身上的骨头几乎都伤到了，两条手臂都是粉碎性骨折。尤其是两条腿，被齐齐地折断了，就算是活了，有极大的可能性也是植物人。
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说清楚一些，不要等到结果下来了，再给他们泼一盆冷水。
“我无法因为要照顾你们的感受就隐瞒他的真实情况。我之前说的植物人还不是最严重的的，现在，他还很有极大的可能性……听不过来。”
他是比较担心楚期的，因为从他说话开始，楚期就一直很不平静。他说完之后看了一眼楚期，然后把脸上的口罩摘下来，“你们现在要进去看看他也行，这是你们的选择。我们医院的医疗技术暂时还不是那么先进。”
戴晓菲打断他，“你们给我尽全力去救他，我现在就联系国外的专家。”
那个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戴晓菲，但是还是没有继续打击他们，他怕自己再要说话的话，那个叫做楚期的小伙子只怕要冲过来宰了自己了。这年头，医闹不好解决。
所以他指了指楚微，“去看看他。但是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麻药劲还没有过去。”他这话果然很有震慑力，楚期没有再说什么。
几个医生都要累瘫了，楚微身体上很多细小的伤口，他们几个人弄了半天，纱布用了一卷又一卷，生怕他最后是因为伤口感染出事的，现在既然没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就只能先处理了伤口，给他做必要的手术。
不过这个男生的求生意识是真的强，他们几次都看到他睁开双眼，当时麻药效果还没上来，他们还担心她会挺不过去，没想到他竟然活下来了，也让他们感到欣慰。
“主任，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们……这个男生活下来了也是受罪。他身上的器官也受到了那么大的伤害，即使活下来，也没有几年……”一个女生是一个小护士，她是来实习的，第一天句被带到了手术室，看到遮掩的场景，她不懂。
主任就是那个说话的医生，他叹了口气，“哪个家属想听到这些。既然有奇迹，那就不要灭了他们渴望奇迹的心。”
小女生点点头，似懂非懂地看了一眼主任的背影。
戴晓菲现在没有时间去看楚微，她在联系人。于是就楚期一个人进去看了一眼，但也就是一眼，他就出来了，自己又没有做什么消毒举措，他小心翼翼地扒在透明的玻璃窗户上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楚微。他的头发都被剃光了，他心里有些空荡荡的。
“哥，睡足了就起来啊……不要睡懒觉。”他小声念叨着。
他失去了父亲，失去了母爱，现在再没有哥哥，他就是孤家寡人了。
他的气息呼在玻璃上，形成了水雾，遮盖了他看楚微的视线。他竟然没有察觉，鼻子有点酸，喉咙也疼。他想楚微了，他的未来规划中从来没有想到，如果没有了哥哥，他会怎么样。
楚期呆呆地站在玻璃旁，手握成一个拳头，贴在玻璃上。
戴晓菲那里也很着急，那个专家要第二天才能赶过来。
“哥哥是怎么出的车祸？”楚期不想打扰到楚微，他走出去，看到准备去看哥的戴晓菲。
“我还不知道，只知道肇事司机当场死亡。对了，你哥哥车上还有一个姑娘。”
“姑娘？”楚期小声嘟囔，然后抬起头，“那个女生现在在哪？”
“我没问，不过……现在还是不要联系他们家的好。”戴晓菲看了一眼楚期，他还没有进去社会，不知道这种事发生了之后会意味着什么，万一那个姑娘没死，家里人赖上楚微，这可就不好了。
“为什么？”楚期不懂戴晓菲的意思。
“我有时间会去看一下那个姑娘的，你不用操心这些。而且这个车祸你哥哥也是受害者。”
楚期没有说话，他其实是在想那个女生是不是哥的女朋友。